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芝娘也到了南京,而且还准备了粮草,杨炯很是惊喜。因为张敛非搞事的缘故,秦素素和石三妹先后离开了九江,或回衡州调查原委,或提前北上打探军情。只要不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杨炯的心态还是蛮放松的,对于芝娘的邀约满口答应。
不过,等报信的士卒一离去,杨炯又意识到了一个大麻烦——杨西施在军中。想到这里,杨炯不禁头大。
午饭的时候,杨西施便问道,“炯儿,莫非你有心事?”
杨炯矢口否认。
杨西施顺手给杨炯盛了一碗羹汤,一脸笑吟吟,“平素吃饭,你都是盯着碗里饭。今儿,你却是盯着盘子里的菜。一看,便是心里有事。”
杨炯欲言又止。
真话未必都好,谎话未必都坏。把芝娘在南京的消息说出来,杨西施会怎么看,会怎么想?是横眉冷对,还是不置可否?杨炯觉得自己拿不准,头依然是大的。
见杨炯不开口,杨西施也没再追问。
饭后,杨炯定下决心,试探道,“这些日子,娘受苦了。要不,我陪你进城一趟。南京乃是六朝古都,也是国朝最早定鼎之地。到此若不一游,岂不浪费时机了?”
杨西施看了看杨炯,摇头笑道,“总觉得你有事瞒着娘。说吧,为何要进城?”
杨炯挤出笑容强辩道,“听闻城里的鹅油酥、软香糕,甚是有名,想着饱饱口福。”
杨西施还是摇头。
杨炯无奈,只得如实相告,“前军寨派人运送粮草到了南京,我想进城看看去。”
杨西施听了,先是狐疑地瞥了一眼杨炯,继而露出恍然的神色,最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杨炯,“是芝娘来了吧!”
杨炯有些脸红,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杨西施不说话,哼了一声,便拿起书卷看了起来。
杨炯有些尴尬,站了一会,便欲回自己的大帐。临出门时,背后传来杨西施的声音,“我午后都要睡上一会。等我醒了,再进城。”
……
史可法一夜未眠,是被气的。
自打中试授官以来,史可法还未曾见过如此飞扬跋扈、以下犯上的武将。区区一个卫指挥使,见了本官,竟然不知道下跪?更可气的是,竟敢当面逐客!
文贵武贱,乃是大明祖制。以文驭武,方能保我大明万世之基业。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
一早起来,史可法终于按捺住愤怒的情绪,准备写奏章弹劾杨炯。至于理由,他也想好了。目无法纪,未经许可,擅自进驻留都;心有不轨,积蓄私兵,所率士卒过万,绝非一卫之数。
至于杨炯目无上官,飞扬跋扈的事情,史可法再三斟酌,就没有写到奏章里去了。他可不想让朝廷和皇上认为,这是一起文武不和、挟私报复。
洋洋洒洒,挥笔而就。放下笔,史可法又读了一遍,觉得有理有据、才情气势兼备,甚是满意。喝下几口茶水,捋了捋那威风的三捋胡须,史可法似乎感觉到,腹中油然升起了一股浩然正气。
哼,本官堂堂留都兵部尚书,还整治不了一个卫指挥使?!
想到这里,史可法叫来文吏,“这份奏章,快马送京师!”
文吏应下,并弯腰问道,“尚书大人,守城的将士差人来问,今日是否正常关防?”
史可法回想了一下,燕子矶的那伙丘八,营寨扎得整整齐齐,士卒也是规规矩矩的,不像是会犯上作乱的贼军,便故作威严道,“正常关防便是!一伙湖广来的客军,无须大惊小怪!嗯,在城门贴些告示,告知百姓,无须担忧。”
最后,史可法在心里下了个结论——算是一支强军,就是其指挥使太可恶!
……
杨炯穿上五品武官服,又带上一个百人队,护送杨西施进城。
一到城门口,便被拦下了。
一伙守城的士卒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小头目叫嚷道,“哪来的?这么多人,还披甲持械!可有公文调令?”
大鼻子陈龙迎上前去,指着杨炯,底气十足地解释道,“这是我家将军,衡州卫指挥使!”
小头目看了看陈龙,又看了看杨炯,呵呵一笑,“区区一个指挥使,就敢称将军!你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这可是留都,公卿满街走!”
陈龙当即怒道,“你嘴巴干净些,冒犯我家将军,吃不了让你兜着走!”
小头目毫不在意,还挑衅式地看了一眼杨炯,继续嘲笑道,“怎么,想动粗?你当是你们衡州那种小地方,一个指挥使就上天了!哼,这里是留都!”
杨炯没吭声,牵着杨西施的马,后退了几步。
石锤见状,使了个眼色,亲卫们纷纷上前,把杨炯、杨西施和惠姑护在里面。
小头目见了,以为虎山军要动武,连忙一边后退,一边叫嚷道,“有人要闹事!兄弟们,都过来!”
杨炯不想纠缠,更担心误伤杨西施,便对石锤说,“掏银子,给买路钱!”
