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逐王!
三年后
星移斗转,秋收冬藏,又是一年春来到。
千百年来,无论改朝换姓、沧海桑田,这人间寒暑交替,日升月落,从不曾有过改变,花照样开,水照样流,江山依旧,却不知他日谁做主。
一眨眼,三年过去了,偷享了三年太平的大晟王朝,再起风云,养精蓄锐十数载,已从大皇子熬成了金国皇帝的卓勒泰,再次举兵攻打辽东。十七年前,正值青壮的卓勒泰拥兵十万,妄图攻破辽东,直捣京师,但他的宏图霸业、狼子野心,却止步在了小小的广宁卫,这次,他誓要一雪前耻,拿下辽东。
常朝之上,众官员正在商议辽北局势,传令官突然闯入太和殿:“陛下,陛下!前线来报——”
昭武帝一见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就一咯噔:“说!”
“辽东信使刚刚抵京,韩总督……韩总督……败了……”
昭武帝脸色铁青:“于、于吉……”
于吉顾不得礼仪,忙不迭地跑下丹墀,一把接过传令官手里的信,又跑回皇位。
他年事已高,看上去跑得非常卖力,但实际动作很慢,左右文武看着都替他着急,恨不能代劳,昭武帝也急得直拍扶手,屁股都已经翘了起来。
燕思空站在官将中间,冷眼旁观着昭武帝的丑态。
韩兆兴会败,早在他意料之中。
那军报终于到了昭武帝手中,他颤抖着摊开一看,狠狠地“嘿呀”了一声,把军报往上一摔,痛心疾首道:“泰宁失守,狄将军战死了呀!”
燕思空眯起眼睛,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交握,指骨互相钳压,疼痛令他格外地清醒。
自广宁一战,金兵被逼退数百里,韩兆兴踩着元卯的尸骨,坐享大功,在朝廷的支持下,逐步收复辽北失地,十七年来,辽北七州已收复四州,他的家乡——泰宁亦在其列。
卓勒泰起兵后,韩兆兴趁机要求朝廷调兵,他先要大同的兵,但抵御瓦剌残部事关重大,遭到诸多大臣反对,最后从河南府调兵三万支援,由老将狄将军领兵,如今却是泰宁再次失守,狄将军身死他乡。
这一战报,在朝廷上炸开了锅,庄严肃穆地太和殿上,此时与市井一般吵嚷。
“肃静——”于吉高声喊道。
昭武帝扶着额头,神色有几分痛苦:“爱卿们说说,这……该如何是好?”
孟铎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韩总督与金人交战二十余载,多败少胜,怕是已经怵了金人,如今首战大败,狄将军战死,士气低落,之后的战况,实在堪忧。”
“这不是废话吗!”昭武帝怒道,“你有何高见啊?”
“陛下赎罪。”孟铎道,“臣以为,应另择良将去守辽东。”
谢忠仁的党羽自然不干了,御史马礼跳出来驳斥道:“韩总督当年退击卓勒泰十万大军,要怵,那也是卓勒泰怵!卓勒泰起兵突袭,韩总督措手不及,如今虽失泰宁,但仍有三州横于潢水之前,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廷尉大人只因一败就要临阵换帅,真是荒唐!”
自颜子廉仙逝,士族一派已然凋落,但仍有清正刚直、一心为国为民之士,在大是大非上据理力争,大理寺卿孟铎就是其中之一。
“是啊,难道狄将军不是良将吗?连狄将军这样的老将都败于卓勒泰之手,可见金兵之强大,更胜往昔,此时若临阵换帅,更是动摇军心啊。”
“狄将军战败绝非智勇不及那蛮子,分明是他常年驻兵中原,到了辽东,天寒地冻、水土不服,要我说,一开始就不该从豫州调兵!”
“哼,当初商议从豫州调兵,也不见诸位大人这般强烈反对。”
“还不是你们昏庸误主……”
两派大声吵吵了起来,这些满腹学识的士大夫,吵起架家来也一样脸红脖子粗,毫无儒家风范。
“别吵了!”昭武帝狠狠拍案,大声道:“杨玉清!”
