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1 / 1)

荀安被一群邑京城纨绔子们围着,阴影下,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钟盈顾不上许多,疾步朝那处奔去。

有人流不断撞上来,钟盈吃力抬手皆推开,待靠近那群人外围,她终于听清楚他们的话。

“六郎,攀上了长公主,怎得就不识旧人了么?”说话的郎君歪着身,言语极为挑逗。

“是啊,见过这么多乐人,唯独你让某等念念不忘。自伎乐班子没了你,如今爷几个见那些俗物,食之皆如鸡肋。”

“是也,是也,”有人轻佻地笑了一声,“听闻咱这六郎还在马球场上出尽了风头,赢了吐蕃人了!未曾想,六郎床榻功夫了得,□□之力更是生猛。”

旁人起哄:“不如让我等见见,究竟是个怎么厉害法,能让长公主都念之不忘。”

说着便有人前进要去扯荀安的衣衫。

少年人缩在墙角里,他一手扶着墙,低垂着眉眼,胸口有轻微的起伏。

“柳郎君,诸位,莫要如此。”

少年想避开那些人的手,拿手拦了拦,身体又不自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今日作羞什么,你与某等是老相识了,怎得能给长公主看得,某等便看不得了么?”

已经有人拽住他的袖子,洁净的圆领袍子被扯开了前襟,身上革带也往下落了些。

细碎头发顺着脸落了下来,整个人缩在隐僻处。

泠泠银光一闪,方扯着荀安的柳三郎腰间刀鞘一空,他来不及反应,便察觉手背一痛,汩汩血迹将团花纹衣袖浸湿,他下意识以手捂住。

张口大骂道:“哪里的猪狗,不要命了么!”

低头发觉有刀尖已抵在他的喉口。

“你再动一下试试。”说话的是个玉色道袍的女冠,虽是女子,可持刀的手腕丝毫不抖。

女子声音冷若寒冰,连同眼神都带彻骨寒意。

她不知何时已入众人圈内,挡在徐安身前。

女子身量自不能挡住少年,可她立于众人身前的泠泠气势,却如天女般不可侵犯。

“你,你……你竟敢拔某的刀!是不要命了么!”那柳三郎虽言辞猛烈,可手却下意识缓缓举了起来,身体不自知向后退一步。

这女子道袍打扮,气质不凡,想来大抵是哪户大人家的小娘子。

他虽纨绔,但还算能有些辨别的脑子。

之前他同窗李六便是不识人,才……

想到这里,柳三郎的瞳孔忽然放大,瞪大眼睛看向身前的女子。

自李六之事后,他们这些邑京城的纨绔这些月里皆被关于家中,今日阿耶好不容易放他出来,他本也不过是于往日那般,想去平康坊寻寻乐子,却不想看到了站在街巷口的徐安。

那徐安生得比寻常小娘子貌美,他一直念念不忘,得此机会,便又起了淫心。

可没想到……

那站在女子身后的少年朝女子靠近一步,低低唤了一声:“殿下。”

钟盈拿刀立在徐安身前:“有我在,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少年望着女子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就着日光,如白玉无尘。

他微微垂下眸。

见身侧柳郎君被挟持,围观的纨绔们也跟着退了一步。

“方才,是哪只手扯了徐安的衣衫?”女子提声又问。

众人一愣,未曾反应过来。

“既然记不得,那便都砍了吧。”钟盈冷冷道,她手腕一转,刀柄下移,至衣袖处,就要朝筋脉轧去。

“我……我……右手。”柳三郎心提至嗓子眼,哭丧着喊了一声。

“右手,那便右手。”钟盈移动了刀刃。

刀锋一转。

柳三郎又大喊道:“是……是左手。”

“左手?”钟盈挑了挑眉,“那便左手。”

“右手,不不……左手,不不不……右手。”

“殿下,是某错了,求殿下饶命。”柳郎君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众人听这声响,先凝滞了须臾,很快,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这是做什么?”钟盈低头扫了眼众人,将刀柄放下,“我又未曾说要你的命。”

然后女子居高临下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只要你的手。”

“殿下,都是某的错,”柳三郎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男子牙一咬,抬手就朝自己脸重重一巴掌。

“殿下,这般解气么,若是不解气,某继续打。”柳三郎似上了瘾,左右开工,本就不怎么俊俏的脸红肿得半高。

钟盈冷着脸,看着男子不为所动。

跪成一团的纨绔们皆避开视线,面带不忍地看着柳三郎,见钟盈的视线扫过他们。

也慌忙抬手朝自己的脸上招呼。

一时噼里啪啦巴掌声响成一片。

“是某等的错,是某等的错。”

“哪里错了?”钟盈又问。

“是,是某等不该,不该····”

“不该什么?”

