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里,路遥住进来一男一女,两人并肩入店,却并无交集,女子耐心等那写字歪歪扭扭的男子录入完后,提笔录上了自己姓名。
谢湫。
男子住到翌日清晨便结账出店,于五笑着收了几个铜钱后,淡淡说了句:“恭送客官,一路平安。”
男子似乎有些害羞地挠了挠自己光头,也没回话便走了。
出得门来,男子在屋外徘徊几圈,便去了别处客栈寻到一名高瘦男子,胡子稀疏,一双眸子亮得吓人,不是因为双目有神,而是这位魏助我,是个半盲之人。
正在楼下扒面的魏助我胡乱塞了几口道:“那去处如何?小妹没回来?还是说你俩已经把正事办完,小妹折在那边了?”
光头男子一身纱衣,却是个屠子出身,摇头道:“二哥,小妹留在那边寻觅兆公子提及的那处阵法,一旦查清真有此阵作祟,必然不会贸然出手,而是前来与我等汇合,先去曲家那边做事。”
“嘿嘿,小妹行事越来越老道了,不愧是大哥失散多年的亲妹妹。”魏助我喋喋笑道,“换我去那边做事,现在已经办完了。”
兆紫给了四人一本放题宗都不稀罕放入书阁的一本古书,是一本颇走捷径的拔窍之法,谢荇收到此书时已是四窍,为了拔出第五窍,代价不大,而魏助我与庞棋迷代价就极大,魏助我近乎于盲,而庞棋迷前三窍的气势均有泄气迹象,每次出手都伴着让那窍穴泯灭的风险。
倒是留在路遥的谢湫,至今没有任何异样,也就是说,要么代价会在之后的第六窍甚至是衔脉期,要么就是谢荇藏私,将那本拔窍术修士的部分藏匿了起来。
二人都是武道走到头的可怜人,庞棋迷不必说,已经不能轻易出手,魏助我有一枚气窍,还可以趁着岁数不大,转去修道,或能活到个二百岁,还是有那么丁点盼头。
庞棋迷就在魏助我对面干坐,看着这位结义二哥将饭吃完。
吃饱后的魏助我惬意地打了个嗝,“最迟今夜亥时动手,该吃吃,该喝喝,别五大三粗的人,成天看起来跟个病秧子似的。”
汉子闷声应了,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并无过多言语。
魏助我向前探了探头,点了点庞棋迷的脑壳,“你庞棋迷凭什么天天苦着个脸?放眼三洲西北,能打得过你庞棋迷的有两手之数?当初大哥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时你就该当今后的日子都是赚头,天天掰着个手指头数自己还能活几天,累是不累啊?”
庞棋迷闷声说道:“二哥教训的是,不过我掰指头算得并非我的今后时日,而是我还能倾力出手的次数。”
黄鸣一行人已经在高源的带领下由一条隐蔽的山路绕到镖队前面,许臾、高窗、忘忧都在,此行五人在大体估摸完镖队行程后用黑巾遮面,按照黄鸣的说法,边往前走,边等待另一伙人率先发难。
黄鸣抬头看了看天,本来有暮色撒入这片山林的光景,看不到了。
因为自西向东飘过了大片雨云。
那许臾与众人提醒道:“若一会厮杀起雨,有水属符箓的便不要藏私了,我会和忘忧各祭出一张价值不菲的重水符箓作为杀手锏,如果各位没有什么看家本领拿出,分账时便不能是四四二了。”
高源兄弟并不善于使用符箓,高窗更是激动地说道:“许当家的,虽然我兄弟俩的武把式不消耗半点钱财,可冲锋在前,生死最是一线之间!怎可临时更改谈好的价钱?如此这买卖不做也罢!”
队伍最前面的黄鸣倒是大方,回头抱拳说道:“趁此雨祭符自是大大提高重水符箓的威力,如果许当家的可凭此符锁定战局或扭转乾坤,黄某愿从自己那份里取出一件能过许当家法眼的,如何?”
