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握汤勺的手一顿。
只听闻立民笑道,“哦?定了呀,最后定的哪个?上周听邵奇和我提过,是已经开始装修了?”
闻礼回答,“东边那片的文瑞城,不是新房,但原房主买了一直没住,也和新房差不多,不需要太过重装,稍微改动一下就可以,比较环保,我觉得简单点最好。”
“文瑞城啊,那我知道,”闻立民点点头,“虽然是早几年的房子,但地段不错,你眼光还可以。”
“主要离创致和闻氏都不算太远,但是离家可能要有些距离了,所以我想,以后工作忙的时候,就去那边住。”
“这样也好,”闻立民沉吟道,闻氏的首城分公司和总部不在一起,闻礼决定要先去分公司历练,也在东边,他还得兼顾创致,文瑞城的位置确实是折中选择。
而且儿子想要买房,也算成家立业了,作为父亲当然是赞成的。
闻礼又说,“邵特助帮忙联系的装修公司效率很高,预计本周内就能全部完工了。”
“好,等你装好了,爸爸和你姐也去看看。”
突然被点名,文斯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刚刚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他好像完全没听进去一样,有点魂不守舍的。
闻礼竟要搬出去住了吗……
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他又不像他这个大龄姐姐,以后总要有自己的家的,但似乎也未免太快了。
快得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总感觉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一年,好像还会一直这样住下去似的。
文斯心里不太舒服,没来由的难受,他勉强吃完早饭,也没掺和进那父子俩的对话,当闻立民问他,他就回答说,“挺好的啊。”
甚至也不知哪里好。
不,这感觉一点也不好。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文斯只想上楼回自己房间待着,冯姨却突然从厨房叫了他,还给端来一杯红糖水。
“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看我都没注意,喝点这个暖暖吧。”
她还做了个贴住肚子的手势,表情神神秘秘的,说话声音也刻意压低。
文斯思绪本就正混乱,听到这话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有不舒服啊?”
“哎?”
其实冯姨也不太确定,因为他在闻家这几年,从没听小姐提过来小日子肚子痛之类的,但刚刚闻礼却和她说,他姐姐好像肚子不舒服,让给沏杯红糖水的话。
“可是少爷说,你像是肚子疼。”
肚子……
文斯脸刷一下红了,羞臊感瞬间盖过刚刚低落的情绪。
不是吧?闻礼该不会以为他——靠他到底从哪里误会到这种方向去的?
文斯飞快接过杯子,“谢谢冯姨。”台阶前差点一个趔趄,赶紧拎起长裙子。
结果转身还没上几步,就和下楼来要去公司的闻礼撞个正着,他端着热水,闻礼伸手帮忙稳住。
一抬眸看见眼前的男人,文斯不知怎么愣了一下。
明明是弟弟的,却该死的有绅士风度,穿着西装居高临下的时候不会让人有压迫感,反而文斯越来越发现,弟弟的出众非比寻常。
这样的1%,不成家立业的确也太暴殄天物。
文斯默默地放下裙角,低头打算从旁绕过去,闻礼却问住了他,“姐,我买房子,你好像……不是很高兴?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文斯也不知道啊。
他想了想,“闻氏旗下那么多房产,你怎么都没选呢?”
闻礼一挑眉,“就为这个?”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况房子这么贵。”
虽说文斯也知道,闻氏旗下那么多公司那么多人,一套房子的利润当然不可能都落到闻家头上,更没必要为这个计较,但他也找不出别的原因了。
总不能让他说——我不想你搬出去?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闪现,把文斯都吓了一跳,他无意识地皱起眉。
而文斯方才的话让闻礼哑然失笑,他道,“之前爸爸也跟我推荐过,但闻氏旗下的房产多是走的高端路线,我只想要间普通的房子。”
所以这是什么新型凡尔赛吗?
文斯竟无言以对,他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你搬走,以后陪爸爸的时间就少了。”
“不会,工作不忙的时候我还是会回来住,周末放假也都在家。”
可闻礼的话没让文斯心里更好过些。
你有不忙的时候吗?他很想这样问他一句,但又意识到这话由自己说出来怪怪的。
他本来也不是因为闻礼没选闻氏的房子而不高兴,也不是为闻礼不能陪爸爸而觉得他就不孝顺了,他不过找几个借口糊弄过去。
“你喜欢就好。”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后,文斯上了楼。
闻礼看着他背影,神色略微疑虑,这句“你喜欢就好”听着有赌气的成分,也让他想到昨天他们姐弟之间关于文玟的分歧。
不可否认,这房子的确不单纯是为工作买的,也不是临时起意下仓促的决定,他已经准备很久了。
但他姐姐的话,却好像新仇旧恨,一语双关?