“臣在。”
时任兵部尚书杨玉清出列。
当年的兵部尚书文宥迟,被燕思空设计回乡丁忧,如今病老,无力返朝,代尚书位的右侍郎冯闯调任去了济南府做总督,去年刚刚上任的杨玉清,之前是工部左侍郎,专管军械制造,是阉党一派,谢忠仁终究还是又把兵部抓回了自己手里。
而燕思空,自从成为驸马之后,这三年青云直上,不过而立之年,已接替冯闯成为兵部右侍郎,官居正三品。
当然,他若只是额驸,自然不会升得这么快,他用了三年时间,以非凡的手腕,不仅被谢忠仁引为心腹智囊,也利用谢忠仁和额驸的身份,成了昭武帝的近臣,他使劲浑身解数,舍弃了所有的廉耻和气节,将昭武帝哄得高高兴兴,使昭武帝对他的恩宠愈隆。
如今他虽然是右侍郎,实际杨玉清还要礼让他三分,兵部大权正一步步地陷落他手中。
昭武帝指着杨玉清:“当初是你提议从河南府调兵的,你有何话说?”
杨玉清跪倒在地,沉声道:“臣当日上书,已列明利害得失,除了豫州,其他地方更不合适。”
“杨司马分明是在避重就轻。”孟铎驳斥道,“当时我们还在争论该不该调兵,辽东七万驻军,粮草足备,抵御卓勒泰本是绰绰有余,何苦不远万里调兵支援?我看韩总督是趁机收拢兵权,狄将军死得不明不白啊。”
“廷尉大人这话何意!”一个言官跳了起来,“可是暗指韩总督为夺兵权让狄将军去送死?你用心太险恶了!”
“这话我可没说。”孟铎冷冷哼了一声。
陈舒将军站了出来,粗声道:“当日杨司马提议从豫州调兵,臣等皆有反对,如今狄将军战死,泰宁失守,兵部不可推卸责任。”他突然狠狠瞪向燕思空,“燕驸马当日也是极力怂恿从豫州调兵,怎么现在屁都不放一个了?”
众官将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了燕思空,其中有厌恶、有鄙夷、有不屑、有愤恨。燕思空的佞臣之名,在三年之中已广播天下,注定永载史册了。
燕思空不疾不徐地向昭武帝躬乐躬身,平静说道:“如杨尚书所言,豫州调兵,绝非一时兴起之决定,利害得失,皆已阐明,又如马御史所言,怎可因一战之成败论英雄,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臣以为,陛下应该相信韩总督。”
他话音一落,大臣们再次吵了起来,又性子刚直地直接指着燕思空鼻子骂他“误主。”
燕思空不卑不亢,面无表情,心中种种,早已有了盘算。
昭武帝对他日渐恩宠,对谢忠仁却是日渐薄幸,一是因为谢忠仁多年来恃宠而骄,阉党势力太过庞大,必遭主疑,二是他年事已高,不像从前那么会讨昭武帝欢心了,他要让韩兆兴成为压垮谢忠仁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兆兴拥兵七万,看似不多,但离京城如此近,亦是威胁极大,他和谢忠仁贪心不足,还想收拢更多兵权,借金兵南下,要从河南府调兵去援。
燕思空跟许多人一样,早早已看到结局,狄将军此一去,多半是有去无回,狄将军不死,豫州三万兵马怎么会顺服韩兆兴,而他比“许多人”更了解韩兆兴的真面目,知道韩兆兴哪怕有七十万兵马,也会败给卓勒泰。他救不了自己的故土,只能将计就计,以韩兆兴的大败,换取击倒谢忠仁的筹码,唯有如此,才可能真正挽救辽东、挽救中原。
这一场舌战跟往日一样,无疾而终,燕思空拖着疲倦的身心上了马车,当放下帘幕的一刻,他才瘫倒在软垫上,双目失神地盯着虚无的空气。
三年了。
封野杳无音讯。
三年前,封府上下两百余口被斩首,封剑平“戴罪”自尽,封野越狱,不知所踪。封野的叔叔原本代封剑平驻守大同,受到牵连要一并处死,他带着三千封家军出逃,消失在了茫茫西北。
封家的痕迹逐渐从世间消失,当年是如何的轰轰烈烈,如今就是如何地云淡风轻,仿佛封家军立下的盖世功勋,也从不曾存在,这个姓也成了本朝大忌,无人敢提。
三年来,燕思空将自己活成了精于算计的行尸走肉,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冷酷阴险,趋炎附势,谗言媚主,他助谢忠仁铲除异己,他贪墨敛财,已然声名狼藉,他的每一步、每句话,都别有目的。
他不在乎遭人唾弃,不在乎身后骂名,不在乎生死得失,他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了,他豁出去一切,只要达成他的目的。
可惟有一件事,惟有那么一件事,他还在乎。
那就是封野的安危。
封野,你是否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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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