许臾满意地点了点头,“高当家的?”
高源略作停顿,伸出一只手掌,许臾与之击了三响,也就意味着高源亦会拿出一件补偿这二人。
黄鸣攀上树去,目力往车队方向寻去,竟是没有跟上来的迹象,跳下树后与众人提醒道:“要么是怕雨路难走已经驻扎,要么就是我提及的那伙人,追上来已是拦住去路了。”
“要做黄雀,就得有吞的下螳螂的本事,一会你们不要藏私,尽管出手,我与许臾都不是擅长近战厮杀的修士,诸多手段,需要诸位竭力配合。”
竟是那忘忧开口了,声音如稚童,却直呼了许臾的姓名,而许臾脸上也并无不快之色。
黄鸣笑着说道:“省得。”
黄鸣不禁看了一下忘忧的脚踝,忘忧顺着黄鸣视线,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黄鸣便不再看了。
不擅长近战搏杀的炼气士?你骗鬼呢?
秦诚瞧了瞧天,自西向东的雨云绵绵,看来一场足足下满半日的秋雨是跑不掉的了,就在盘算落脚点避雨时,靠近一处小溪的廊桥处,隐隐约约显现出两个人影,身形都颇为高大。
马上的秦诚立即高举右手比划了个急停手势,镖手们自然没有总镖头的眼力劲,可还是停下镖车走上前来。
两人已如闲庭散步般过了廊桥,秦诚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来者二人,一人在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是那位在三江许家道场连胜四局的花臂谢荇,当时此人便有四窍的修为,绝对不是自己可以力敌的对手,至于另一位,更加扎眼,竟是穿着一身金元山弟子服饰,还要高过那谢荇半头。
既然对方没有掩饰身份,那未必就是有那歪心思的,待得二人入了五十步范围后,秦诚没有托大,翻身下马后抱拳朗声道:“见过谢宗师及这位金远山的朋友,来者是客,两位,天凉夜难熬,可愿驻足饮两杯薄酒驱寒?”
谢荇背着手,脸上无悲无喜,没有言语。倒是向经向队里兆紫仰了仰头,侃侃而谈:“走镖不易,不怕贼打劫,就怕贼惦记,这位镖头,下辈子改个行当,就别走镖了罢?”
“且慢,”秦诚暗运气势,负手向身后之人打手势,之后镇定地说道:“在下秦诚,乃是三江卢子楼地界秦家子弟,家中兄长曾在许家与谢宗师当年有过拳法切磋之谊。”见谢荇不为所动,继续对那金元山弟子喊道:“家里老祖秦戊,与金元山刘况大师是至交好友。”
向经继续缓缓上前,已是三十步距离,笑着说道:“刘况一个二百多岁的废物衔脉,与我家师当邻居已有百年,也没见他为我金元立过寸功,峰下弟子,一个个的更是不成气候,待我跨入衔脉或溶血,定要他老刘头换个山头,家师不乐意做的,我来做便是,秦老哥,闲话聊完,这就送你上路?”
秦诚不再废话,而是厉声喊道:“贼人劫镖,护好红货,不要力敌!”
老江更是手心攥出汗水,紧紧盯住闲适如隔岸观火的宗紫,白敬泽兴奋不已,金刀丢给身旁宗紫,低声说道:“一会要是拼命起来,我未必顾得上你,真要打不过,我给你们垫后,你带着老江先走!”
兆紫笑着点了点头,“少爷,别的我不敢说,小的一定保你不死。”
白敬泽笑骂道:“就你贫,和老江一会打不过的时候记得跑快点,听到没有?”
