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
简单的午饭结束后，叶茂独自开车冒着雨出去了。
此时的壁炉前摆了一张小茶几，上面有一个深褐色的茶托，里面摆着三个白色镀金的茶杯和一个公道杯。炉火上架着一只圆肚子的黑色大茶壶，壶嘴正扑哧扑哧地冒着热气。
白凤栖坐在那个单人沙发椅里，正低着头熟练地做着沏茶的准备。
白染倚靠在餐厅的一个窗户边上，安静地瞧着他专注的模样，不禁有些愣神。此刻的他赤足踩在羊毛毯上。那是一块靛蓝的底色相间着几朵枣红色花的地毯，那手工编织的花朵色彩分明，栩栩如生。而一身白色家居服的他和身后淡雅的湖蓝色墙壁融洽得浑然一体。这样的他不仅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沉闷，还多了几分的沉静和柔和；旁边袅袅升起的水汽给他晕染了几分的人间烟火。
对于白染来说，这样放松状态的白凤栖是极其少见的，也是陌生的；卸下戒备的他是如此的平静而美好，竟让人有想要靠近的冲动。
这时，白凤栖抬起头来看向她。两人的目光相遇，他轻笑了一下，朝她招手示意道：
“别在那傻站着了，过来喝茶吧？”
白染点点头，慢慢地朝他走去。她一边走，她的脑里一边浮现着早上他讲述的爱情故事；离他的距离越近，她越是替他感到遗憾。
她忽然觉得木霏霏好傻。她怎么舍得放弃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他呢？如果她没有选择离开，他们将会是怎样的一对羡煞世人的神仙伴侣呢？
她暗下这样想着，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他对面的贵妃椅上。她摸着扶手上光滑的浮雕花纹，不禁扭头再次打量着这个暖洋洋的角落。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白凤栖停下手，依然是笑吟吟地发问。
白染闻言，便回过头来稍稍坐正了坐姿，连声回道：“我觉得这里好特别、好美、也好舒适！”
“哦？”白凤栖听了她那洋溢着欢快的语气，心情也跟着愉悦了。他不禁轻声反问道，“那你是很喜欢这里啰？”
“嗯，我很喜欢这里。”
白凤栖看着她带笑的眉目，不禁怔忡了片刻：他们当时描述他们未来的家时，她也曾是这样一副雀跃而欢喜的表情。如果此刻坐在他眼前的是她，她会是同样的一个反应吗？如果会，那她一定会说--“小白，我喜欢这里，很喜欢！”
茶壶里的水沸腾了，“叭叭”地从壶嘴里冒出来，滴落到火焰上，发出“嗤嗤”的响声。
白凤栖的回忆顿时被响声打断了。他用一条隔热手巾将茶壶提起来放到茶托上。壶嘴里仍在不断往外冒的热气带着浓浓的枣香四处飘散着，瞬间令人心旷神怡。
“你看看我，这人老了，连煮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白凤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拎起茶壶往公道杯里注入热腾腾的茶水。
白染则是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看着他将公道杯里的茶水分别倒入两个茶杯里。
“这是什么茶呢？闻着好清甜啊。”白染在他放下公道杯后才好奇地问道。现在的社会追求方便快捷，一杯开水和一个茶包就解决了对茶的需求。安心地品茶则成了一种奢求，何况是这种充满了诗意般的煮酒或煮茶慢方式？
“今天用的是老白茶，加了红枣和洛神花等几味食材，慢火煮才出味道。”白凤栖说着，转身拿出一个白底蓝花的碟子放到茶几上。
“定胜糕？！”白染看着碟子里的整齐地摆放着六个樱花粉的小蒸糕，不禁眼睛顿时一亮，脱口便喊出了糕点的名字。
“你也喜欢它？”白凤栖的声音很轻，眼里却带着一丝的惊喜。
其实，他自己不太爱好甜食，钟爱新鲜的龙井；但霏霏喜欢煮茶，尤其喝茶的时候吃一些甜味的小点心。在这个屋子里呆的时间多了，现在的他也习惯了煮上一壶茶，摆上一碟小点心。哪怕是光看着不吃，那些美好的时光也彷佛会停留。
“以前在杭城治病的时候，我的胃口很不好，······，爸爸给我买过几次，它松软香糯还带着红豆沙的味道甜甜的，······令人难忘。”
“那你尝一块，看是不是一样的味道？”白凤栖说着，递给她一个同款的小圆碟。
