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虽心中失落,有所不甘,却对既已发生的事实无能无力,只是摇头道,“哀家以为,眼下只要阿珩康健,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谢珩浅浅一笑,心中的自责真真切切,为了能将杨婉拒之门外,这个一向不会表达爱意的父皇也是费尽心思。仔细想想,一起坑蒙上皇祖母,总归是有些不厚道。
“皇祖母,九哥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只是……”谢琛的声音低了下来,看了永庆帝一眼,吞吞吐吐道,“待九哥病体痊愈,皇祖母切莫再逼他做一些不愿意的事。孙儿读书少,却也听过,这人一旦肝气郁结,就容易伤身,如此反复,九哥的身体又怎能好呢?”
她拍了拍谢珩的手背,长叹一口气,“哀家只以为她是个温婉贤淑,知书达礼的,不想却是个两面三刀之人,竟毫无良心。哀家以为这门亲事,需得从长计议才好。皇帝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正合永庆帝的心意,欣喜道,“母后所言极是,儿子也正有此意,正妃之位,兹事体大,需得慎重斟酌。”
“……”
“阿琛,不许胡说。”永庆帝厉声呵止,偏偏心底是欢喜的,神色大半还是柔和的。
皇太后到底是疼惜谢珩的身体,眼下哪里还管这病会不会传人,连永庆帝苦口婆心的劝解,她也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执意要留下来,多陪陪谢珩。
只是这番话,明面上是虔诚的劝解,可谁听不出来这里头的言外之意。
很显然,皇太后眼里的光亮收敛了不少,心里难免泛起了嘀咕,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身体不舒服了?前几日瞧着她,不还是容光焕发的?正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啊!实在令人可笑!
他眼角余光轻扫了旁边的苏木槿一眼,低声抽泣道,“还有苏姑娘,她又该怎么办?这些日子,她可是衣不解带地守着九哥,又怎可辜负了她的期许?”
此话一出,永庆帝倒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皱皱眉,对谢琛这声势浩大的哭喊,有些隔应。
一旁的谢琛看得瞠目结舌,嘴里的糕点险些掉落在地。他记得清楚,方才九哥已经是精神奕奕,现如今怎就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很糟糕的念头。
许是回光返照?
永庆帝跟在后头,一言不发,脸上写满了内疚,连连应道,“母后说的是,儿子疏忽了。”
皇太后原也是不知道谢珩病重一事,今早起来的时候,听见外头有几个宫女正交头接耳说些什么,一问吓一跳,于是一刻也不敢停歇,赶了过来。
她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躲开谢珩深情的对视,悄悄退到一旁,静静地等待接驾。
他急走几步,扑倒在谢珩的榻前,忍不住放声大哭,“九哥,你可千万要好起来,要不然你让我怎么办?还有……”
一旁的苏木槿听着也有些难为情,小脸微红,只是轻声道,“十四皇子言重了,臣女只是……”
永庆帝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深藏不露的笑意,险些溃败,开口道,“回母后的话,杨婉姑娘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恐连累了阿珩,儿子便叫她回去歇着了。母后也快些回宫吧,太医瞧过的,阿珩这病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极易传染给他人,母后年事已高,若因此有什么差池,儿子愧对列祖列宗,又让阿珩如何心安?母后放心,待他痊愈,朕会即刻命他去宫里给您请安。”
“苏姑娘不用解释了,”谢琛义正言辞道,“本皇子都在眼里,明明白白的!”
一来二去的,坐在床榻边缘的皇太后有些按耐不住了,她环顾四周,确定并没有看到杨婉的身影之后,冷不丁问了一句,“哀家怎么没有看到杨婉姑娘啊!”
尽管苏木槿选了个较为不起眼的角落恭敬行了礼,偏偏皇太后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就追了过来,惹得她浑身有些不自在。
谢珩瞧得仔细,忙佯装猛呛几口,将太后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孙儿不孝,让皇祖母担心了。”
但是皇太后不知道,听了谢琛这番话,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没了颜面,从前自己那么看好杨婉,哪想竟如此不堪大用!又细想到,先前同徐贵妃信誓旦旦打的那个赌,怕是要输得一败涂地了,抄写一百遍法华经,也是躲不过了。
如今自己孙儿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这杨婉竟然当了逃兵,皇太后越想越觉得心里窝了一团火,实在是难以压抑,拧眉怒道,“亏得哀家待她千般好,哪想竟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往后再有好的,也落不得她手里了!
见此情形,永庆帝连忙上前,温和劝道,“母后,儿子以为,杨姑娘来是情分,不来是本分,皆在情理之中。母后息怒,只是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皇太后不情不愿冷哼一声道,“哀家哪里是气,哀家是悔!悔不当初!”
一旁的谢琛听得清楚,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捧起一小碟绿豆糕,送到皇太后跟前,咧嘴道,“孙儿听闻这绿豆糕能清凉解毒,皇祖母快尝尝,也好好消消气啊!”
