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琼离开屋子后,高氏小心服侍着醒来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丈夫。
见他面容悲凄感慨,显然挂念京中的家人,高氏担心他抛下自己,说:“熊大哥,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史鼏的妻子张嫣然是山东清贵人家出身,温柔美貌,知书达礼,跟高氏是两种风格的女子。
他恢复记忆后最爱的女人自然是原配妻子,可是当年若不是高氏救了他,他只怕就在山谷中被野狼吃了。
史鼏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不姓熊,我姓史,史书的史,祖上是金陵人。我们孩子都生了,日后你跟我回京吧。”
高氏不由得大喜,忽然向从前一样抱住他,说:“我不管你姓熊还是姓史,我也不管你有没有妻室,总之我是你的人,我一生一世也不能离开你。”
高氏当年才十七岁,救下史鼏,擦干净他的脸,一看就爱上了。
当年的高氏是方面百里几个村子出名的美人,又是族长的女儿,跟她求亲的男人不知多少,可是她都不爱,她只爱失了忆、没有姓、没有家的“熊大哥”。
史鼏和高氏这十年来也算夫妻恩爱,和高家族人、亲戚一起耕牧打猎,前些年日子过得不差,只是近年马贼太多了。
离他们村几十里外的几个小村都被洗劫,只有高家庄人多,并且骑射功夫好,遇上过小股马贼,反而被他们打败了。
可是高家庄也已孤立无援,在那生活迟早要被马贼杀掠。族长高老爹和村中男丁讨论后,还是决定举族前往西宁府谋生。
开拔前,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把马喂肥,每个男人的刀都磨得雪亮,做了许多箭支,打了更多的牛车、马车。
可是仍然遇上了马贼,他们丢了牛羊辎重逃跑,但是马贼并不放弃追杀。若不是遇上贾琼他们,他们最后无险可依,又有老弱妇孺,必得战败。
史鼏的儿子也走到父母身边,史鼏抚了抚他的脑袋,说:“虎子,你记住了,往后你姓史,《史记》的‘史’。”
史鼏心中却疑惑着贾琼怎么有这么好的武功,她已贵为王妃,难道皇长孙,不,皇长子靖武亲王也在青海?
史鼏出征前,轩辕泽已出了圈禁,被封为忠义亲王。那时崇德帝宠爱皇长孙轩辕起已有两三年了,他在紫宸殿朝见崇德帝时,还曾见崇德帝将皇长孙带在身边。
那时皇长孙才八/九岁,龙章凤质,风姿卓绝,让人见之难忘。
但想自己失踪十年,满朝都以为他已经战死,贸然回京自称是史鼏,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风雨。王妃承认他的身份,这又好办多了。若是能见着王爷,那就更好了。
史鼏又转念,王爷和王妃来青海干什么,难不成西北又有战事?
史鼏念到这些,就迫不及待想要求见靖武亲王,想要起身来。高氏按着他:“王妃娘娘说了,这两日不让你乱动。”
史鼏虽然服了良药,又得贾琼运功疗伤,可毕竟是新伤,下床走动确实不利恢复。
“你求见王妃,王妃若是肯见你,你就说我想求见王爷。你记得定要恭敬守礼一些……”史鼏此时没有办法,只盼贾琼到底是自己亲戚,人又这么和蔼,不会介意高氏生长于山野,不通礼仪。
那位雪山仙女一样的王妃对高氏来说像是站在她身前也是遥不可及的人一样,她一想到她就心生腼腆。可是史鼏交代她办的事,她再腼腆也会去,不然他可就要自己不顾伤势起来了。
于是高氏就去了贾琼屋前,只见有两个侍卫在廊下把守,她一时又畏惧起来。
幸好霍小燕经过,问了她,她才说史鼏让她来求见王妃。
霍小燕知道史鼏是贾琼的表叔,不敢怠慢,便进屋通传。
贾琼原正在屋中打坐,忙让高氏进来。
贾琼一听高氏转述的话,心中盘算了一下,才说:“王爷现下不在这儿。表叔有什么要事吗?”
高氏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他刚才非想要起来求见王爷,还是我按着他,说王妃不让他乱动,他才让我求见王妃。”
贾琼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跟表叔说王爷去西域了,不在这儿。他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我还要在这多住一两天,让他好好休息,我明日再去瞧他。”
高氏应声去了,霍小燕才说:“娘娘,您不赶路了吗?”