兆紫看了眼那看自己如防贼似的老江,依然耐心说道“知道啦知道啦。”
秦诚率先发难,蓄拳至腰腹后迈出一大步,直击向经脑门,而那向经,更是不躲不避接了这一拳,向经后移一大步后,笑着说道:“有点力道,再来再来!”已攀至气势巅峰的秦诚也没有停手的意思,再次击中向经脑门同一处。
这一次打得向经直飞出去,摔倒在谢荇脚下,谢荇叹了口气,冷冷看着向经,轻声问道:“向兄要示弱到何时?”
在秦诚看来,本该倒地不起的向经一屁股坐了起来,拍去身上泥土,怒斥这不出工出力的谢荇道:“雇主就在这里,不凄惨一些,如何向他坐地起价,就地还钱?我现如今头昏脑涨怕是不成了,不如谢兄来?”
谢荇也没跟他废话,掠向秦诚而已,就在此时,作为此行重中之重的白敬泽蹿上前来,跳得老高,两只肉掌直拍谢荇,而身后一名手劲不俗的镖手射出一箭,后发先至,直击谢荇咽喉。
谢荇冷哼一声,就要肉掌接下此箭,再炮制这小子,而身后那兆紫竟是大吼一声:“休要伤我少主!”作势便要向那谢荇扑去,谢荇在躲过白敬泽的一击后便一脚向兆紫踢去,兆紫便落了个金刀落地人横飞的下场,只是在被踢走的那刻与谢荇轻声言语了一声。
“这人我要活的。”
不远处,高源众人瞧了个真切,高窗战战兢兢问道:“倒地那个,可是金元山的那位?”
高源苦笑道:“打起来话多,又爱劝人投胎,不是他还有谁?”
“那还打个屁啊,趁着他们没看到,咱走吧!”高窗拔腿便要走,身旁许臾一脸不屑,与忘忧对视一眼后,却也起了退走的念头。
就在此时,黄鸣抽出一箭射向那装死般平躺在地上的向经,此箭去势极快,有破空之声,向经顿觉头皮发麻,哪还敢怠慢,双足一蹬平移出丈许,这才堪堪躲过那两寸没入山石中的一箭。
“是谁!”向经怒吼道。
高窗又气又急,平推了一下那不晓得利害的黄鸣。
黄鸣假装不知,气呼呼地大声问道:“高窗你怎么回事,大敌当前还推搡我,高源你也不管管你哥,要不是他推我,这会这大高个子,已经是死人了。”
老江与白敬泽听出黄鸣声音,心下一宽。
而兆紫似乎对他的到来,也不意外,谢荇也退后几步,没有了出手的意思,看雇主兆紫的神色,那位这次需要认真应对的正主应该是到了。
听说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青外门弟子,便需要兆紫、向经和自己联手对敌?
向经自然晓得那俩蟊贼没有这个胆子,那么隔空一箭之人,估摸便是来时谢荇叮嘱之人了,生硬拔出箭矢后,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要么此人武道修为不俗,要么便是硬弓够沉。
要么两者兼具,所以什么狗屁的太青外门弟子身份,绝对是假的。
“向大哥!”高源在树上跳将下来,“来时没看黄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兄长,诸位,快下来给向大哥赔罪。”
高源见除了高窗跃下树后便没了动静,急忙说道:“许姐姐,忘忧妹妹,陆兄弟,下来吧,都不是外人。”
向经看向高窗,有些哭笑不得,正打算找个由头让这俩小倒霉蛋滚蛋,谢荇却沉声说道:“雇主有令,今日不留活口。”
向经低声咕哝道:“确实不能算是外人了,我在人家山头,吃过好几次饭,这俩壮劳力要是死了,那他们那个山头上几十口子人,怕都得饿死。”
向经看了眼那已经露怯的高窗。
谢荇继续说道:“你保证他俩管得住嘴?向兄弟,你要下不去手,我来代劳便是,正好先将那放暗箭的主儿揪下来。”
