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西施身着男装,一袭青衣,戴着面罩,遮住了妖艳的面容,却掩饰不了纤细的腰肢和挺起的胸脯。她扭头看了一会身后的衡州城墙,没有说话。顺着杨西施的视线,骑在另一匹马上的惠姑也转头看向城墙,神情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惠姑扭头提醒道,“娘,时辰不早了,我们还得赶路哩。”
杨西施回过头,轻轻提了一下缰绳,座下的白马便开始迈步,蹄缓而步稳。
“这马有灵性,懂人的心思。这个石三妹,虽然平素行事莽撞,但到了这个时候,却有几分孝心。”杨西施点评道。
惠姑不以为然,“这其实都是夫君定下的事情。知道娘要随军出征,估计夫君早就想到了,要给娘挑上一匹好马。这匹马,听那些亲兵说,是夫君打岭南缴获两广总督的,性子温顺,毛色也好,最是适合妇人骑坐,是千里挑一的宝马。”
“……当初,石三妹在军中就是骑这匹马,跟着夫君一路去的福建。这次,也是夫君找上石三妹,让她献出来孝敬娘的。说起来,夫君对娘,那才是真的孝顺。”
惠姑一气说了好多话,话里话外都不忿石三妹。杨西施听了,却没有再出声点评,雪白的面罩也遮住了脸上的神情,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杨西施又再次提了提缰绳,座下的白马也仿佛真懂人心一般,迈的步子更大了些,但依旧很稳健。
马下,好几个妇人背着包袱,不得不跟着小跑起来,壮硕的身躯虎虎生风。
一行人走了约半个时辰,便看到了一片起伏的山林。山脚下的路口,杨炯牵着黑风,早已等在那里。见到了杨西施,杨炯把手里的缰绳扔给一个亲兵,然后大步迎了过来。
杨西施轻轻扯了一下缰绳,停了下来。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批头散发的杨炯显得格外醒目。杨炯走到跟前,接过了杨西施手中的缰绳。
杨炯抬头看着杨西施,说道,“娘,你手扶着马鞍,我来给你牵马。这一段山路,有点不好走。”
杨西施想了想,回道,“你乃一军主将,带着娘亲出征,已经有些骇议。若给我牵马,成何体统?这样,你扶我下来。”
杨炯也不多说,向前两步,伸手拦腰把杨西施给抱下了马,然后把惠姑也给抱了下来。
下马后,杨西施先伸手扯了扯衣裳,利索后便对杨炯说道,“咱娘俩抓紧赶路。有什么话,边走边说。”
杨炯点头,伸手牵着杨西施,便迈开了腿。
今天一早,大军在校场誓师出征。从前天决定北上,到今天早上誓师,由于事情实在太多,杨炯完全没有顾得上回家一趟,只能吩咐亲兵回去通告了一声,并顺便带去了几匹马。之后,亲兵回来禀报,说老夫人已经知晓出征日期,决意随行。
虽然心里充满歉疚,但杨炯却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每当和杨西施相处,杨炯都会生出几分新奇和紧张,让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果能不说话,杨炯宁愿就这么静静地牵手,默契地走动。
好比这次随军出征,当杨西施说要跟着去辽东,杨炯便不再劝阻。因为他知道,在这种大事上,杨西施只要明确表态了,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绝无更改的可能。所以,杨炯非但没有多加劝阻,反而还挑选好温顺的马匹,尽量让杨西施少受些委屈。
走了一会,杨西施突然问道,“此行北上,炯儿可有思虑周全?听人说,湖广北边的河南乱得很,连洛阳都给流寇给打下了。”
杨炯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一边故作轻松地回道,“已经打算好了。咱们先朝北边走,到长沙府,尔后折向东,入江西,往南直隶而去。尔后,在南直隶渡江北上,不走河南走江苏。”
杨西施听了,想了想,接着又问,“这条路,倒是安稳一些。不过,路程却也长了许多。炯儿既是决意北上,救援锦州,那就迟到不若早到。须知,救兵如救火。”
想起历史上松锦之战的悲剧性结局,杨炯苦笑着回道,“娘说的是。不过,锦州城坚兵多,并非朝夕可下。东虏这次主动出击,看似来势汹汹,实则长期围困,打的是围点打援的算盘。”
这话顿时激起了杨西施的疑惑和好奇。
杨西施随即问道,“欸,炯儿,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个问题难回答,杨炯只得胡扯,“朝廷乃是正朔,自有体面和尊严,一城一地有失,都难堵天天悠悠之口。东虏不过小邦,立国也不久,没什么历史负担,上下一心,只想着南下占地盘,掳人口,劫财货。这样一来,尽量歼灭朝廷精锐,震慑官军士气,迫使边军消极防御,最后一口一口吃掉,才是最省心省力的做法。”
杨西施随口接道,“炯儿,你用这揣度人心的法子,去琢磨兵事,倒也有几分意思。娘听了,感觉也是这么一回事。只可惜,明知如此,朝廷却也没有法子——若是丢了锦州这些关外的城池,顿兵于关内,皇帝和朝廷百官确实也没脸面跟天下交代!”