石锤不解,怔怔看向杨炯。
杨炯只得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家守城门,也得混饭吃。”
石锤这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的斧头扔下,上前几步,对小头目说道,“这位军爷,一边商量。”小头目爷明白过来,便随石锤到一旁嘀嘀咕咕了一阵子。最后,石锤往怀里掏了掏。
一顿操作,一行人顺利从观音门进了南京城。刚过城门,石锤便道,“这南京城也太大了!这城要是守起来,没有十几万人,根本没法守!”
陈龙立马接话,“要是我们虎山军要攻城,要么挖地道,要么就对一段城墙猛攻。几个时辰,就可以打下来。就刚才那些家伙,敢朝大人要钱,改天我虎山军就血洗南京!”
杨炯听了,有些感慨——到底是年轻人有气魄哩!
杨西施却是充耳不闻的样子,骑在黑风的身上,面上罩着纱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眼波流转,饶有兴致打量着城内的楼台街市与走夫贩卒。杨炯照顾杨西施观光旅游的心情,牵着马,有意放缓了步子。就这样,一行人溜达着朝莫愁湖的方向走去。
如此溜达了半个多时辰,方才找到了芝娘给的地方。只见门口站着两个背着斧头的年轻后生,见到杨炯一行人,立马迎上前来,“大当家,大当家”便叫嚷起来。
很快,院子里便有响动,又出来了好些士卒。最后,潇潇扶着芝娘也迎出了门外。
杨西施轻声道,“炯儿,扶我下来。”
杨炯仗着身高臂长,揽着杨西施纤细柔软的腰肢,径直把杨西施抱下了马。杨西施面上闪过一丝羞赧,但很快镇定了下来,款款上前几步,见芝娘正欲屈膝行礼,连忙拉着芝娘的手,抢着说道,“哟,这不是芝娘么?我们姐妹可是又见面了!这宅子,上风上水,还有湖光美景,置办得有眼光。”
芝娘一听这话,脸色瞬间苍白,身体还晃了晃,还在她的手被杨西施牵扶着,这才没有失态倒下。
杨炯见杨西施如此说话行事,眉头皱起,心里暗叫不好,只得怜惜地看向芝娘。
芝娘慌乱中瞥了一眼杨炯,见杨炯目露关切,心里好受也镇定不少,便回道,“湖边有风。不如,先进屋说话。我从濠镜带来了些许西洋来的稀罕物,就是为老夫人准备的。”
杨西施听了,眉头一蹙又一扬,继而笑道,“别人叫我老夫人,是给炯儿几分薄面。你我姐妹之间,何须闹这些虚文。你我姐妹相称便好!”
芝娘心苦,却又不好当众多说什么,便引着杨西施、惠姑和杨炯进了后宅。刚进后院,杨西施便放下了芝娘的手。进了屋子,杨西施径直坐上了主位,一摘下纱巾,就吩咐惠姑沏茶,完全不让潇潇近身伺候。
杨炯看了一眼芝娘,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前军寨那边,可还安稳?沈犹龙,郑芝龙,马士加路也,这这方势力,可有什么动静?”
芝娘挨着杨炯坐下,低眉顺眼地说道,“我在前军寨时,一切都还安稳。上个月,我让王威带兵入城,对抗拒征税的商户,整治了一番。临行前,让王威进城入驻,把一些事情都交待妥当了。”
“……至于沈犹龙,就当不知道前军寨,从来没有过问过。郑芝龙嘛,还真应了那句话,不打不相识。如今,和我们做敞开了做生意,前军寨这边筹集货物,他们用船运到兰芳、朝鲜、倭国,再从那边运香料、硫磺等货物回来,好些货物也是在前军寨转销的。”
“……至于马士加路也嘛”,说到这里,芝娘似乎渐渐放开了,掩嘴一笑,“那个黄毛怪,隔三差五地派人来请安送礼,生怕我们再找他麻烦!他夫人也来过前军寨几次,找我说说话。就是言语不通,两个女人说话,旁边还得有两个翻译,很是别扭……”
见芝娘说得兴起,杨西施愈发不快,接连喝了两盏茶水。杨炯见了杨西施的动作,便换了话题,“芝娘,你不是说,带了好些西洋舶来的稀罕物么?拿出来瞧瞧。”
芝娘立马应下。
这时,杨西施却语重心长地开口了,“炯儿,你千辛万苦南下广东,在南海一隅创立基业,所图乃是一个钱粮的来源。那些个稀罕物,也就是无聊把玩之物罢了。娘不要你在这上面上心!”
说完,杨西施又看向芝娘,同样语重心长,“芝娘呀,你我虽说是姐妹相称,但如今,你既然在炯儿手底下做事,那就要着眼长远,在积蓄钱粮上多下工夫。衡州卫上下两三万人马,人吃马嚼的,可不是小数目……”
芝娘听了,惶惶低头。
杨西施见状,嘴角拂过一丝冷笑,接着又推心置腹般说道,“炯儿年轻,虚岁才刚满二十。年纪轻轻,做人做事,必定有不周全的地方。芝娘,你是她的长辈,看在你我姐妹的情分上,凡事多操些心……”
“……若是炯儿有做错的地方,你可是要及时劝谏。切不可让他一意孤行,铸成大错,否则悔之晚矣。如今,他也算是朝廷武将,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看着的。一旦做错事情,轻则影响前程,重则遗臭万年哩……”
芝娘的头,越听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