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了看远方,“如果你不想在这里,想要这天下,我也一样帮你拿来,但是,你要等我。”
媸妍觉得心好像一点点醉了,任由他为她洗澡,换衣,喂饭,做著所有仿佛恩爱夫妻才做的事。
他将她残破的衣衫解下,毫无尴尬和回避,然後像是对待新生儿一样将她抱进澡盆,一点点为她搓洗疲倦,又为她换上熏香的衣裙,再抱著她回到床边,端来可口的菜肴,一勺勺送到她口。
这些事,他明明做的很生疏,却好似在心里酝酿了许多遍。
然後,他公主般抱著他的姑娘,从阁楼中一阶阶走下,媸妍正怔忪间,只见迎面匆匆忙忙走来一个人,突然站住了脚步,站在门口,定定的望著她。
媸妍仿佛一下子醒了。
“云霏?”
佐云霏脸上僵硬的笑了一下,俊逸清臒的脸上苍白,微微颤动,不知所措。
杜精卫半天没有说话。
“以後记得带上面具。这就拜见主母罢。”
佐云霏看了媸妍一眼,跪倒在地,“拜见……主母。”他的脊背僵直。
杜精卫抱著媸妍,绕过他,仿佛对方才的异样浑然不觉,走进了喧嚣的仙侣城中。
见她有些闷闷不乐,他揽紧了她,“别不开心,你总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想了想,他又解释道,“我被圈禁在此,当初星盘阵突然显示你的方向,我才叫云霏去帮我寻你,我想的是,只要你站在我面前,不管什麽误会,我都能解释给你听,只是,你一直倔强,不肯过来见我。”
他拉著她的手,路上的异族人都冲他们开怀友善的笑,他带她换上鲜豔又活泼的乌兰服饰,看她收获那些人夸赞的目光,他忍不住把她攥的更紧。
这座城看起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建筑墙壁上都用一种植物的汁液画著古老的壁画,城里马车很少,却有很多高头大马和骆驼慢慢悠悠的走著。
街上有玩杂耍的男人,带著夸张的帽子,在表演令人惊奇的术法,有舞姬在广场中心跳著让人快乐的舞蹈,时不时有路人加入她们,热闹无比,还有捕蛇者在用风笛逗引响尾蛇随著笛声舞蹈,此起彼伏,正是媸妍方才听到的悠悠笛声。
这一切,都是那麽热情的令人陶醉,想要歇脚下来,再也不走了。
最令人惊奇的事,这里富庶,远远不输於天都,以这样偏远西行之地,能维持姑娘小夥的衣著鲜亮和明媚笑容,真是不易。
不知如此,时不时有路人捡起旁人遗落的物事追上去归还,有姑娘大著胆子向看对眼的小夥子表示爱意送上鲜花,更有与世无争的友爱和安宁。
能看得出来,要把一座边外之城的风貌经营成这个样子,是多麽不易。
不知是谁发现了精卫,一个姑娘推搡著另一个姑娘过来,那个姑娘脸红著局促著,把一束娇豔的花朵献给精卫,“城主大人,我喜欢您!请……请接受……”
精卫维持著淡淡的笑容,既不揶揄,也不冷漠,摆摆手婉拒了鲜花,又指了指旁边的媸妍,“我已经有妻子了。”
这话引起了一众惊呼,都围著媸妍看了起来。
人群里议论出声,丝毫不避讳著她。
“好美的姑娘!”
“是个外来者呢!可能是龙霖来的!”
“跟城主大人果然是一对!”
媸妍不是第一次被围观,却第一次觉得腼腆和害羞,她发现,在这里,在这个男人身边,她再也无法维系当初武林大会中那种冷漠和狂傲。
她同时也暗暗奇怪,这里的人似乎并不以龙霖国民自居。
先时那姑娘失望了一下,也不多伤心,转而泛上大大的笑容,将花束献给了媸妍,话语不太标准的说道,“你真美!希望你们幸福!”
媸妍笑著点点头,被精卫当众抱入怀中,“嫁给我好吗?”
他的声音很大,引起了一众欢呼声,“漂亮姑娘!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媸妍脸一红,耳边是越来越高亢的起哄声,伴随著心里再清晰不过的一波波疼痛悸动,忍不住说,“好。”
说完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她情知自己在情之一字上的理智,为何会做出这样轻率的反应?
恍恍惚惚被他牵著步入大街小巷,看美丽鲜活的景色,吃鲜嫩香辣的烤肉,喝甘甜可口的葡萄酒,围观勤劳开朗的大妈酿酒制干酪。
她的心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就像前世她说愿意的那场婚礼,他们相知,相恋,步入教堂,交换戒指,然後过著互相依偎疼爱的生活,这是她久违的想念,她还有什麽不满意呢?
