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冰凝沉默许久,不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在品味沉思梁辰的那个“沉”字,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是叔叔阿姨,还是很疼你啊。”
梁辰笑道:“傻不傻啊你?没有抱怨的意思,只是觉得我以前太不懂事,心疼我爸我妈罢了。我爸妈是挺疼孩子的,不是说了吗,有点溺爱,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我爸经常是喝醉了就罚我在院子里跪下,那时候我爱哭,他就让我弟拿着一根竹竿看着我,只要我哭,就让我弟打,我弟不打我,他就打我弟……”
话没说完,苏冰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见泪珠就要滚落下来,梁辰忙揉揉她的头发,笑道:“哭什么啊,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哪个孩子小时候没挨过打?我说这些,只是想说后来,不准哭,听着啊。”
苏冰凝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眸子,乖乖地点了点头,听他说道:“我爸吧,也是爷爷奶奶没管教好……回头到我家,这话可不准说啊,不然我妈能揪我耳朵数落我半天。”
破涕为笑的苏大小姐没好气地掐他一下。
梁辰笑道:“我爸应该是成熟太晚,到现在也是那副脾气,对谁都没坏心,可就是说话不招人待见,平日里什么都好,一到酒场就管不住嘴,再好的关系都能被他给得罪了……所以我就想,我不能走我爸的老路,总不能一家子两代人都栽在这上面吧?”
见苏冰凝两眼茫然,梁辰笑着按了按她的小脑袋,道:“说‘哦’。”
苏冰凝没好气地又掐了他一把。
梁辰继续道:“其实我挺佩服我爸的,虽然他死要面子,可跟我妈面前从来不端架子,以前我小时候,他那时脾气很坏,经常喝酒打牌大半夜的回来跟我妈吵架,急了还动手……”见苏冰凝吃惊地瞪大眼睛,笑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别这副表情,我爸没那么可怕。”
苏冰凝乖巧地“哦”了一声。
“不管昨晚吵得多厉害,闹离家出走还是闹离婚,第二天我爸酒醒了之后,总能天不亮就爬起来做饭,叫我跟我弟起床吃饭上学,再把饭端到我妈床前去认错,模范老公都没他那么殷勤,我妈看不惯他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自然各种冷嘲热讽的骂他,我爸脾气上来也会还嘴,我记得有次还直接把碗摔了,骂我骂说有本事你绝食饿死……”
苏冰凝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梁辰不知是无奈还是苦笑,说道:“可不用一分钟,我爸就会把摔碎的碗很扫好收拾起来,再重新盛饭端到我妈床前去认错,又会变成模范老公……”
苏冰凝眨了眨眼,估计是找了半天没找到什么形容词合适,梁辰就继续道:“我以前性子很……脸皮子薄,没担当,胆小,怯场,反正怎么不成器就怎么个吊样,那时候就挺羡慕我爸的,不过人家佩服自己老爸都是觉得他成熟稳重有责任心对家庭负责,我就是纯粹觉得我爸脸皮厚。”
苏冰凝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捂着嘴笑了半天停不下来。
梁辰也忍不住笑,轻声道:“而且啊,我爸还有个真的让我佩服的地方,他从来不懒床,不论冬天夏天,不论他是打牌到几点才睡,哪怕凌晨四点才睡觉,凌晨五点有事要起床,也能一秒钟不耽误就起来,连闹钟都不用。”
跟所有女孩子都一样喜欢懒床还有起床气的苏冰凝笑着点头道:“那是挺厉害的。”
绕了一大圈的梁辰终于又回到了正题:“我爸以前对我和弟弟是心情好就赏,心情不好就骂,不过这两年我们兄弟两个都长大了,我从当初……变得成熟了一些之后,都是跟我爸讲道理,他讲不过我,我弟呢每次就是跟他吵架,他也吵不过我弟。”
刚刚要止住笑的苏冰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担心吵着别人,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忍得煞是辛苦,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梁辰道:“真吵起来,天下没有一个父母能吵得赢自己子女的,谁让父母爱的更多一点呢。这两年我爸就有点很少发脾气了,平日里连个重话都不说,唯恐惹我们兄弟两个不高兴,我上学要花钱,我弟要结婚,还得花钱,一家子人的担子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有时候我就想,就算我爸年轻时候混账过,可这些年在外打工挣钱,病了都不舍得请假就唯恐担心扣了工资,他说他请假的话半天工资够我好几天生活费,挨挨就过去了……以前有过再大的错,也该赎回来了吧?”
