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听到消息后的祝章与江胜临匆匆赶过来,两人看到坐在屋顶上的祝燕隐,以及躺在祝燕隐腿上的厉随,都感觉很震惊,不过震惊的方向不大一样——一个是“厉宫主为什么不回他的卧房屋顶哪是正经睡觉的地方这夜深露重的万一我家公子着凉了那该如何是好”,另一个则是“我没看错吧我没看错吧我没看错吧”。

祝燕隐把食指竖在嘴边轻“嘘”一声,示意众人不要吵,又将正要上房的家丁打发回去。

厉随睡得很熟,眉头难得舒展,长长的睫毛垂覆下来,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虽然他平时看起来也没有多心事重重吧,甚至还很让别人心事重重,但祝燕隐总觉得,像这样完全的轻松时刻,对厉随来说应该是很难得的,便没让人打扰,继续让他枕着自己的腿休息。

霜染的酒味已经被秋风吹散了,空气中只余一阵梅兰清香,自如雪衣袖中散出,很淡,却有安神的效果,能让疲惫的旅人梦到遥远的、从未去过的五月江南。

祝章又孜孜不倦抱来一床薄毯,就算不愿下来,那至少得裹上吧,万一着凉了呢。

祝燕隐连连摇头,本来是想让其余人都回去,却反倒吵醒了厉随,他半撑着坐起来,有些不悦地看着满院子的人:“有事?”

江胜临用眼神委婉提醒,别人家的金贵少爷被你拉上房当枕头,那当然有事。

厉随用两根手指揉了揉鼻梁,眉宇间又染回一层惯有的寒意,他单手拿起一旁的湘君剑,纵身跃回院中,目不斜视地,摇摇晃晃地,进了卧房。

江胜临:“……”

管家松了口气,赶忙差人去带二公子下来。祝燕隐连声:“等会儿等会儿!”

祝章苦口婆心劝:“入夜会起风,公子若想继续赏月,至少也要挪回院中。”

祝燕隐苦着脸,赏什么月,腿都麻了,得缓缓。

江胜临看着众人把祝燕隐扶回卧房,心情很复杂,这都是什么事。

他又站在厉随窗前看了一眼,结果一道掌风顷刻迎面扫来。

江胜临:“!”

你靠在别人腿上睡觉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强的戒备心了!

厉随重新闭起眼睛,裹着醉意与残余的半分梅兰香气,一起睡了。

做没做梦不知道,但很安稳。

翌日清晨。

江胜临拎着一个茶壶出现在门口。

厉随用凉水擦了把脸,把手巾丢回架上:“有事?”

江胜临道:“给你送醒酒汤。”

厉随宿醉未消,脑中依旧钝痛,一口气饮下大半壶:“多谢。”

江胜临继续啧啧啧的。

厉随被吵得心烦:“吃错药了?”

江胜临抱着那么一点点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热闹心态,问:“你还记得昨晚喝醉后,把人家祝二公子拉去房顶当枕头的事吗?”

厉随:“……”

江胜临拍拍他的肩膀,无妨的,与金城那个一喝醉就摔锅摔碗骂媳妇,最后一跤跌入渠沟,摔成歪脖子光棍的张铁匠一比,你这酒品已经算是不错,很能上台面。

厉随:“我还做了什么?”

江胜临轻描淡写地回答,也就嘤嘤嘤地哭了一会儿吧,祝二公子的衣襟都湿透了,其余倒是还好。

厉随面如寒霜,飞起一拳。

江胜临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可见这两年神医的轻功日益精进,也确实是苦练出来的。

祝燕隐正在吃早饭,这里条件不比江南家中,但祝府的厨子还是每天翻着花样煎炒烹炸——没错,祝府此番北上,连厨子都自带。

院里的祝小穗:“厉宫主,这么早。”后半句吞下去,这么早你怎么就来了。

祝燕隐也挺诧异。

厉随径直进屋,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昨晚我喝醉之后,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祝燕隐放下手里的调羹,“什么都没说。”

厉随沉默与他对视。

大魔头要是出现这种明显带有威胁和不信任的表情,绝大多数江湖人都会战战兢兢,觉得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了。但祝二公子不一样,他虽然也有点心虚,但并不觉得自己会死,只是觉得是不是脸又要被恶狠狠扯住了,于是及时咽下嘴里的小馄饨,咕嘟。

厉随勾勾手指。

祝燕隐反而往后缩了缩,主动供认:“就说了讨伐魔教的事。”

厉随眼底明显一沉:“都有什么?”

祝燕隐一五一十,把昨晚的简短对话粗略回忆一遍:“就这些,没了。”

厉随表情一言难尽,心情也很一言难尽,就如江胜临所言,他已经许多年没醉过了,昨晚实在不该多饮那几坛。

厅中很安静。

过了一会,见厉随还是不准备说话,祝燕隐慢吞吞往他面前推一碗馄饨,吃吗?

