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与李容徽在扬州留了大半个?月的光景,已将扬州城内外的风景皆赏遍,这?才?因着担忧帝京里的称病的事掩不住,加之沈相也连连来信催了数回,而堪堪将回京一事提上了日程。
临行当日,他们并未惊动戚府之人,只在东方初显鱼白?时,便已轻装上了回京的马车。
随着马蹄声清脆响起,棠音一壁在车内用着糕点,一壁略有些担忧地轻声问李容徽:“我们就?这?样不辞而别,会不会不大好?我原本想着,索性在扬州城里多留上几日,等哥哥的休沐尽了,便与他们一同回京。”
一同回京?
李容徽微抬了抬眉——
届时又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就?连单独与棠音说些体己?话?,都要想法子绕开旁人,更别提想做些旁的什么了。
他这?般想着,面上却不显,只将手里的檀香子随意落在棋盘上,轻抬唇角道:“都已经叨扰了这?许多日,若是再?叨扰下去,怕是要惹人厌烦了。”
说罢,他不待棠音开口?,便伸手挑起了车帘,望着外头铺地的白?光随意转过了话?茬:“来的时候还是暮春时节,如今已是盛夏了。”
棠音听他这?一说,便也觉得?有些滞闷。便下意识地侧身离冰鉴近了些,又拿了团扇出来,一壁轻扇着,一壁略有些担忧地凝眉道:“都这?许久没见到?霁儿与鸾鸾了,也不知他们如今在盛京城里如何?。”
“昨日暗卫才?来传过信,霁儿与鸾鸾无恙。”李容徽顺手放下了车帘,自冰鉴里取了一新镇好的冰碗子出来,以小银匙舀了一枚果子喂到?棠音的唇边,轻笑着哄道:“况且,我们也在回程的途中了,再?是着急,也不差这?几日了。”
棠音低头就?着他的手吃了果子,略想一想,却又轻声叹道:“早知道,便选走水路了,也能快上几日。”
“夏日落雨,水上也多风浪,并不算稳妥。”李容徽自冰碗里挑挑拣拣,选了一瓣橘子给?棠音,唇角微抬:“难得?出来一趟,也不必如此急着回去。陆路虽走得?慢些,也权当是游历山河了。”
棠音又就?着他的手将橘子吃了。这?个?季节的橘子还未曾熟透,酸得?她微微一蹙眉,旋即也忍不住轻声感叹道:“你我成日困在皇宫里,就?连想出个?京城都是为难。”
“也不知,扬州之外的其余地界,是否也有这?样好的风光。”
“即便是大漠荒疆,也各有各的风光。”李容徽将冰碗搁下,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垂目轻笑道:“待霁儿能够理政了,便将政事交付给?他。我们则沿着大盛朝的山河一路游逛,若是棠音喜欢何?处,便小住上一年半载。即便是想长居在一处,也并无不可。”
棠音亦有些向往,却又忍不住轻轻笑道:“霁儿如今才?几岁?若是听到?你这?般开口?,怕是要躲回殿内哭上半宿。”
“总会有长大成人那一日。”李容徽付之一笑,伸手挑起了旁侧垂落的锦帘,随意往外一眺,弯唇道:“下雨了。”
棠音也随着他的视线往外望去。
江南本就?多烟雨,夏日里尤甚。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外头已是雨线连绵,打?在未铺青石的小路上,不消一会,便将路面打?至泥泞。
棠音一道暗幸着未走水路,一道侧过身去,将车帘子放下,不让外头的雨线进来。
李容徽临窗坐着,棠音这?一侧身,便将大半个?身子皆倚在他的身上,蓬松的鬓发便也随之轻轻擦过他的鼻端,带来一缕若有似无的海棠香气。
李容徽心念微动,抬手扣住了棠音纤细的腰肢。
棠音刚伸手阖上了帘子,猝不及防被?他这?般一带,只来得?及发出低低一声轻呼,便合身摔进了李容徽怀中。
清冷的雪松香气袭面而来,棠音微弯了弯杏花眸,像是习惯了他这?般做派,倒也懒于起身,索性便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倚下身来,轻声笑道:“今日起得?太早了些,一路上总是犯困。如今正?好小憩上一会。”
她说着,便轻轻阖上了杏眼:“等到?了客栈,记得?唤我。”
垂落的锦帘隔开了马车外嘈杂的风雨。
棠音轻阖着眼,听见李容徽低低应了一声:“好。”
无端使人觉得?心安。
待棠音醒来时,雨势仍未转小,隔着厚重的车壁听来,亦是嘈杂一片。
棠音倦倦自李容徽怀中起身,语声里仍是小睡初醒时的朦胧:“我睡了多久?可到?了客栈了?”
李容徽抬手替她理了理睡得?有些蓬松的云鬓,柔声道:“方才?雨势颇大,冒雨行车多有不妥,不得?不就?近停下。不想,这?一等,便是数个?时辰,想来是无法在宵禁之前入城了。”
“那今夜宿在哪?”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打?起了帘子,目光往外一落,却是时已近黄昏。四面皆是一片荒郊,唯独道旁草木深处坐落了一间庙宇。
庙外亦是蒿草丛生,木制的大门也已朽了半边,大抵是早已经无人居住了。
李容徽自暗卫手中接过了纸伞,扶着棠音下了车辇:“恐怕今夜只能在此将就?一宿。”
棠音自幼也是被?娇宠着长大,从?未住过荒庙。但关于荒庙的传说,却是在话?本子里看过不少,一时间心中也有几分不安,只是抬目四顾,见大雨仍未有停歇之势。加之为了赶路,马车走的是小径,若是想去驿站,便得?先回到?官道上,又是好一番奔波。
恐怕是赶不上宵禁了。
这?般想着,棠音便也没有开口?,只是愈发跟紧了李容徽一些,径自去了庙宇正?殿。
庙中果然是许久无人居住了,四面灰尘弥补,墙面斑驳,便连供奉着的佛陀,也已剥落了金漆,看不出本来模样。
暗卫们忙碌了好一阵,才?勉强在正?殿前打?扫出一片可以落足的地方,又铺了几张赶紧的竹席,可供人席地而坐。
棠音与李容徽在竹席上并肩坐下,抬首便能自破败的门扉中望见外头如垂帘而下的雨幕。
棠音没用午膳,此刻也觉得?腹中有几分饥饿。便垂手自一旁小碟中拿了一块扬州城里带来的杏子糕轻咬了一口?,全当是晚膳。一壁又望着雨幕若有所思道:“夏日里的雨一向去得?快些,可这?一场,都淋漓小半日了,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停歇。”
李容徽却并不看屋外的雨水,只将目光落在她面上,若有所思道:“曾经在闺中的时候,若是落雨出不去门,棠音会在闺中做些什么?”
“闺中吗——”棠音侧过脸去,略想了一想,缓缓道:“也许会读些话?本子,合些时令的熏香,抑或是去小厨房里传一碗热汤过来,坐在檐下慢慢用着。待用完了,雨大抵也该停了。”
“这?次出来的急,没曾带什么话?本子。合香的物件亦不曾带着。”李容徽略想了想,便自席上站起身来,笑望着她:“但若是棠音想喝一碗热汤,还是有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