贾琼微得皱起眉头,说:“这草原上有这么凶狠的马贼,咱们贸然深入,只怕你们有所折损。”
霍小燕有几分羞愧:“都是属下等武艺低微,非但保护不了娘娘,还拖累娘娘。”
“不可妄自匪薄,你们能有一技傍身,自食其力,胜过天下多少男儿了。武功可以好好练,还年轻嘛。”
霍小燕和孟素秋都是二十一二岁,她们一个是六扇门捕头的女儿,一个镖师的女儿。
大婚后轩辕起要求锦衣司为贾琼招几个女侍卫,她们也算是重重选拔上来的,开了锦衣司女卫之先河了。
霍小燕又问:“娘娘,那我们要改道过张掖吗?”
“既然遇上了,哪有我改道的理?”贾琼叹了口气,“你先退下吧,我得恢复真气再说。”
贾琼在驿站打坐半天,傍晚时吃了一顿丰盛的宴席,好生休息了一晚。翌日醒来时,她为史鼏动了真气都调节好了。
贾琼在霍小燕、孟素秋的陪同下用完早膳,周啸云就过来了。
周啸云来汇报说,他和高老丈谈好了。高家庄的人要去西宁府,愿意代为将马先带过去,交由西宁知府先料理着。
贾琼驾着二郎腿抚着下巴,喃喃:“这可是高原战马,一匹怎么也值一百两黄金。十七匹马,分高家他们七匹,余下十匹你们分了……”
周啸云忙说:“属下等人不敢要,这都是王妃的功劳,到时候返回神京,王妃不如献给太上皇和皇上,也好彰显王妃的武勋。”
贾琼呵呵一笑:“不须拍马屁,这算得什么武勋?要是把这伙马贼全杀了,咱们从他们老巢找到什么财宝运回京去,那才有点意思。往后锦衣司的同行谁敢笑你跟在女人屁股后面干太监的事儿?”
周啸云忙单膝跪地:“属下跟着王妃干的也是正事,并无委屈。”
贾琼道:“我相信你,可是别人要那么想也没有办法。你说,别人来西北都是花钱的,咱们跑一趟却赚了钱,是不是能证明咱们比别人强呢?
周啸云奏道:“王妃已经赚钱了。”
“这不够的。”
周啸云沉吟了一下,道:“如何才够?王妃但有所令,属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贾琼让他起来,才说:“你带人去小镇上打听一下马贼的消息,但不要大张齐鼓的。不用我教你怎么打听吧?”
周啸云忙说:“不用。属下只是不会做生意,但是侦察和刺探情报是锦衣司的老本行。”
锦衣司就是从事一些侦察、审问、收集情报,策反敌将等工作的,这些人少时就进入锦衣司受训,自然会这些工作。
“好,你们去吧,我这儿有霍小燕和孟素秋侍候就行了。”
周啸云领命而去,带了驿站中的余下七名男侍卫去讨论分组打听消息的事了。
贾琼更衣之后,再去看史鼏。
过了一天两夜,史鼏伤口结痂,已然好多了。高老丈、高氏都在这屋里,贾琼让史鼏免了礼,就在凳子上坐下。
史鼏迫不及待道:“王妃,下官昨天想要求见王爷,想问这西北是不是又有战事?”
“你怎么会这么想?”
“王妃何等身份,若不是王爷来了西北,王妃又怎么会来呢?近年青海西部广阔草原又被准噶尔所侵占,边民都被掳去不少。”
贾琼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高老丈和高氏,史鼏才道:“爹,小月,你们先出去吧。”
高老丈和高小月起身告退后,贾琼才说:“我此来西域正是为了寻王爷。王爷四月底离京,护送‘淑仪公主’去准噶尔嫁于达瓦齐和亲,可是他进入准噶尔境内后就没有消息传回去了。”
史鼏蹙眉:“朝廷怎么会想到和亲呢?”
贾琼道:“太上皇在位时,南征北战打了多少仗,国库都打空了。青海战事之后,户部才刚积了点银子,真要打也得准备好了再打。打一场他们再无力卷土重来的仗。不然王爷为何亲自送嫁?”
史鼏忧道:“准噶尔的人恐怕不会讲道义的,王爷的身份怎么能亲自去呢?”
