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亲兵队千夫长陈龙很是郁闷,由于大部分都被派出去刺探军情了,目前他的手下竟然只有区区数十人。因为人数实在太少,一次军议的时候,步军第一营的指挥使**,竟然跟当众向大当家建议,说亲兵队人太少,没必要单独弄吃的,还不如跟着第一营搭伙。更气人的是,**甚至主动请缨,说要负责大当家的食宿。
自打亲兵队建立以来,大当家的生活食宿,从来都是由亲兵队照料的,就像大当家训话时说的那样,是“一个锅里捞饭吃的兄弟”!
靠!也不知道照照镜子,是个阿猫阿狗的,都想来染指亲兵队的特殊荣誉!
好在大当家对这个建议不置可否,加上陈龙据理力争,这才没把照料大当家个人生活的权力给交出去。
陈龙心里明白,不伺候大当家吃喝的亲兵队,还能叫亲兵队么?同时,他也下决心,不仅要护卫好大当家的安全,还要管好大当家的吃喝!得让整个虎山军都知道,亲兵队是无所不能的,是打得了仗,下得了厨的!
亲兵队千夫长陈龙的想法,杨炯并不知情。此刻,杨炯正在一个村寨里宿营。这个村寨建在一个山谷里,能避风,前军就选中了这个地方,作为中军和后军的宿营地。
待中军抵达时,**已经带人把各个宿营位置给勘察指派好了,并守在谷口等着杨炯的到来。这是一个难得的表达心意的时机。**见过杨炯最初持斧头剁人的场景,心里一直有些阴影,并挥之不去。
当杨炯到达时,**的头盔上都积了一层薄雪,人也不时跺着脚。
杨炯的目光在**的头盔上停留了一会,问道,“给中军、后军宿营的地方,分派好没?”
**连忙回道,“大当家,都分派好了。后军李文贵的营头,在山谷东侧宿营;后军王威的营头,在西侧山谷宿营;中军的亲兵队和民壮都住寨子里。晚上的警戒,由前军留下的人员担任,已经把岗哨给派出去了!”
杨炯听了,轻轻点了点头,停顿一会又问道,“这么冷的天,露天宿营肯定不行。下令连夜搭窝棚,挤一挤,不要睡在雪地里。咱们人多,搭起来也快,不耽误多少时间。”
**应喏。
杨炯又补充了道,“咱们离永州还有两三日的路程,不须担心暴露行踪。这样,让弟兄们尽管伐木烧火取暖,不必顾忌。走的时候,留些银两给寨子里就行。”
“以后,不要专门等着我。你都当指挥使了,不再是当初虎头山的小喽啰,心思精力放在治军统兵,行军打仗上就行。今日,你对宿营的安排布置,我是满意的。”
“……前军担负全军前驱,不仅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还要尽可能派出夜不收,准确掌握永州方向的动向。”
待杨炯走后,**笑容满面,矫健轻快地跨上马,疾驰而去。
……
**给杨炯预留的是村寨里最好的屋子了,三进三出的土坯房,屋顶上铺着厚厚的茅草,也压着厚厚的雪。可能是提前打过了招呼,主人家全家都挤到了左边的偏房,把堂屋和右边的偏房给让了出来。在堂屋的桌上,摆了一盘煮熟的鸡蛋,桌下还有一个烧得旺旺的火盆,边上还摆了一小垛柴火。
杨炯站在门口观察山谷的地形,陈龙连忙带着几个手下布置房间。从亲兵队携带的那些大包袱里,变戏法般掏出了不少东西,几个亲兵竟然在很短时间里就把床铺弄好了,垫的还是杨炯平时座椅上的那张虎皮。
弄完这些,陈龙又仔细看了看房间,把桌上的鸡蛋,放到火盆里煨烤,又把一个铁钵放到火盆上,往里面放了几捧雪和一小块茶饼。
倒腾完这些,陈龙跑到门口,小心翼翼问道,“大当家,床铺好了,要不要躺下歇息会!小的给你煨了几个鸡蛋,煮了茶,过会就可以吃了,好暖和一下身子。”
杨炯转头回道,“嗯,我知道了!你去民壮那边,把石姑娘给接过来。”
陈龙不说话,低头应诺,转身离去。
没过一会,陈龙就带着石三妹来了。就着亲兵手里火把的光亮,杨炯看到,石三妹穿着厚厚的麻布衣裳,裹着灰色的头巾,背着一个大包袱。可能是冻得,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只有那高挑的身段,还有那俊俏的脸蛋,让她区别于一般的民妇。
“大当家,小的把石姑娘给带来了!”陈龙抱拳说道。
杨炯轻轻点了点头,“往火盆里多添些柴火。那鸡蛋,还有茶水,就留给石姑娘。我先睡了,半夜再把我叫起来,我要去查哨!”