白染将一块定胜糕放入小圆碟里，再将它放入口里轻轻地咬了一小块。她将糕点慢慢地咽下，对满眼期待地望着她的白凤栖点了点头。
她此刻才了解：世间有一种美好，原来叫做围炉煮茶。
“口感更松软细腻，味道更好。谢谢白叔······”白染说着，看着他欣慰的表情，白染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白凤栖定定地瞧了她一眼，然后端起了茶杯，对她轻声道：“如若白叔之前曾有过不恰当的言行举止，今天就容我以茶代酒，表示歉意。”
白染听了，顿时愣了。她放下手中的糕点，不解地看着他，呐呐地道：“白叔，您这是······？”
“救人一命已是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该再向你索要什么回报。之前是我糊涂了，还望你不要将这件事情放在心里。”
“不，白叔，我不会的。如果不是您，世间不会再有白染这个人。所以，请您别这么说。白叔您对我的恩情，······重如泰山，我这辈子都难以回报。”白染说着，眼眶里的泪水竟止不住地往外涌。
白凤栖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默默地递到她的面前。
白染接过来，轻轻地捂去了眼里的泪水，便又听到白凤栖平静的声音：
“你曾问过我，在救助你的时候我是否知道你的身份？我当时是不知道的，直到白初岚的周岁晚宴······”
白凤栖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将空杯注满了茶水才又继续道：“那晚你扎着两条辫子的样子，······和她太像了。如此相似的容貌和姿态，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一时间，我无法接受身边存在着一个长得像她却不是她的人，所以，······”
“所以，您才让我剪掉长发？”
白凤栖听着白染的陈述性的问题，轻轻地点了点头，同时将杯中的茶水再次饮尽。
白染垂下眼帘，看着手中这块绣着一支蓝色风铃花的白手绢。她心中的这个疑问得到了解答，心里却感觉不到轻松；反而涌上来更多的问题。
“确定你是霏霏的女儿，我就失去了控制······”
白染一听到这话，就马上抬起脸，直接看向他；同时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充满了惊喜：“我真的是她的女儿？！”
白凤栖平静地和她的目光交接了几秒，才郑重地点头道：“是的，你是她的女儿。”
“那她为什么，为什么······”白染将手绢紧紧地捏在手里，迟疑地问。
“我和你一样，想知道的很多。比如，现在的她在哪里？当年那个带她远走高飞的人是谁？谁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她又为什么会抛下你不管？”白凤栖看着那被她捏成一团的手绢，缓缓地将她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提出来。
“白叔，您是说，爸爸不是我的爸爸？”白染听到这里，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那您知道我的亲生爸爸是谁吗？会是当年带她走的那个人吗？”
“暂时还不知道。”白凤栖摇了摇头，将身体靠进沙发椅里。
白染此刻被脑里不断涌出来的各种问题弄得心神一片慌乱，她只好重新坐下来。她失神地端起已经冷却了的茶喝了一口，不料被呛着了。她连忙将手绢捂着嘴巴，轻轻地咳了几下。
白凤栖见状，倾过身来将她茶杯里的茶水倒了。他将茶壶里的茶水添入公道杯里，给她重新添了一杯热茶。
他重新倚靠在沙发椅里，将他在木霏霏离开后的一些生活片段简单地描述了一番；还包括了他和叶茂相识相知的原因和过程。
“如果我能早点知道这个结果，哪怕是三年前，也不会有白冯两家的联姻。唉，一切皆是天意啊。”
白染听着他的感概，她的视线跟着茶杯里的热气慢慢地上升到白凤栖的脸上。她看着他轻轻皱起的眉头，不禁低声说：
“对不起，白叔。”
白凤栖闻言竟是一愣，又听到白染说：