“他武艺高强,带了一千名京营骑兵,总不至于送命。”
史鼏道:“我们高家庄离西域南麓的路不远,没有听说过几个月前有大规模的送亲队前往西域。否则送嫁队伍这么多人,恐怕要征调许多民夫,我们不可能不知道。”
贾琼点头:“他去时走的是张掖那条路,我了解他,既然去时走那边的路,他回来时定想走这一条路亲自看看两条路线上的不同地形。”
史鼏想要起身来,可是伤口然疼痛,他不由得捂了捂。
贾琼忙说:“表叔你好好躺着吧,起身来干什么?”
史鼏道:“娘娘,下官这点伤不要紧,让下官随娘娘去找王爷吧。”
贾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上回追杀你们的那伙马贼还有多少人吗?他们的巢穴在哪?”
史鼏奇道:“娘娘难道想巢灭马贼?娘娘虽然身份尊贵,但是有调动西宁卫的权力吗?”
贾琼摇了摇头:“如果马贼只有几十骑精锐,那也不用调动西宁卫。”
“马贼的主力就有上百骑精锐,但是加上无数小股马贼,就有数百精锐了,个个有刀弓马匹,上回追击我们的只是一部分。这些马贼成分复杂,有些是和硕特部的遗民,有些是中原逃到关外的江洋大盗,有一些回回的强盗,还有准噶尔的人。当年我领兵在青海作战时,就遇上过这些人。派大军去围剿,他们会马上投靠敌军,当时大敌当前,我等也不能主次不分,这才没有和他们动手。他们说好助朝廷打准噶尔,可是事到临头,他们就出卖朝廷。实在可恶得恨!”
贾琼抚了抚额:“看来,这是十分凶恶狡猾的一群恶徒。青海这么大,可是找不到他们,确实徒费粮饷。”
史鼏奇道:“王妃想要对付这些马贼?”
贾琼点了点头:“我都到了青海了,遇上他们反而折道,太没面子。十年前青海新归,却有马贼猖狂,我大夏百姓就永远难在这片土地上立足。”
史鼏道:“马贼反复无常,不值得招安,只有全部歼灭一条路。”
贾琼抚掌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史鼏眼睛幽幽亮:“如果朝廷真想剿灭这些马贼,倒并非做不到。”
“倒要请教叔叔,找不到这些马贼,如何剿灭?”
史鼏说:“马贼这么多人,他们也是人,常年生活在这里怎么可能没有家小、奴隶?加在一起就有上千人了。这么多人和战马长期生存,必得要有足够的水、草、粮。”
“不错,他们的老巢必定是在水、草丰沛的地方,也许还得有内地运来的粮茶等物资。”
史鼏笑道:“十年前,我与当时的马贼打过交道,他们的寨子应该在瞎熊沟附近,天峻山脚下水草丰沛,足够那么多人生存。那山脚下的人多是他们的家眷或奴隶。”
贾琼抚着额头:“看来,我们几个人是歼灭不了这伙人的。我一听说是个什么‘沟’,想必依山势而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史鼏莞尔:“王妃虽然武艺高强,但是想要带着几个人歼灭这伙人是异想天开,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倘若真那么容易,还要我等将军做什么?”
贾琼起身负手来回跺步,说:“我确实不能调动西宁卫的两万人马去剿匪。”
她也不用靠法术来对付凡人,不可能一扇子扇过去,杀死一大片。
史鼏道:“倘若朝廷愿意动兵,下官必助朝廷除了这股祸患。”
贾琼嗯了一声,道:“你养着伤。待能下床活动后,写个平匪策论给我,我可直接发回去给父皇。”
史鼏心中暗喜,拱手道:“下官必定竭尽全力,不负王妃救命之恩。”
原来史鼏决定回京,但是他当了十年死人,朝中早已物是人非,想必爵位也在弟弟身上了。他想重新在朝中寻立足之地,没有比携新功风光回京更好的了。
……
却说贾赦、贾敬两兄弟这一个多月都在神京几家勋爵或名臣后裔府中游走。贾敬以“妙云大真人”的名号说服家主去几家山神、土地庙去迎他们的祖先英灵回祠堂。
有些人相信,有些人则不信。那不相信的人,只能让那些亡灵托梦于其中留宿府外的子弟了。
还有两家名臣已经没有后裔在神京为官,他们的族人在老家湖广和山东,贾敬、贾赦打算跑一趟。
这天贾敬正为平原侯打了蘸,正回到宁国府卧室休息,忽听门外响起白白人形的声音:“真人,真人……”
贾敬一惊,连忙披衣起来,打开了门,白白闪身进屋。
贾敬也曾见过白白几次化为人形,倒并不害怕,问道:“听说你去西域送信,怎么去了一个多月?”