杨炯笑道,“我现在好歹也是朝廷武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回,咱们虎山军北上好好打一仗,得报答皇上给的这个官位。毕竟,比起落草为寇来,这个守备的官位名号,要好听得多。”
杨西施噗呲一笑,“炯儿,给你个官位,你就给人卖命打仗,这也太好糊弄了。朝廷至今,好像没给过一两银子的军饷!我看你这买卖做亏了哟!”
说完,杨西施没留神脚下,被山路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给拌着了,差点就要摔倒。杨炯一把拉过杨西施,抱在了怀里。杨西施身子颤抖了一下,尔后轻轻说道,“这路太难走了。要不,炯儿背着我,可好?”
杨炯轻轻放下怀中的杨西施,蹲了下来。杨西施向前趴到杨炯背上,双手搂住了杨炯的脖子。杨炯双手抱住杨西施修长的大腿,站起来大步往前走。
丛林间,山路蜿蜒,虫鸣鸟啼,春意盎然。
……
前军寨。
尽管每天前来拜访的商家络绎不绝,但芝娘都是深居简出,从来不出面应酬,只是让手下的孙掌柜代为接待。
午休过后,芝娘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起来梳洗一番,然后再隔着帘子,听等候已久的孙掌柜说事。
尽管两人主仆多娘,但孙掌柜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芝娘最近的一些变化。自打杨守备从福建回来,在前军寨停留了数日后,孙掌柜明显感觉自家主上的作派变了许多。这些变化是多方面的,让孙掌柜都有些眼花缭乱。
以往,芝娘做事风风火火,很多时候直接出面。现在,总是支使下边人去做事,或者传话,自己却像个未出阁的小娘。以往,芝娘很晚的时候,都还在盘点一天的开销和收入,就着烛光打着算盘。现在呢,听她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天一黑,便早早睡下来,说是要睡什么养生养颜觉。
孙掌柜有些腹诽,不过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自家主上,先前不过是潇湘楼的东家,靠着恩义笼络和驱使下边人。如今,可不了得的,是衡州守备杨大人的外室,不靠恩义,光是那几万虎山军的威势,便足以威压下边人。
对了,自家主上哪怕是外室,却绝对得宠。古有金屋藏娇,这杨大人,可是费了大气力,筑了一座城池,专门用来安顿自家主上。自家主上,绝对得罪不起。
怀着战战兢兢的小心思,孙掌柜清了清嗓子,语气恭敬地禀报道,“……按主子的意思,小的把城里的商户都叫到了一起,把意思都给他们说清楚了。进的课重税,出的课轻税。对军中所需的粮食、硫磺、火炮之类的,一律不征税……”
“……虽然小的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有些个商户,却给脸不要脸,嚷嚷着要一视同仁。小的也仔细观察了一番,站出来说话的,大多是岭南的本地商户,他们跟荷兰人、尼德兰人平素走得很近,做的也是这几个番邦的生意,都是些钟表、西洋镜、香水什么玩意。他们的意思是,咱们征他们五成的税太高了,最好跟出去的物品一样,降到一成!”
隔着帘子,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身影,孙掌柜也不知道芝娘是个什么神情,只得耐心等着里面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帘子里面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这样,谁闹得最凶,你把名单提供给王指挥使。叫他亲自带兵进城,把闹得凶的商家府邸给围了,罚没家产,然后把人驱逐出城。末了,在城里贴上安民告示,就说他们勾结西夷,对抗官府,不遵律法。”
孙掌柜听了,顿时心一紧,尔后出言劝谏道,“主子,这样会不会过于操切些了!他们不过心有不满,出言不逊罢了,倒还没有胆子真刀真枪抗拒咱们。”
里面传出一声冷笑,“炯哥儿之前就说过,好的官府,一定是商人的对头。从人手里抢钱,不满是肯定的,这份敌意是天生的。这进的重税出的轻,虽然我也不太明白这背后的意思,但既然是炯哥儿专门定下的章程,那咱们就实打实给落下去。”
“不是操切了,不打紧。咱们有城有兵,这一亩三分地,是咱们说了算。再说,弄上这么一出,定然可以杀鸡骇猴,让那些做买卖的老实上一阵子。这样,咱们说话就有人听了,省得多费口舌!”
孙掌柜想起那些人顶撞和质疑自己的神情,心一冷,懒得再替哪个倒霉鬼求情,便应承下来。正准备告辞,他又想起了一个事,“主子,王指挥使乃是一营之主将,这点小事,一定要他亲自带兵入城么?”
里面冷声回道,“一营之主将,怎么啦?身份就贵气啦?敢在我面前摆谱啦?”
“那老娘还是一军之主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