第二天文斯去租屋换装,然后到了盛汇,他已经和卢庚
约好同高导见面,再次谈一谈《昔年》电影剧本的事。
拍戏的阶段性任务就从现在开始,网红将在今天接下这个剧本,之后就是和季明景一起拍戏,然后要表现出“装纯”的特质。
文斯试着理解拍爱情戏要怎么“装纯”,结合之前总结的绿茶守则第三条:[欲拒还迎,但真要做点什么绝对不让,摸摸小手都是亵渎]。
以及貌似很适用于现在场景的第四条之语录:[哥哥,我有男朋友的,虽然他对我很不好,但是我也不能背叛他,所以我们真的只能做兄妹,对不起~]
要演出装纯,大概就是这两方面吧。
不过对文斯来讲,他当然是真心实意不愿意拍里面的亲密戏份,于是这次和导演要谈的点,就着重在这方面提前商量好。
剧本上目前看来是有两处吻戏,以及一处比较隐晦的床戏,文斯直接对高导说,希望删去后者,前者采用借位或者镜头转移来进行弱化处理,总之都不要真的拍。
他提出这要求,以为高导肯定会因担心影响呈现效果而犹豫,却没想到他表示完全可以。
“其实季老师也跟我提过这事儿,他的想法和你一样,我回去仔细想过,这片子走的是唯美风,留点想象其实更能出效果,毕竟同性恋情搬上大荧幕,太直白反而显得俗了,可能还会引起普通观众反感,那就跟咱们的主旨相悖了。”
文斯没料到沟通如此顺利,再没别的原则问题,这片约也就此确定下来。
“之前耽误的时间太长,配角早都选好了,剩的就是主角这块,如今万事俱备,估计近期就要着手开机,文玟做好准备哈。”
“好的高导,以后还请您多指教。”
“哪里哪里。”完事后高舰就道别先走了。
因为和闻礼约好,文斯并没有急着离开盛汇,而是去二楼的咖啡厅找地方坐下,看高导给他的近期拍戏日程,以及第一幕和第二幕的详解剧本。
正揣摩时,小桌对面好像走近一个人,文斯觉察到抬头看,原来是季明景。
“季老师。”
季明景微颔首,在文斯面前的桌上放下一个纸杯,他自己手里也拿着一杯,“请你的,摩卡,喝吗?”
“谢谢季老师!”文斯忙放下剧本,站起来礼貌地接过。
季明景在对面坐下,有一周没见了,文斯觉得他神情略有些疲惫,想来最近通告太多,明显状态欠佳。
“今天跟高导谈好了?”季明景喝口咖啡,目光看向文斯手里的剧本。
“是的,所以很快要跟季老师合作了,有点紧张呐。”
季明景的微笑还是一如既往温和,“这种题材的戏我也是第一次拍,互相学习吧,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你可以随时提,不要有太大心理压力。”
文斯本来还担心会尴尬,所以刚刚故意说得轻松,而季明景四两拨千斤,既表达了前辈的关照,又纾解了文斯心里潜藏的压力。
不愧是季老师,文斯想,抛开题材来讲,能与他这样的人合作拍戏的确是一种享受。
再看季明景边说话还边揉了一下太阳穴,文斯忍不住道,“最近很忙吧?也要注意身体,咖啡还是别多喝,喝太多容易影响睡眠。”
季明景无奈地摇头,“咖啡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只是想喝点这个味道。”
文斯也不知该怎么回应,工作忙是客观因素,旁人关怀不过也就说说而已,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他捧着温热的杯子,想着该说点什么,季明景却提醒,“你也喝呀。”
“哦好。”文斯端起纸杯,默默啜了口。
季明景看他低头喝咖啡的样子,视线随着袅袅的热气仿佛变得愈加柔和,“其实我有时候,都有点想要提前退休了……”
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让文斯惊讶地抬眼,咖啡含在嘴里差点忘了咽,季明景微笑地看他,“怎么了?不可以吗?”
文斯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也……不是不可以啦。”
“我记得我好像问过你,为什么要当演员这个问题吧?”
“是啊,”文斯不知季明景为什么提起这个,但感觉他好像有心事。
而季明景单手晃了晃杯子,咖啡溶液在杯壁漾出浅色的界限,他没在看文斯,而是将目光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那扇窗。
上午有阳光,季明景微微眯起了眼,“我最初当演员的时候,很不习惯,你别看我现在与人相处好像游刃有余,其实我以前有轻度的社交恐惧。”
他的目光又回到文斯脸上,淡淡一笑,“想不到吧?”
文斯怔了下,的确完全看不出来,季明景给他的感觉总是完美到无可挑剔。
“可一旦做了公众人物,生活必定会受限制,还要给大家树立积极的形象,负面情绪都要藏起来,而且我还有严重的强迫症,这些性格其实都不适合做一个演员。”
“但你现在是一个很成功的演员,而且……”文斯记得清楚,“你之前说过你热爱演员这个职业。”
“是热爱的,”季明景这次的笑里带了些许自嘲,“但热爱也分很多种,先天和后天,我做演员绝大部分原因就是年轻气盛,迫切想要改变自己,或者准确说应该是
隐藏自己不好的一面……越是不能站在人前,就越是要站给所有人看,是不是有点偏执?”
文斯连忙摇头,“没有。”
“所以我有时候回想,大概做演员也是我的命,是必然的结果。毕竟每个人都不会一成不变,成为演员,能演绎不同的人生也挺好,但这样一来,”他轻道,“这样一来时间久了,好像‘自己’这个身份反倒是……”
反倒是怎样,季明景没说。
“可能真是最近太累了,所以感叹一下,小文你别介意。”
他将咖啡杯放在桌上,短短时间已经喝完了,然后仿佛刚才的对话不过随意闲聊,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语,他就和从走廊而来的冯煦一道,又去匆匆赶下个通告。
文斯仍旧在那位置上坐着,怔怔看向季明景留下的咖啡杯,脑海里都是他刚刚说话时,那个笑意温柔却令人心生哀戚的眼神。
季明景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文斯不由地想到原著里,难道是家人那边的压力?他说想退休,只是一时心情不佳说出来的,不是当真的吧……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震了,文斯拿出来看,闻礼说已经到了楼下。他便拿起身边的纸袋子,里面放着洗干净熨好的那件衬衣,也在季明景之后下了楼。
闻礼在楼下见到文斯,打开车门,而在同一时间,有辆黑色的保姆车也从地库出口开过来了。
路边,文斯对闻礼微微点头,短暂寒暄后闻礼接过他手里的袋子。
两相交汇时,那辆黑色的保姆车,在片刻后摇上车窗,与他们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