白白叹道:“这说来话长,我回了王府找姑姑,姑姑却不在,后来去了玄真观,也没有见着姑姑。我在神京上空盘旋,姑姑便是在外面玩,也该看到我了。”
贾敬和他在一旁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道:“你不知道,因太上皇久得不到王爷的消息,便同意琼儿去西域寻他了。”
“什么?”白白不可思议,忙道:“姑姑怎么能去西域,要是到了准噶尔境内,法术施展困难,对方人多势众,想要脱身就难了。”
贾敬忙追问道:“王爷没事吧?”
白白点了点头:“王爷已经离开准噶尔返回了。那达瓦齐知道王爷是皇上长子,又素有英武之名一直留他,不肯放行。王爷带了一千多名京营精锐,但是他们王庭有几万人,况且达瓦齐不给足够几天的清水补给,王爷也不能动身。”
贾敬大惊:“后来呢?”
白白呵呵一笑,说:“王爷到了准噶尔,认识了很多蒙古部落王公。有些部落的人虽然支持达瓦齐,却也各有异心。原先支持达瓦齐的阿睦尔撒纳的势力仅次于达瓦齐,其实早想自立为汗,他背后还和罗刹人有所往来。王爷便趁机拉拢阿睦尔撒纳,称回京后让皇上也册封他为汗,赏赐财宝。阿睦尔撒纳与王爷结为安答,在他的支持下,王爷的军队得到了清水、粮草补给,这才离开达瓦齐的势力范围。”
贾敬长长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王爷能平安回京就好。”
白白忧心道:“既然姑姑去了西域,我得马上去寻她,免得她进了准噶尔境内,不便脱身。”
贾敬忙说:“好,你快去。”
白白的肚子响了起来,不禁说:“我回来飞了四千多里,好歹给我吃顿饱饭再走吧。”
贾敬忙让下人去准备鱼、羊等他喜欢吃的食物,大锅地煮上来就是了。白白不想自己去辛苦捕鱼,只好先懒在宁府吃饭了。
白白想起轩辕起除了给贾琼的私人信件之外,还有给皇帝的奏报,便交给贾敬,让他呈御览。
贾敬眼见天都黑了,宫门落锁,只得第二天再说了。
第二天,贾敬带了贾赦进宫求见皇帝,毕竟贾赦和皇帝是儿女亲家,私交也更好。
贾敬当年虽然也是太子铁杆,但是他为人严肃,与皇帝在私交上就远不及贾赦了。
皇帝刚上完早朝,便在紫宸殿御书房召见二人。
贾敬简要陈明来意,递上轩辕起的折子,皇帝急着展开一目十行看完,长舒了一口气,道:“真是步险棋!当日朕便不同意起儿去送嫁,他非得去西域一探虚实。若不是借着阿睦尔撒纳的野心,他当真要被困在准噶尔了。对了,琼儿呢,她到哪里了?回来没有?”
贾赦奏道:“白白不知道琼儿也去西域了,白白在天上飞回来的路线和地上官道路线不同,所以没有遇上。白白已经返回去找她了,请皇上放心。”
皇帝起身来回跺步,叹道:“朕就说了她,不必去了,她非得自恃武艺神通,这跑了一趟除了吃些风沙之外,有什么用呢?”