“虽然我不知道妈妈当年选择离开的原因，但我相信，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这么多年了，您仍没有放弃寻找。现在我才知道，这些日子对于您来说，更多的是煎熬。您所经受的一切，尽管我无法感同身受，但我知道，您的心里，一定很难受。”
白凤栖愣愣地听着她这些掏心掏肺的话语，过了好一会才哽咽地回道：“好孩子，白叔谢谢你的理解。”
“我不是没有想过释怀，也尝试过去放下。可惜，我这个人生性固执；耗费了大半辈子的时间，还是无法做到。”
白染将温暖的茶杯捂在手心里，耳边继续传来白凤栖的声音。她看着眼前缭绕的水雾，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茶气还是她眼中的水汽。
“这辈子没有她的陪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白凤栖仰面轻叹了一句，感概之际不禁眼中带泪，“这个遗憾，在我的弥生之年，都没有机会再弥补了。”
白染低下了脸，看着自己的两滴眼泪滴入茶里，荡漾起一圈的涟漪。她盯着茶水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白凤栖，语气轻而坚决地道：
“我愿意，帮你。”
白凤栖甚是意外地看着她，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白染说着这话的同时，叶茂从外面推门而入。白凤栖回头看了叶茂一眼，转而对白染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白叔谢谢你。不提了，都不提了。”
他说完，扭头看了看窗外雨夹杂雪纷纷而下的情景。他转手倒好了一杯热茶，同时对叶茂喊道：“辛苦你了，叶茂。快过来喝杯热茶去去寒吧。”
叶茂闻言，快步来到两人的跟前。他接过白凤栖递过来的茶杯，单手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征询着白凤栖的意见：“外面的雪下起来了。凤哥，傍晚还去‘真武庙’诵经吗？”
白染的目光落在叶茂那两只戴着黑色真皮指套的手指上，眼前浮出木若南慈祥的面容。她是真的不敢相信，木老先生当年竟派人在半路偷袭白凤栖？！如不是叶茂及时出手相救，真不知道他们的人生都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
白凤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又瞧了瞧白染，然后点了点头。
“好，那我去做准备吧？”叶茂说着，将热茶一口饮完，放下杯子就想要离开。
白凤栖却一把按住他，轻声道：“我去吧，你坐着，暖暖身子。”
叶茂被他按坐到沙发椅里，不禁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他。白凤栖笑着朝他摆摆手，不等他开口就对白染说道：“你叶叔更擅长煮茶，你今天的口福，可真不小呢。”
被他点到名字的两个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看着他慢慢地上楼。叶茂收回目光，看着茶几上的定胜糕，便伸手去拿了一块。
“叶管家也喜欢定胜糕吗？”白染看着糕点被他两口就吃掉了，不禁轻声问。
“偶尔品尝品尝。”叶茂说着，弯腰拿起两块木头放入壁炉里，将炉火点旺。
“叶茂。”白凤栖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楼梯旁，他将手里的一个药瓶子j举高，同时说，“我的药片竟忘记带了。”
“这个药可缺不得啊。”叶茂一听连忙紧张地站了起来。他说着，往外瞧了瞧天色，又道，“我回家里取吧。”
“你再来回跑一趟的话，诵经的时间可能会被耽误的。”白凤栖摇摇头，同时轻快地走下楼，同时带着几分顾虑地道，“你今天跑了一天了，又才刚刚进屋，你再出去担心要受凉了。”
“我再跑几趟都没什么问题的，就怕耽误了诵经的事。只是，凤哥，这个药你可是一天都不能缺的啊。”
白凤栖点点头，先稍稍掠了一眼旁边的白染，再对他缓缓地吩咐：
“给牧月打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