好半晌后,一口黑血从口中吐出,小六也终于在这剧烈的疼痛中力竭而昏厥了过去。
道有炳眼疾手快地扶她躺好,问道:“福纸怎么样?”
此时,左丘止已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并未立刻回答道有炳的问题,而是面无波澜地俯身,将自己的右手中指和食指探向少女的额间。
这个动作致使他背后披散的墨发滑落到了少女的身上,一时间如黑色的绸缎将两人拢在了一起。
片刻后,他直起身子,扭头缓缓回道:“若是能醒,便无碍了。”
闻言,道有炳呼出一口浊气,“辛苦你了。”
“不会。”
片刻的沉默后,道有炳再次开口道:“福纸,为师一直忘记和你说,福袋他……没了。”
“嗯。”男子的回答轻轻淡淡,似乎没了的人并不是他亲自养了两年多的娃娃。
“还有……福饼他也快要……”
“师傅,”左丘止打断了道有炳的话,“死有四种,寿尽而死,福尽而死,意外而死,自如而死。而师弟们都属于第一种,就好比灯油燃尽,灯火自然便灭了。正所谓,‘有朝生而暮死者,有春夏生而秋冬死者,有十年、百年而死者,虽有迟速,相去曾几何时?(出自清,张士元《自立说》)’更何况,千生万死后,则始获新生。”
昏黄的烛灯下,面容绝世的男子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世上最淡漠却也最透彻的话语。
道有炳沉默半晌,才悠悠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你说得对……为师……终究还是不如你看得透彻。”
“师傅只是杂念太多,顾虑太多,牵挂太多。”
又是片刻的沉默……
雨停了。
左丘止看了眼窗外,道:“若师傅无其他事情,徒儿就先回观星斋了。”
“去吧。”道有炳强压下心中的不舍道,“福包醒后……为师就要离开了。”
“嗯。”男子依旧面无表情。
随后,他缓缓站起身,想了想,微微颔首道:“师傅您多保重。”
道有炳老嘴一咧,笑道:“放心,为师惜命得很。行了,你快去吧,为师还指望你多多为为师长脸呢。”
“好。那,徒儿告辞。”说罢,左丘止就不再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左丘止前脚刚走,杨祚和福饼后脚就冲了进来。
杨祚看向里面榻上的小人儿,焦急地问道:“这么快就结束了?那,那小六如何了?”
“哝,这不你也看到了,晕倒了。”道有炳又恢复了以往随意的语调和作态。
杨祚皱眉,“何时会醒来?”
“老道我怎么知道?反正,能做的我们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福饼说:“师傅,这就是您常说的尽人事听天命吗?”
“嗯,差不多吧。”
“那,那二师兄他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扭着衣角的两只小胖手一僵,“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你二师兄不像你尽顾着吃,他可是个做大事的,平日里忙得很。”
“可是,可是他不是说下雨天不宜观星嘛!那下次雨天,他是不是就又可以来了?”
“你知道下次下雨是何时吗?”
福饼摇头,这他不会算。
“那不就得了?”道有炳说,“难不成你还想一直在这里住着,等着?”
福饼大脑袋丧气地低垂,嘴里还不甘心地嘟囔着:“怎么师傅也不会算吗?师傅您还是二师兄的师傅呢。”
随即,他肉嘟嘟的小屁股就挨了一脚。
“快睡觉去!都什么时辰了,小心永远是矮冬瓜!”
“明明是师傅让福饼把风的啊。”
“还顶嘴?”
直到那一老一少吵吵嚷嚷地走远了,杨祚仍旧满眼担忧地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袖口帮小六擦着唇角的血迹,和额角的冷汗……
一连两日小六都没有醒来的迹象,杨祚就不必说了,福饼也一直闷闷不乐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小”师妹而感到担心,还是为了之前没能同他那位不同凡响的二师兄聊到天而感到失落。
直到第三日,小六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小六。”杨祚发现后,惊喜地唤道。
少女虽然醒了,但意识仍旧很混沌。杏眼有些涣散,彷佛没有听到身侧男子的声音。
“小六?”杨祚浓眉皱紧,再次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仍旧不得回复。
杨祚当下心头一紧,转身就跑了出去,还差点撞上多日不见的楼席兮。
“哎哟喂,杨小郎你这是急着去做什么?”楼席兮后怕地将身子往旁边闪了闪。
杨祚没时间理这不男不女的人,只说了句“小六醒了。”便头也不回地冲去了道有炳的房间。
“小六醒了?这大中午的,福小郎难道不应该早就醒了吗?”楼席兮摸了摸下巴,然后满面疑惑地缓步走进了小六的房间。
当杨祚和道有炳赶回来时,刚巧看到那艳丽的红衣男子正努力往小六的嘴里塞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
杨祚快步上前,一把打掉了楼席兮的手。只可惜看着那白皙的指尖空空如也,他知道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你方才在喂她吃什么!”
“药啊。”
“药?”杨祚怒极吼道,“你连小六怎么了都不知道,怎敢妄自给她喂药!?”
楼席兮眨眨眼,“杨小郎,你或许不知,楼某手上当真有很多百利而无一害的灵丹妙药。”
“你……”
道有炳拍了拍杨祚的肩膀,道:“杨小友莫急,这楼小友说的是事实。”
“你们……在吵什么……”这时,干哑虚弱的声音从榻上传来。
众人惊喜地发现,少女的水眸中虽然满是疲惫,但终于有了往日的神采。
“小六你醒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你,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小六目光扫过那双握紧的拳头和其袖口黑褐色的血迹,再缓缓抬眼迎向了男子满是血丝的眸子,道:“杨祚,你长胡子了……真丑。”
杨祚先是一怔,然后愣愣地摸了摸自己满是胡渣的下巴,道:“我这就去刮。”说罢就如一阵风般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