吩咐完,杨炯转头又对石三妹说道,“以后晚上,你就睡我这。民壮那边,虽然有虎山军的兄弟们在主持,毕竟人多手杂,不**全,只能白天呆。等会,你自己烧些热水,好好泡个脚,不要把脚给冻伤了,接下来,还有好几天的路要走。”
说完,不顾石三妹眼里的幽怨,杨炯便径自回屋,在亲兵的帮助下,把盔甲给卸了,又叫人打来一桶冷水,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上床睡觉了。一天行军的疲惫,加上火盆散发出来的热气,让杨炯几乎一挨床就睡着了。
等杨炯半夜被叫起来查岗时,发现被窝里,正蜷着睡得香甜的石三妹,一头的青丝披散开来。
……
完全不顾风雪,大军继续前行。
中军除了不到百人的亲兵队,其余就是黑压压的民壮,好几千人。负责管理民壮的,都是现在还依然拿着虎山军的军饷,却又受了伤残的兄弟们。
杨炯兑现了当初在虎头山上的诺言:不抛弃任何一个,给他卖过命,流过血,受过伤的兄弟!
这也是虎山军开销巨大的原因。到现在,已经有好几百像这样身体有了伤残,上能上阵厮杀,却依然还每月领军饷的兄弟。
按照虎山军度支使王鹏的说法,“虎山军早晚会死路一条!不打仗,不抢地盘,会饿死。仗打得越多,地盘抢得越多,伤残也会越多,抚恤和伤残兄弟的军饷开支也会越大,最后还是会穷死!”
这话还传到了杨炯的耳朵里。不过,杨炯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心里却嗤之以鼻:你个没见识的大鹏鸟!没听说过财政赤字吧?没听说过货币宽松吧?没听说过可以提高退休年龄的神操作吧?
切!只要有权力,捞钱总比花钱容易!
不过,杨炯的这一做法,也大大坚定了兄弟们跟着虎头旗走的信心。这些伤残的兄弟,即便抱怨命不好,伤残了,没法继续往上爬,可对大当家的厚道是认可的,干起差事来也毫不含糊。让他们管理临时征发的民壮,一个个兴奋得很,感觉自己总算又可以继续为虎山军干点什么了。
这些民壮,都是衡州府知府衙门,用一纸公文,以徭役的形式征发的。本来,知府大人闫胖子,是想免费征发的,但被杨炯给阻止了。
争执过程中,杨炯霸道拍板,“这是去打仗。兵凶战危的,难免有伤亡。多少要给些钱,这样,即便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不至于怨气过重!”
所以,一个民壮,一天二十文钱,并且是按日发放。原本以为跟着受冻受累的民壮们,当得知每日有钱发,情绪立马反转。在他们看来,反正这种时节,也没有啥农活可干,呆在家里也是受冻挨饿,这出征一趟,搞不好,还能赞下个几百文铜钱,同时还给家里省了不少口粮。
不少民壮甚至公然念叨,“……要不,老天爷保佑,让那个姓杨的土匪头子,多打上些日子!”
混在民壮队伍里的石三妹也听到了,不过,却没有什么反应。连续跟着走了几日,石三妹感觉自己时刻都处于即将倒下的边缘。风太大,雪不停,只要稍微一露头,脸上就跟挨了刀子割一般。
若不是每天夜里,能够沾到杨炯的光,有温暖的被窝,有额外的吃食,还有热水可以泡泡脚,不然,石三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能顶过这几日。在她看来,那姓杨的真够狠心,这样的糟糕天气,还逼着大伙赶路!不过同时,她也恨不起来,更骂不出来——亲兵队给杨炯准备的额外吃食,杨炯都留下给她了。
昨晚,当石三妹就着醇香的茶水,吃着煨烤得香气扑鼻的鸡蛋,不时听到门口执勤亲兵吞咽口水的声音,那一刻,她忍不住扭头往床上看去。
悠长的呼吸声,修长的身躯,还有那床边摆放的斧头、重剑和盔甲,都让石三妹觉得格外温暖和踏实。
是夜,石三妹用烧好的热水,认真擦洗了身子后,才上床。
想到这里,一直低着脑袋的石三妹,陡然抬头看了一下周围,当发现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这才放心地又垂下脑袋,继续自己的心事。不过,在脸颊处却迅速涌出了一抹羞红,跟苍白的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苗疆到汉地,从花骨朵到沦落人,石三妹经历了梦幻般的变化。当初,那个在山峦上的阁楼中,想看到山外世界的苗家少女,如今却行走在汉地上,甚至还见证参与了这种艰苦的征战岁月。那个算是杀父仇人的年轻土匪头目,如今却是自己最信任,也最值得依靠的人。
当日,那双明眸美目,看到群山起伏,连绵蜿蜒,不知边际,会想到有今日么?
三妹子疑惑了,莫非,真是冥冥中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