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大到需要撑伞,却也悄无声息地沾湿了头发和衣服。秋雨绵绵,灰色的云却不时分开,让夜空露出脸来。出了四天王寺前站,中道正晴抬头望着天空,想,狐狸嫁女儿啊。这是他母亲告诉他的。
他在大学的储物柜里放了一把折伞,但直到出了大门才想起,便打消了回去拿的念头。
他有点匆忙。心爱的石英表指向七点五分,意味着他已经迟了,但他要去见的人并不会为此而不悦。他的匆忙,纯粹是因为想尽快到达目的地的民宅。
没有伞,他用在车站零售摊买来的体育报挡雨,以免淋湿头发。职棒养乐多队获胜翌日购买体育报,是他自去年养成的习惯。直到初中一直住在东京的他,从养乐多燕子队还叫原子队时,便是该队的球迷。燕子队去年在广冈总教练的带领下奇迹般获得冠军。去年这时,几乎每天都看得到报道养乐多选手杰出表现的新闻。然而今年养乐多队却大为走样,情况跌到谷底。九月以来,他们的排名总是垫底,正晴买体育报的机会当然也变少了。今天身边有报纸,可说极为幸运。
几分钟后,正晴抵达目的地,按了门牌“唐泽”下方的门铃。
玄关的格子门打开,唐泽礼子随即出现。她穿着紫色的连衣裙,可能是因为质地细薄,她身形显得格外孱弱,看了不觉令人心疼。正晴想,不知这位刚迈入老年的妇人何时会再穿起和服。三月他第一次造访时,她穿着深灰色捻线绸和服。而自梅雨前夕起,和服便换成了长裙。
“老师,真对不起。”一看到正晴,礼子便致歉道,“刚才,雪穗打电话回来,说为了准备文化节无论如何脱不了身,会晚三十分钟左右。我已经要她尽快赶回来了。”
“哦。”正晴松了一口气,“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会迟到,心里着急得很呢。”
“真的很抱歉。”礼子低头行礼。
“那么我该做什么呢?”正晴看着手表,喃喃道。
“请到里面来等吧,我来准备冷饮。”
“这样啊,请不要太费心。”正晴点点头,走进室内。
他被领进一楼的客厅,这里本来是和室,但放置了藤质桌椅,作为西式房间使用。他只在第一次造访时踏进这间房间,大约是在半年前。
为正晴找到这份家教工作的是他的母亲。她听说她的茶道老师想为即将升高二的女儿找数学家教老师,便推荐了儿子。那位茶道老师便是唐泽礼子。
正晴在大学就读理工科,自高中时代便对数学颇具自信。事实上,直到今年春天,他都是一个高三男生的数学和理科家教,这学生顺利考上了大学,正晴也必须去找下一份家教工作。母亲为他介绍的这个机会正是求之不得。正晴非常感谢母亲。不仅是因为这个工作确保了他每个月的收入,每周二造访唐泽家更令他期待不已。
他坐在藤椅上等候,不久礼子便用托盘端着盛有麦茶的玻璃杯回来了。看到麦茶,他松了口气。上次进这间房间时,主人径自端上抹茶,他完全不懂喝抹茶的规矩,急出一身冷汗。
礼子在他对面坐下,说声“请用”,招呼他喝茶。正晴不客气地拿起玻璃杯,冷凉的茶流过干渴的喉咙,非常舒服。
“不好意思,让老师等。我倒是觉得,只不过是准备文化节,雪穗大可找机会溜出来。”礼子再度道歉,显然十分过意不去。“哪里,没关系,请不要放在心上。交朋友也很重要。”正晴故作老成。“那孩子也是这么说。而且,她说为文化节作的准备,并不是班上要办的活动,而是社团那边,所以三年级学姐盯得很紧,很难脱身。”
“哦,这样。”正晴想起,雪穗提过她在学校参加了英语会话社,也听她说过几句英文。不愧从初中就开始上英语会话补习班,果然不同凡响。他还记得她卷舌的发音自己实在无法相比。
“如果是一般高中,一定没有高三学生还对文化节这么热衷吧?毕竟是这样的学校,才能这么悠游。中道老师念的是有名的升学高中,高三时一定没有心思管什么文化节吧?”