还没笑完又忍不住想哭的苏大小姐扁着小嘴点了点头。
梁辰笑道:“有没有一种在看八点档的感觉?还有更狗血的,我小时候我妈一直闹离婚,还离家出走过三次,我爸每次都是打牌回来大半夜了,才出去找我妈,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每次都被我爸给找到了。”
“我记得最后一次的时候,是我在上小学,我妈在家喂了两只红羊,就是羊毛有点红棕色的,那时候好像挺值钱,我妈算着这两只羊长大后卖了钱能给我们兄弟两个交学费,然后就在暑假快开学的时候,我跟我弟在院子里自己找转围了一个很矮很小的花圃,种草莓,我妈把地里的农药放在了里边,结果那两只羊进去肯草莓,把药给吃了,就毒死了……”
不知什么时候又抓住了梁辰手臂的苏冰凝两只手掌忍不住紧了紧。
梁辰轻声道:“那两只羊直挺挺的躺在院子里吐白沫,我妈抬不动,夏天周边邻居都下地干活去了,找不到人,我们兄弟两个小不点,更指望不上,我妈就让我跟我弟去找我爸,那时候年纪小,每次去喊我爸回家,都要挨骂,就害怕不敢去,后来磨磨蹭蹭的去了,被我爸一骂,就赶紧跑回家跟我妈说我爸不回来,我妈就让我们再去喊,然后再被我爸骂回来……然后羊就死了。”
梁辰笑了笑,想起当时老妈一个人在家里眼睁睁看着俩儿子学费就那样没了的那种无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觉得眼睛有点酸,却还是在笑:“那时候家里就一辆农用的三轮车,你也没见过,我妈又不会开,就推了一个那种平板车,一块木板架着两个轮子,就跟我说她去把两支死羊去卖了,让我记得,让我爸回来后这么跟他说。然后我跟我弟就两个人在家,一直等到天黑,就莫名觉得害怕,等我爸回来了,跟我爸说,我爸就问去哪里卖那两只羊了,我们当然不知道,我爸就骂了我们两个一顿,然后去找我妈……我爸一夜没回来,我妈也没回来。”
“我跟我弟一直蹲在门口等我爸妈,眼巴巴的等,就是看不到他们回来,然后很晚了,爷爷带我们去他那儿吃了饭,然后两个人回家睡觉……我之前跟你说过一些事情,奶奶那时不爱管我们。”
苏冰凝没有说话。
梁辰笑着耸了耸肩,道:“我都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的,反正第二天醒过来,我爸我妈都在,当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回来了。”
瞥了一眼在旁抹眼泪的苏冰凝,轻轻抹去她脸上泪痕,柔声笑道:“我爸现在改了很多,不过有时候喝醉了可能还会发脾气,每年过年他回家前几天都是模范好男人,然后过几天就慢慢回复原形……今年你在的话,估计会好很多,不过也说不好,到了家后我不方便说太多,免得我妈多想,反正我爸就算喝醉了也只跟家人撒脾气,到时候如果骂我或者干嘛,你就老老实实不要出声,一切有我,知道吗?”
苏冰凝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道:“你爸会打你吗?”
梁辰哑然失笑道:“不会,小时候我妈就常说,等她两个儿子长大,就有人治我爸了,现在情况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只要我爸喝酒,就是我们娘仨合力对抗邪恶的时候。”
苏冰凝脸上总算又露出一点笑容,闲聊一阵,已经全无睡意,靠在梁辰肩上,虽是坐了好几个小时,有点难受,可心里却是一片欢喜,过了一会儿,支吾问道:“我就这样跑你家去,你爸妈会不会觉得……觉得……”
梁辰笑着摇摇头,道:“放心吧。”
很多话题其实早已踩过了界,可两人都心照不宣不提那条界限,梁辰心结难解,苏冰凝却是知道他心结未解,其实都是在等那号称可以治愈一切改变一切的时间来水滴石穿潜移默化。
苏冰凝依在他肩上,柔顺地秀发如云般垂散下来,铺满了梁辰小半个胸膛,她轻声道:“很多LOL的职业选手都是草根出身啊,游戏玩得好不是一样改变命运?你为什么不肯去打职业?”
臂上又隐约传来那饱满触感,心跳慢了半拍的梁辰不敢回头,就看着对面那痘痘青年仰头靠着椅背上面酣睡的脸庞,以此来压制心里蠢蠢欲动的躁动,想了想道:“其实我不也不是排斥打职业,只是打职业必然就要休学,我妈可是盼着我一张大学毕业证盼了十八年,要是知道我辍学去打游戏,还不得一把老鼠药把我给灭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没有玩过游戏吗?”
苏冰凝道:“为什么?”
梁辰低头看她一眼,笑道:“因为我妈不让呗,我家那边跟城市不一样,电脑普及没有那么快,上学那会都是跑网吧,家长老师视如蛇蝎,我就被这么三令五申的,要不也不会一开始玩LOL的时候点了半天左键还问英雄怎么不动……”
苏冰凝听他提起那时的事情,忍不住有点想笑,“那你前一段时间不是跟阿姨说了你在打游戏的事情吗?她不是也没反对?”
梁辰苦笑道:“从高中开始,我的事情基本都是我自己做主,所以爸妈都不会干涉太多,毕竟那是学习之外打游戏,辍学专职打游戏,这就是两回事了……”
“你怕爸妈反对?”苏冰凝忽然抬眸望着他,眨着亮晶晶的眸子:“也就是说,你其实是想去打职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