“是……”柳三郎咬了咬唇,“不该对徐司丞,出言不逊。”

“大声点。”

“不该对徐司丞,出言不逊。”柳三郎握紧了拳,双手伏地道:“请殿下恕罪。”

“我要恕你什么罪?”钟盈嘲道。

“是,是,请徐司丞恕罪。”

“他们呢?”钟盈指了指后面的。

一旁还在自扇巴掌的纨绔们反应过来,争先恐后道:“是某等出言不逊,请徐司丞恕罪。”

“从这里,排着队,喊着这句话,绕着东市走一圈。”钟盈指了指外侧那条大道。

“殿下……”有几个纨绔面露难色。

“不愿意?’钟盈挑了挑眉。

“愿意,愿意。”那些纨绔站起身,一一排好队伍。

“是某等出言不逊,请徐司丞恕罪。”

“是某等出言不逊,请徐司丞恕罪。”

“是某等出言不逊,请徐司丞恕罪。”

这些人排成一列,由那柳三郎带头,一声复一声,游行的百姓皆掩笑侧目而望。

那些纨绔都出自富贵人家,被这般围看着实在打娘胎里未有过的丢脸,好些只能抬手遮着面。

前头的柳三郎甚至觉得此刻要是来一道雷,劈死自己了事,他便能彻底解脱。

自己怎得这么倒霉,才起了淫心便恰被长公主抓个正着!

思索到这,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钟盈已然转过身,似是在查看少年的伤势。

而那徐安垂了眸,也许意识到柳三郎的视线,缓缓抬眼看来。

少年的桃花眼挑了挑,琉璃底的风□□皆淡去,带了几分戏谑望着他。

这是他从未在徐安脸上见过的模样。

他有一瞬的恍惚,身后起了一阵莫名寒栗。

“伤口没事吧?他们有伤着你么?”钟盈上下查看完,才算放下心。

“殿下,殿下。”骆丰遥遥赶来,对着钟盈叉手,“某可算找到殿下了。”

“那些……”他抬眼看向荀安,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些大喊着的长队。

“无关紧要的人。”钟盈回道,把刀递给骆丰。

确定荀安只是有些疲乏,并无大碍,她松了口气。

那柳三郎的刀实在是重,她方才吃足了力气才不至于失了气魄,如今泄力,才察觉手腕酸痛。

偷偷揉了揉手腕。

见荀安低着头,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便松了手,作轻松状,指了指前头:“前头……好像有傀儡戏看,我们去看看?”

方才她护住了他,她心头有微微弱弱的欢喜。

荀安移开目光,点头答了一声好。

钟盈让骆七开路,她在人群里挤了几步。

回头发现荀安又有些落后。

二人间已隔了许多人,钟盈几乎要垫着脚看清少年的脸。

少年看到钟盈的等待,吃力挤过人群走近钟盈身边。

“你拉着我,莫要丢了。”钟盈瞥了眼身侧逐渐增多的人,低声叮嘱道。

少年顿了顿,才缓声开口:“殿下,低贱之人不敢碰贵人的衣衫”

“拉着。”钟盈没给他迟疑的机会,把荀安的手放在她的小臂上。

隔着一层秋日的道袍,她能感受到少年掌心的温度。

“我不会再让你走散了。”钟盈察觉荀安只是虚虚握着。

复回头道:“拉住了,绝对不要松开。”

她的表情坚毅,有不由分说的肯定。

荀安的指尖微动了动,骨节轻轻用力,握紧了女子的手腕。

她的手腕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细,坚韧而蓬勃。

就像是向阳而生的蓬木。

“抓住我,我带你向前走。”女子的声音在前面传来。

荀安发现自己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隔着这薄薄的布料,她身上有什么东西顺着那掌心传递过来。

就如同她越过重重人群,挡在他身前时,他发现她的身影逐而清晰,可他却又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在不断模糊。

荀安阖了阖眼睛。

繁盛会灭,终成残垣。

他要的目的,已经在一步步靠近了。

想到这里,少年抬目轻声道:“请殿下容安冒犯。”

他的手顺着道袍布料不断下滑,渐渐触及到女子的手心,然后指节攻城略地般侵入女子的掌心。

初初她的手微退了一下,但她并未拒绝肌肤的接触。

接着掌心相握,贴得紧密。

将高高在上的天女扯入泥沼,沾沾他一身的脏污。

想到这里,少年桃花眼渗着闪亮的光色,像是发现了这世间最有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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