听了礼子的话,正晴苦笑着摇摇手。“我们学校也有高三学生对文化节很投入的。大概有不少人是在准备考试之余当消遣。我也一样,高三秋天时还是无心念书,有什么活动,马上就乐翻天。”
“哎呀,是吗?不过,那一定是因为老师成绩优秀,才能那么从容。”
“哪里,没这回事,真的。”正晴不断摇手。
唐泽雪穗就读的是清华女子学园,正晴听说她是从清华的初中部直升的。她还准备直升同一所学校的大学。若高中时期成绩优秀,只须面试便能进入清华女子大学。只不过视志愿学科而定,入学的关卡有时也可能极难通过。雪穗的志愿是竞争最激烈的英文系。为了确保获得直升的机会,她的学业成绩必须在全学年始终名列前茅。
雪穗几乎所有科目成绩都很优秀,只有数学稍弱。为此担心的礼子才想到聘请家教老师。希望设法一直到高三上学期都维持前几名的成绩—这是最初见面时礼子提出的希望。因为推荐入学之际,至三年级上学期为止的成绩都会纳入参考。
“雪穗如果那时候上公立初中的话,明年就得准备考大学,那更辛苦了。想到这一点,我觉得当时让她进现在这所学校,真是做对了。”唐泽礼子双手捧着玻璃杯,感慨万千。
“是啊,考试真的是越少越好。”正晴说。这是他平常的想法,过去也常对他辅导的学生家长这么说。“所以,最近有越来越多家长在孩子上小学的阶段,便选择这一类私立附属中小学。”
礼子郑重地点头。“是呀,这么做是最好的安排,我对侄甥辈也这么说。孩子的考试,最好在很早的阶段一次解决。越往后,要进好学校就越难。”“您说得一点也没错。”正晴点点头,随即稍觉疑惑地问道,“雪穗小学上的是公立学校吧,那时候没有参加考试吗?”礼子沉思般偏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略显迟疑。不久,她抬起头来。
“如果当时她在我身边,我一定会这样建议,但是那时候我还没和她住在一起。大阪这个地方和东京比起来,会想到让孩子进私立学校的父母很少。最重要的是即使想上私立学校,当时那孩子的环境也不允许。”
“啊,哦……”正晴有些后悔,自己恐怕问了一个微妙的问题。雪穗并非唐泽礼子的亲生女儿,这事在他接下这份工作时便听说了。但是,她是在何种情况下成为养女的,根本没有人告诉他,以前也从未提及。
“雪穗的亲生父亲算是我的表弟,不过在她还小的时候便意外过世了,所以家境不是很好。他太太虽然出去工作,但一个女人要养家养孩子,实在不容易。”
“她亲生母亲怎么了?”正晴一问,礼子的表情更加忧郁。“也是意外身亡,我记得是雪穗刚升上小六的时候。好像是……五月吧。”
“车祸吗?”
“不是,是煤气中毒。”
“煤气……”
“听说是炉子上开着火煮东西,人却打盹睡着了。后来汤汁溢出来浇熄了火苗,睡着了没发现,就这样中毒了。我想她一定是累坏了。”礼子悲伤地蹙起细细的眉毛。正晴想,这很有可能。最近都市住户渐渐改用天然气,一般不再发生因煤气造成的一氧化碳中毒,但从前经常发生类似的意外。“尤其可怜的,是发现她身亡的就是雪穗。一想到雪穗当时受到多大的惊吓,我就心疼不已……”礼子沉痛地摇头。“她自己发现的吗?”“不,听说房间上了锁,她请不动产管理员来开锁,我想她是和管理员一起发现的。”“哦,和管理员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