贾赦不由得赫然,道:“这……王妃也是担心王爷,年轻人吃些苦头也没有什么要紧。”
皇帝不禁冷哼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罢了,都平安回来就好了。”
贾敬、贾赦本欲告退,可是皇帝又留了他们去御花园喝茶。刚过了中秋,关中的天气已日渐凉爽了,御花园中的早菊初开,吐露了清芬。
皇帝屏退了左右,忽问起他们这一个多月来送几家勋爵家的祖先英灵回宗祠的事。
因为皇家也有此事,太上皇还亲眼见着了真宗皇帝英灵,皇帝也相信这事不虚了。
贾敬道:“还有两位英灵未归,一个是太宗、真宗两朝的首辅张载,一个太/祖时的齐侯,如今他们家的后裔都不在神京。贫道打算跑去湖广、山东寻到他们的家族后人,彻底平息此事。”
皇帝点了点头:“还是你们贾家福泽深厚。”
贾赦忙说:“皇上,若论福泽,谁比得上皇上呢?我们也是沾了些皇上的福气罢了。”
皇帝叹道:“恩侯不在朝任职,居然也会跟朕说这种话了。朕还是怀念我们年轻的时候,要是朕能年轻二十岁,江山在手,心爱的佳人在旁,还有你这总角之交,人生便美满了。”
贾敬、贾赦不敢说话,心头砰砰直跳。他们担心万一皇帝抽风,想要追求长生不老,并且把这事落在神通广大的贾琼的身上,那贾家也别想好过了。
皇帝忽问道:“恩侯,据说琼儿出生那一天,天上祥云笼罩,久久不散,尚在正月时,却百花盛开。”
贾赦头一回这么怕起自小相识的皇帝,连忙摇头:“没这回事?谁说的?贾家天生异相的孩子就是宝玉,但也不过是王氏想要造势夺爵的把戏。琼儿虽然天姿聪颖,可是她出生那天很普通。她要是真有什么异相,那也不会托生丫鬟的肚子了。”
皇帝淡淡一笑:“恩侯这话却不诚了。太上皇说起,这天下山神、土地都礼敬她三分。”
贾赦道:“那些……是看在她师父的分上,她自己是没有这个脸面的。”
“名师也不会随便青睐凡人的。琼儿有福气,起儿更有福气。”
贾敬、贾赦都不便搭腔了,皇帝忽说:“恩侯生了琼儿也是有功劳的,朕有意晋升你为荣恩侯,不枉你这字。”
贾赦忙跪下了,叩首道:“皇上,微臣真的担当不起如此高官爵禄,德不配位。微臣满府已经深沐皇恩,再不能贪得无厌,请皇上明鉴!”
皇帝微微一笑,上前扶贾赦:“你和朕之间,为何这么见外呢?”
贾赦一副感激涕淋的样子,道:“皇上,微臣这些年虽然和弟弟有所争执,可同时也深感自己德不配位,才多生灾祸。如今微臣深沐皇恩,决心洗心革面,万不敢受这爵位。他日倘若微臣为皇上立了大功,皇上再名正言顺封赏,文武百官才觉皇上赏罚分明。皇上偏爱微臣,非微臣不识抬举,可是微臣实在不能坏了皇上社稷根本。”
皇帝叹道:“朕终于当了这个皇帝,当年多想要有这一天。可是当上皇帝之后才发现,人间美中不足。”
贾敬听了这么多,心中犹疑,这时却也奏道:“皇上,天道本不全,美中不足就是最好的状态。若十全十美,天道不容。”
皇帝这才沉寂了下来,沉默了许久,像是忘了贾赦还跪在地上,直到亭外传来李连安的声音,说是太上皇遣人来请贾敬、贾赦。
原来白白昨天在天空中盘旋,太上皇也听到了他的叫声,猜到轩辕起的消息来了。今日打听到贾敬、贾赦进了宫,便差人来请。
皇帝才让贾赦起来,说:“既然你非要辞升爵,朕不勉强你。太上皇召见,你们先去上阳宫吧。”
贾赦才战战兢兢起来,与贾敬恭恭敬敬退出御花园的陶然居,皇帝背着手,看着芬芳满园,可是身影十分孤寂,亲信李连安也不敢上前言语。
贾赦、贾敬去上阳宫汇报之后,下午时才离宫。贾赦出了一身汗,只觉轩辕泽登基之后,再不是从前的他了,会让他感到如此恐惧。
贾赦本要回府,贾敬却让他去宁府坐一坐。
贾赦随贾敬来到贾敬禅房,遣退了道童、下人,贾赦才说:“从前我害怕太上皇,如今我居然更怕皇上了。”
贾敬呵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很想升爵呢。”
“从前是想的,可是琼儿千叮咛、万嘱咐,我行事不可张狂。我文不成、武不就,在有能耐的大臣眼里是幸臣。古代幸臣得了高位张狂起来,最后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贾敬眯了眯眼睛,沉默了许久,说:“你倒也称不上是幸臣。让人害怕的是,从前太上皇和皇上父子生了嫌隙,如今皇上和靖武亲王不知会不会也生出嫌隙来。”
贾赦惊道:“不会吧?皇上可是最疼爱王爷的。”
贾敬冷笑道:“当年太上皇何尝不是最疼爱皇上?皇上三岁时就被立为太子,自小养在太上皇身边,何等荣宠?自古帝王家事,都难以用常理判断。”
贾赦两股打颤:“你不要吓我。”
贾敬和贾赦不一样,贾敬是王孙公子,又是进士才子,饱读道儒法三家之学和史书。
贾敬道:“皇上一直提琼儿的事,之后还说了一句‘起儿更有福气’。”
贾赦奇道:“这确实是琼儿行事太过无忌了,她还叮嘱我们不要以阴阳之术邀宠,可是她那些本事岂能不让帝王之家忌惮?”