看着谢琛一脸虔诚的模样,皇太后再坚硬的心也瞬间温软了下来,拿起一小块,就往嘴里送。
苏木槿本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是双手拧搓在了一起,不安地看着谢珩。他却不以为然,只是温和地笑笑。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些糕点,小的时候跟在娘亲的身后学了不少,只是从未亲自上手,今日做的,更不知有没有得其精髓,偷偷捏了一把汗,转眼去看皇太后的神情。
只见皇太后吃了第一块以后,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讶异,随即又忍不住吃了第二块下肚,连连点头,心中默默赞许。
正欲伸手拿第三块的时候,谢琛毫无情面地将碟子收了回来,一本正经道,“皇祖母才教过孙儿,再美味之物,亦不可多食也……”
此时的皇太后正有滋有味,回味无穷,哪里肯放弃,只是旁若无人,又朝碟子里伸出手去,“哀家都多大了,那话只是说与你们这些孩子听的,不作数。”
谢琛迅速把碟子往身后一藏,鼓足勇气,直截了当道,“皇祖母若想吃,也不是不能够。您只要让九哥把苏姑娘早日娶回王府,别说是区区一碟绿豆糕,再有更多的,像桂花鸭、蟹粉炖鸡孚、雨花凤尾虾,这些是宫里没有的,哪一样不能尝到?”
他说得起劲,滔滔不绝,反倒是皇太后听了,浑身有些不自在,谢珩听了,更是恨不得下榻,好好训他一顿。也好让他知道,当下‘重病不起,卧病在床’的人究竟是谁?便宜被让他给占尽了!
“这臭小子!”永庆帝在原地扫视了一圈,想着寻个什么顺手的物件,好好训他一顿。
谢琛眼尖,反应敏捷,一溜烟跑了没影。
屋子里静寂了好一会儿,皇太后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苏木槿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臣女做的。”
皇太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别扭道,“你这糕点倒做得精致可口,不过哀家以为,女子当是秀外慧中,光会耍点小聪明,是没有用的,若想……”
话还没说完,太后的目光落在了她微微缩藏的双手上,眉头一皱,“你的手怎么了?伸出来给哀家瞧瞧!”
她轻轻摇头,微微一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没有说话。
皇太后见状,神色不悦,厉声道,“哀家不喜欢说第二遍。”
她愣了愣,乖乖地理了理袖子,把双手伸了出来。只见白皙柔嫩的双臂上,有多处红肿,像铜钱一般大小,深浅不一,新旧交替。眼前的一幕,让皇太后和永庆帝面面相觑,而更是叫谢珩痛彻心扉。
原以为她只是手指关节被冷水冻得红肿,哪里想到会是这样?谢珩双眼通红,几乎要发疯,好容易克制自己,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全身微微颤栗,牙关紧咬。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皇太后收回目光,不忍再看,语气也温和了下来。
她慌忙用袖子遮住,生怕谢珩担心,装作若无其事道,“回皇太后的话,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皇太后不禁动容,越发觉得是自己错怪了她,生怕再待下去,更会无地自容,慌忙起身道,“哀家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乏了,就先回宫了。”
“孙儿恭送皇祖母。”谢珩道,呆呆地出了神。
永庆帝同样轻叹了一口气道,“朕明日再来看你……们”
两个身形与夕阳擦肩而过,渐渐远去,庭院内春意阑珊,晚风掀得桌案上的纸页呼呼作响,屋子里静悄悄的。
许久以后,谢珩才沙哑着嗓子,朝那个呆愣着的小身躯缓缓道,“过来……”
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挪着小步子,慢慢地靠了过去。
他朝伸出手去,一双明眸宛如盛放了满天星辰,“把手给本王。”
她回道,“殿下方才已经瞧过了,我没事的,已经敷过药了……”
说些才靠近的身子又往后退了退,将双手紧紧地藏于身后,笑魇如花。
“是要本王亲自动手吗?”他问。
她微微皱眉,眼神忐忑不安,小脸上写满了无辜,只是道,“殿下要做什么?”
看着她这副娇娇弱弱的模样,谢珩只觉有一双柔软无力的小手抓挠着自己的心窝,酥酥痒痒的,一个起身,将她从腰间搂倒在了榻上。
他嗓音浑厚,“你从来都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哪里做过这些粗鄙之活?你知不知道本王有多心疼,是不是非要把本王的心戳成千疮百孔,你才满意?槿儿,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远远地往那里一站,本王就心满意足了。”
“殿下……”她双手死死地缩在腰间,胸口微微起伏着,心中小火苗开始慢慢燃烧,双颊滚烫,喉咙干燥不已。
从来没有过的,他的眉眼离得这么近,他的脸庞也这么近,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而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这尘世上只有彼此存在。
可这一刻,她只想逃……
却始终逃不出臂弯之下的霸道,就像饮鸩止渴那般,令人欲罢不能。身子是诚实的,那一瞬间覆盖上的柔情,令她忘却所有,只想伸手去相拥。
“我知道的。”她道,对着炙热的双眸。
轻飘飘的一句,如柳絮一般,空灵梦幻,令他忍不住又贴近了些,目光缓缓地从她的青丝,再到眉眼,缓缓地往下挪移……
就好像一只小白兔,乖乖躲在猎人的怀里,她的眼里有种渴望,也有一种令人难以察觉的紧张。
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游走,她的身子就一像条滑嫩的游鱼,春水灼热,却徜徉其中。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亲临。
说时迟那时快,有个宫女太监在前头引路,皇太后人未到声先至,语气那叫一个急切,恨不得立马能飞到谢珩的前头,“这才几日,倘若哀家不问,皇帝是不是打算隐瞒到底?阿珩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哀家不会原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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