精卫就好像知道她想要些什麽,给她还原了她最初的梦想。
夜晚的星幕下,两个人手拉著手,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星星。
乌兰的星空深蓝色,这里地势很高,所以躺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星星仿佛离自己很近很近。
“你是不是後悔了?”他问她,他觉得,她好像还有一丝不确定。
沈默了许久,媸妍才道,“我,我觉得好像做梦一样……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麽这麽快……”
杜精卫静了许久,突然下定了决心,拉起他的手,“你跟我来。”
他带她登上阁楼,她这才後知後觉,发现这阁楼叫“归来筑”,许多白纱从阁楼窗口飘飞出来,那种祭奠的颜色,不知为何,让她有种回家的感觉。
两人登上阁楼顶端,这里并非以瓦片陶土封顶,而是一个八卦塔顶,承接天地,相对预备著两个蒲团,在阴阳鱼中间,置放著一颗硕大紫晶。
精卫长袖一挥,蒲团周围燃起数根安息香,并对暗中发号施令,“可以了。”
媸妍怪道,这八卦塔顶只有二人,那暗中侍者却在哪里?
她自狐疑间,精卫已经交握她的双手,“可愿与我回溯曾经,用你的心感受曾经发生过的事?”
这样做,她会痛苦,会难过,他舍不得,但是不这麽做,他们之间始终有一丝朦胧的距离。他不能容忍他们的感情尚有未明之事。大不了,若是施法出了什麽岔子,他拼的性命一力承担就是了。就算是死,也要她想起来。
媸妍安坐於蒲团,精卫坐於对面,手指乾坤镜,对著紫晶,反射出一层层梦幻光芒。
阴阳鱼中间的宝剑剑锋指天,天际忽然风雷阵阵,变幻莫测,精卫似是受不住威压变化,吐了一小口血,正诚挚殷切的看著她。
“我知道,你总会质疑我们的过往,这个回溯之阵,我已经布下很久了,只等你来探究。”
媸妍沈溺在他深深的眼神之中,闭了眼,交叠双掌,安心的同他相抵,同他一起承受风雷电引,“好。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
回溯过去,或许要承受某种代价,或许要经受什麽不适,但是不看过去,看清她对他那份特殊的感应和悸动从何而来,对守望的人是不公平的。
安息香的味道缭绕,竟未被缓缓降下的雨滴熄灭,反而燃烧的更要厉害,散发出别样难以形容的香味。
只听叮叮数声,暗中那侍者又祭出宝剑和八卦镜无数,乾坤镜面在紫晶之上缓缓开启,在两人之间映射出奇异的海市蜃楼。
精卫与媸妍双掌相抵,两人的身影相抵相依,呈犄角之势,在天威之下稳固的未曾有一丝波动。
果然,两人内力同时相辅,精卫不再吐血。
脑海中变得深沈,却不是睡眠,而是影院谢幕般黑了下来,随著更严厉的风雷数声,大雨滂沱而下,城中的小贩人群奔走声渐渐远去,随之而来的,是逐渐清晰的异境展露出来的泛黄画卷。
(14鲜币)263回溯1
这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但是有著同样面容的她,却不同於甘草或是媸妍,她喜欢穿著白色青色,整个人被柔润祥和的气度所包围。
她从山中修行出来,告别了修道的师父,一个人用心去体会天下苍生的痛苦。
这样说或许有些托大,但是须知这是一个强者为尊,杀伐天下的年代,到处是匪徒强盗和自立为王,也自然不缺乏流离失所和生老病残。
她手执青封炉,身著青布衫,发髻利落的挽成天鸾髻,穿著粗布鞋,远远没有媸妍的华美精致,却别有一种画卷中才有的丹青神韵。一开始,除了神乎其技的医术,和为了赶路不得不练出的好轻功,她并没有太多为人称道的东西。只眉间一点忧愁,让她面慈如月。
颜芮莲一路从西往东去,渐渐的见多了这一切,她的心变得疲惫沈重,她难以置信她所修的道。她穿过疫病,走过杀戮,她没法置之度外的打坐修行,她的心始终没法变得冷硬,她想要改变这一切。
谁会是那个一统天下的人呢?
因为走了太多的地方,看过了太多生离死别,她已经从一个救死扶伤的医女变成了一个心怀天下的居士,她有太多的想法,想要告诉那个将要掌控天下为政之人。
这时候,颜氏仙子的医名和医德已经传遍天下,同时还有她绝世无双的容貌。
为了逃避被掠夺的恼怒,她一气之下去了鄂南最南的地方采药,只是她没有想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竟然也有人居住。
寻常时候,她可以用毒对付敌人,可惜这里深山老林有瘴气,让她难得失误昏厥了一阵。
那少年面容比女子还美,他一瘸一拐的来到陷阱,日行一例的来验收他捕获的猎物,他如今被驱逐远走,只能避居山中。
而今天看他猎到了什麽!一个精灵般美的青衣姑娘!
“啧啧!看我猎到了什麽,一只美丽的梅花鹿。”
颜芮莲微恼,尽量让自己保持善意,“我是误入山中采药的医者,是我不小心,干扰了你捕猎,请烦劳为我解开。”
这个年代,无论是哪里的人,对医者都是极尊重的。
或许是经受太多波折和打击,他却丝毫不见敬意,反而打量货物一般。
他拖著跛脚来到她被捆的树旁,目光灼灼而戏谑,“你是我的猎物,你走不了了,你必须嫁给我,生儿育女,繁衍我族。”
他相信,这是天神不忍见他走投无路,赐给他的礼物。
芮莲有些恼怒,“若不是这瘴气,哪容你这样的无赖欺我?”
少年大声笑道,“瘴气?这不过是我用樟叶高岭土和蟾蜍斑蛛制成的毒气罢了,本来就是用来捕捉你们四肢健全无事生非的外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