别看谢荇言语不快,脚下动作竟是丝毫不慢,踢踏着上树后,不足五息功夫便来到黄鸣最初所在的搭弓位置,可此地哪有那背弓之人,倒是有两名女子矗立树上,谢荇自然不是什么手软之人,一抓树皮一个腾转便来到忘忧身后,瞬息向其脑门拍下。
身高足有两个忘忧高度的谢荇自然没有想到这必中的一拍,竟是被小姑娘以踢击树干借力躲开了,去势之快,远超谢荇想象,谢荇“嗯”了一声以示赞许,可脚下不停,继续向站在不远处的许臾抓去。
许臾在树上蹬蹬后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敌,就在此时,不但一张有点火候的锐金符箓掷向了谢荇,更远处,一根离弦之箭也射向了谢荇。
谢荇不慌不乱,先是裹含气势的左掌卸下了那锐金符箓的力道,肉掌中溅出几粒血花,至于那根箭矢,谢荇没有硬接,甩头躲过后便学着向经拔出钉入树干的箭羽,“掂量”今日主角的力道。
锐金符箓自然是忘忧顺手抛出的,因为也没有想到这位临时盟友比那高源更靠得住,许臾更是借机踏出十余步,在远处掏出两张符箓捏在手中,心有余悸。
谢荇已经大体晓得这树上三人的分量,不说射箭的黄鸣和那看似稚童的女子水平如何,起码最弱的便是刚才应变不及的那名女子了。只见谢荇将那些血珠横抹于箭簇之上,跃至更高出后便向许臾一掷而出。
许臾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应对之策,这看似试探性的一击也不是她轻易能接的下的,下意识后撤一大步后,许臾一咬牙,放弃了硬接的念头,再次大撤一步,后背撞在了树干上,而那略微改变轨迹的箭矢也确实被她躲过了,就在许臾准备长吁一口气时,黄鸣急促的喊声随之而来:“小心身后!”
只见原本该在上方的谢荇陡然不见,在箭矢嵌入树枝的那一刻,谢荇击碎许臾身后树干,一手紧握许臾肩膀,一手又要向许臾脖颈抓去,就在许臾魂出天外之际,黄鸣一箭又至,准确无误地射向谢荇即将抬起两寸手臂的肋骨处,谢荇瞬间便晓得利害,在树林遮挡的情形下只闻箭声不见箭影,最好的位置,当属自己抬起的两肋空挡,那用这女子身躯作为挡箭牌,自然是最好不过。
只是不曾想的是,黄鸣竟可以连出两箭,一箭贯穿许臾肩胛直射谢荇左胸,一箭擦着许臾右鬓射向谢荇肱骨。谢荇大惊,瞬间再也无法顾及女子,而是硬生生踩断树干,直坠下身躯,由着那修为不济的女子被钉在了树干之上。
谢荇不亏是老江湖,在身形触地的那一刻再次离开原地,果然又有一枚箭矢射入了谢荇落地处的树干之上,力道之大,更胜树干上的两箭。而树干上的许臾,也因为身后树干被谢荇击碎,在被黄鸣射中后倒下身去,忍着剧痛用贴身匕首削断箭杆,缓缓站起身来,这只左臂完全脱力,怕是暂时用不上了。忘忧自然晓得是黄鸣救了许臾,如果没有这两箭,此时的许臾已经是个死人了。
“黄当家好箭法,不如你我亲近亲近,近身比划比划?”谢荇边跑边找黄鸣位置,两次想起身上树,都被黄鸣射落身形。
谢荇已经在默算黄鸣的箭矢数量,还够射出几发裹含气势的强箭,而黄鸣边跑边射,已经在向远处引开谢荇。
双方各有算计。
就在此时,雨落大地,起初间断颇多,打得地上树叶声响挺大,之后间断变小,大有连线趋势,反而就更显得无声了。
一名男子出现在曲家镖局的后方,戴上早已备好的斗笠,手挽一根碧绿竹棍,轻声吟诵道:“好个一番洗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