厉随胃口全无,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

祝燕隐立刻举起右手,很懂行情,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厉随暗自摇头,大步离开小院。

祝小穗提心吊胆地,觉得自己若每天被这么吓上一回,八成没多久就也要求助江神医了。

祝燕隐递给他一个糖包:“其实厉宫主也没那么吓人。”

祝小穗完全不认同,厉宫主还不吓人吗,前些年有不怕死的江湖小报发起评选,你是要孤身一人三更半夜去乱葬岗里与无头尸体共睡一晚,还是要与大家都知道他是谁切磋武学,结果所有人都选了乱葬岗。

祝燕隐很坚定,肯定没有所有人,至少不包括我。

他抽空去找了江胜临,还带了盒好吃的点心。

江胜临正在收拾药箱,一看他这架势,基本猜了个七七八八:“祝公子是想问昨晚的事?”

“我听厉宫主说,杀赤天要用他的命去换。”祝燕隐试探,“是真的吗?”

江胜临叹气:“此事说来话长,与祝公子没什么关系,还是别问了。”

“我并不想窥人往事。”祝燕隐赶忙解释,“只是想来告诉神医,若厉宫主的旧伤需要什么罕见的药材,只管说一声,我三叔经营药材生意,还有几位堂兄经常出入皇宫,找起药来不麻烦,很方便。”

江胜临见他一脸真诚,也跟着笑起来:“好,将来若有需要,我定不会客气。”

祝燕隐这才放了心,规规矩矩地告辞离开。

那盒点心是芝麻酥,做成雪白团子的形状,打开后似春日梨花落满匣。厉随推门进来,见江胜临正举着个银叉左看右看,便道:“你在瓜田里刺猹,可能也是这个姿势。”

神医:“……”你给我出去。

点心匣子做得精巧,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谁家,厉随自己捏起一个雪团,酥皮的,手感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却还是嫌弃地吃了:“再给我两瓶药。”

“那是治病的,你当吃糖豆呢?”江胜临将银叉放下,“若真要三年五年的调养,现在就急不得,得细水长流。”

厉随摇头:“我这条命,只有你稀罕。”

“不止我,祝公子也稀罕,他方才还说要去皇宫里替你找药。”江胜临道,“我看他真诚得很,往后你也对人家和善些。”

厉随又捏起一个点心,想了想,却没吃,重新丢回去,抄着盒子一起走了。

一口没落着的神医痛定思痛,觉得以后好东西还是藏起来吧,毕竟某人最近跟被黄大仙附体差不多,行为举止都诡异得很,完全猜不透。

第二天,日头东升时,祝府阔绰气派的车队也于漫天金霞中,浩浩出现在了武林盟的队伍最末。

同时出现的还有万仞宫的人,江湖中人虽然怕厉随,但一想到有他在,至少近期乌七八糟的内斗会少许多——因为大家都不敢嘛,也就还挺欢迎的。

金秋天气凉爽,祝燕隐一直骑着照夜玉狮子,他本就倜傥风流身姿挺拔,穿白衣骑白马行于山道,映着身后连绵红叶如火烧,像是连天地都被一并点亮。

武林中人:惊呆了,这就是传说中江南望族的气质吗?

谭疏秋也看得眼热,但又记得前日的警告,不敢再胡乱去攀关系,就挖空心思写了一封信,装在精心挑选的信封里,托人转交祝燕隐。

众人在茶棚里休息。

厉随一走进来,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洒金信笺,奢靡精巧,倒与那雪白一蓬的阔少挺相称。

祝燕隐问:“谁送的?”

随从答:“沧浪帮的谭少主。”

厉随:“……”

立刻不顺眼。

祝燕隐没有及时领悟到厉宫主复杂的心路历程,拆出信粗粗一看,道:“就是说他回武林盟后的事,像是已经顺利过关。”

谭帮主一听那四个人都去喝花酒了,只有自己的儿子大义折返,自然是高兴的,毕竟谁也不想在家里供个吃喝嫖赌满嘴跑马的混世魔王,就没深究。

祝燕隐继续道:“至于崔巍、刘喜阳、赵鸿鹄与葛长野,我前日让明传兄暗中留意过,在得知谭疏秋已经回到沧浪帮后,他们的门派里并没什么大异常,所以我猜枯林迷阵是四人的主意,与身后门派无关。”

厉随道:“你对武林中事很感兴趣。”

“……”我看了那么多话本,自然是有兴趣的。祝燕隐不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他强调:“要北上除魔,肯定要先查明内鬼,我既与明传兄是朋友,江神医也在队伍中,又怎可放手不管,任由魔教上蹿下跳四处挑拨?”

厉随幽幽与他对视。

祝燕隐又轻声迅速补一句:“除了明传兄与江神医,还有那个,万仞宫。”

厉随嗤一声:“你不怕惹上麻烦?”

祝燕隐被这个陌生的问题问住了。

他想了想江南的万贯家财,朝中的诸多叔兄,还有通过联姻盘结成的、几乎将所有大瑜名门望族都笼络在内的庞大关系网,谦虚地说:“嗯,有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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