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1 / 1)

邑京城才落了第一场雪,宫里内侍们忙着清扫宫道,堆积的雪落在两旁,久了便成了脏色的泥水,宫人们只能不停歇清理着,各自低头做着活。

也有距离近些的宫人偶尔说些话,也只是讨论些无关重要的年节事情。

唯独城墙上那些高高低低的红络子,似乎是在昭示这个宫殿也过了新的一年。

也有年岁小些没当差几年的,低声谈论的皇家琐事。

“今岁咱们宫里总算热闹些了,前几年的时候,连这红络子都不挂,远不如外头热闹。”

“自长公主不见后,圣人便不喜热闹,见节礼常起思意,还好如今添了思盈公主,宫里的热闹也算是回了些。”

“你们几个怕是不要脑袋了,还不快小声些,杨公来了。”

“是……”

杨继回头瞥了眼方才说话的宫人们,然后一整衣冠轻步踏入殿内,旁进的宫人们叉手,他微一额首,便朝内室行去。

少年帝王已然成了青年的模样,昔日稚气的五官在这几年的生长里,成了愈发坚定的棱角。

只是他手里拿着笔,上头渗着墨,听到脚步声,便缓缓搁置下来。

“杨继,”他揉了揉眉头,“驸马都尉身体如何了?还没好么?”

“回圣人,奴已着人去元盈观问了,说是驸马至冬日里,身体又惹了风寒,本就身上伤口未好,愈是加重了些。”杨继缓声道。

“都养了这么多月,还是不见好?”钟谦抬头,“可是太医署还不够尽心?”

“回圣人,已是着王奉御去看了,但驸马婉拒,说是知晓驸自己这身子早就亏空了,如今这般倒也好。”

“他说得什么话!”钟谦拍了拍桌案,“阿姐这般喜欢他,如今阿姐还未找到,他绝对不能先死了。”

“不然,阿姐会难过的。”他最后的一句话声音低沉了些,竟像是梗塞着情绪,头也垂了下来。

“他们都说阿姐许是得道升仙了,已然不会再回尘世,可我觉得,阿姐定然还在,她必不会丢下我的,”帝王的声音里有了哭腔,“杨继,你说,阿姐为何不回来看我?”

“元盈观我还给她留着,公主府我也日日着人打扫,世家大臣根基皆除尽,如今再没有人指着阿姐脊梁骨指责,可她为何偏就不回来了呢?”

钟谦站起身,朝着殿外走去,至门前停了下来。

寒风着面,直直往衣襟里钻着,没有落雪,风声却很是呼啸。

“今年邑京这般冷,也不知阿姐身在何处,有没有足够的衣衫御寒。”帝王的声音淹没在风声里,“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与阿姐住在冷宫里,那年也下了很大的雪,冷宫里本就衣食短缺,阿姐便与阿娘一起将旧的衣衫拆了缝补,给我做了新袄。可我那时候调皮,溜出宫想去看马球,却因宫道结了冰,便滑了一跤,将那新袄摔破了,阿娘心疼的很,阿姐却不忍责我,连夜又将那破了地方补上。”

“那夜呼啸寒风,我身上盖着几层被子,都觉得浑身发冷,阿姐就着那微弱的油灯,硬是将袄子补好。白日里醒来后,我都看到她手都皴了,后来还生了疮,养了数年才好。我那时便想着,若我们能出冷宫,我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阿姐,即使阿姐要这天下,我都可以拱手给她。”

“殿下是圣人的姐姐,是圣人最亲的骨肉血亲,自对圣人之真心无人能比。”杨继听着心里也发酸,抬手抹了抹泪,叉手道。

“杨继,你知道么,”钟谦忽而转过头来,他低下头去探杨继的眼睛,“我才不在乎那徐安是不是荀朔的儿子。”

钟谦的脸上露出冷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阿姐既喜欢他,那我就让他成为最能配得上阿姐的那个人,我让他领兵权平叛,也不过是想法子堆积功名给他,你看如今,那些朝臣谁还敢嚼舌头说阿姐的不好。”

他的眼睛露出帝王的肆意,却在说最后几个词之时,又露出无所谓的神情。

前头有内侍朝钟谦叉手:“圣人,思盈小殿下来了。”

钟谦的脸越过柔色,点头。

杨继才抬手道:“传。”

那是个才踉跄会走路的小姑娘,用红绳扎着双丫髻,被婢子抱着,见着钟谦,胡乱抬着手,最后却作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礼。

“阿耶。”

抱着公主的婢子也跟着福礼:“见过圣人。”

钟谦看了眼婢子,那是他熟悉的脸。

“茗礼你起来吧。”

钟谦将思盈抱了过去。

“思盈又重了些。”他即使还有着少年时代的眉眼,如今却已经增了为父的慈爱,“今日用朝食了么?”

“回圣人,殿下今日用了。”茗礼叉手回,“小殿下说想念圣人,奴便抱着殿下来了。”

“思盈真乖。”钟谦在女儿额上蹭了蹭。

小思盈伸出手,又钟谦额上摸了摸:“阿耶为何皱眉?是又想姑姑了么?”

她说得奶声奶气,却又皱着眉,很是认真。

钟谦脸怔了怔。

“回圣人,奴偶尔也会与小殿下说起殿下的事情,小殿下很喜欢听,因而便……”茗礼慌而叉手道,“奴有罪,请圣人赐罪。”

“茗礼,你无罪,”钟谦把思盈递给了旁的宫人,“你是阿姐身边的旧人,阿姐将良籍给了你,朕本应放你自由的,而不是让你入宫思盈。”

“何况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这骆家确实门楣高了些,但有朕在,定会全了你二人的心思,让你风光嫁入骆家。”

茗礼扑通一声跪下。

“奴是自愿的。”茗礼重重一磕,“奴不愿嫁给骆将军,奴想留在宫里照顾小殿下。”

“茗礼,这里无别人,你就把朕当做阿姐,与朕实话实说。”钟谦低头道,“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跪在地上的婢女身体发颤,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怀着悲怆决绝。

“阿姐待你如姊妹,朕也会如阿姐那般照拂你,你尽可放心。”

“回圣人,殿下……殿下曾说过,婚姻并非女子唯一归宿,女子立身之本,是在于自尊自爱,而不是求取他人怜悯而舍了自己的尊严。”茗礼的声音哽咽,“奴确曾爱慕过骆将军,但奴知道,骆将军与奴之性情全然不同,他生于锦绣见的都是繁花,奴却是自幼入了奴籍,若不是遇长公主,奴怕是也活不到现在。”

“骆将军或许会被奴一时的新鲜而好奇,可他这样的人,唯有那些贵女才是真正能相濡以沫的存在,一时的情爱并非是能长久的意义,奴想试着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为情爱活着。”

“在奴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前,想要留在宫里照顾小殿下,也算是……算是为殿下尽最后的心。”

茗礼的声音铿锵,在麟德殿内久久不歇。

钟谦手一时也落在那处,久未一言。

“既是如此,”钟谦抬了抬手,“阿姐也是这般盼望的,那朕便遂了你的愿,留在宫里照顾思盈。”

“奴,叩谢圣人。”茗礼重重磕了三下。

“茗礼,你应当,也和我一般,很想念阿姐吧。”钟谦不再看伏地的婢女,他好像不是在问,而是简单地陈述一句话。

视线越过重重宫殿,想着远处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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