贾敬沉默了一下,说:“恐怕不是忌惮,而是人人都想得到。”
贾赦叹道:“并非人人都能修习道法的,要是人人都可得,我怎么不学呢?”
“幸好你脑子清楚,坚决辞了‘荣恩侯’的爵位。此时太上皇身体健朗,靖武亲王也快回京了,皇上便是有什么心思,他也只能压下去。”
贾赦心头不好过,道:“太上皇都不强求长生不老,皇上难不成反而糊涂了?”
“但愿是我想多了。”
……
贾琼在边垂小镇驿站休息数三五日,一边等待史鼏康复,一边让周啸云等人刺探天峻山、瞎熊沟一带的消息。
往来中原和天山南麓的商人都要经过这小镇,镇上时常见到一些商人。
周啸云打听出来,这伙马贼对惯做西域生意的客商并不杀鸡取卵,客商只要交了足够的买路钱,插上他们的通行旗子,便能安然过了这一带。
贾琼等人带着从马贼那得来的十七匹战马,在镇上长驻太过显眼了,所以等到史鼏已经能下地走动、骑马,便先回西宁府再说。想剿马贼也必得朝廷派兵,她无法带着十个人就完成这个工作。
贾琼的人加上高家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足有五十几个人,四十几匹马。但是高家庄的人原来养的马比较普通。
忽听九霄之上传来一阵凤啸,贾琼等人都抬起头来,只见一只巨大的白鸟穿过薄薄的一层云。
“白白!”贾琼眼睛一亮,忽然纵声而啸,以她的玄让功夫,啸声能传数里之外,自然也能让天空的白白听到。
白白在西宁一带乔装打听到贾琼一行人是往这条路走的,他沿路而飞,见到地上行人,便长啸一声,但想若是贾琼听到,定会呼应他。
他本已飞过了,但是听到贾琼的长啸声折返,飞到了贾琼一行人的降落。神京来的锦衣司侍卫早知贾家得了这只神鸟,虽然好奇,却不会大惊小怪。但是高家庄的村民和史鼏一见,就和当初的神京百姓一样,言天降神鸟,许多都忍不住跪地叩头。
戴着遮阳帷帽的贾琼打马上前,叫道:“白白,我在这里!”
白白听到也的声音,尾翎都不由得一挺,不便口吐人言,便清越地叫了两声。
贾琼跳下了马,跑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一边熟稔地撸着他的羽毛。
“你见到子朔了吗?”
白白低声道:“我见着他了,他没事,已经在返回途中。我回京找你,你却已经西来,真人让我返回找你,莫要进入准噶尔境内。我也要告诉你,那境内法术威力大减,十分邪门,都得靠硬战。”
观世音赠她“六字大明咒”,她也早料到这事:“靠硬战我也不怕。但是他安然返回,我便不去了,在西宁等他就好。”
白白取出轩辕起给她的信件,贾琼忙拆开来看。
【吾妻:见字如面。明日便是中秋佳节,夕阳已下,明月东升。我在营地山坡旁跑了一圈,到了小山坡上,夜风正凉,我独自对着明月思念你。
我一个半月以前就已经抵达王庭驻地,达瓦齐受封并且能娶‘淑仪公主’非常得意,达瓦齐一见‘淑仪公主’,果然就迷上了她。没等三天,他就赶着大婚了,大婚后几日难出帐来。
我本想早点回京来,但是达瓦齐的心腹控制清水源和粮草,不与我方便,显然受了达瓦齐的指派,想扣我在此,也不让我的人往外传信。当时情势十分紧张,但我没有着急,蛰伏为客,偷偷打听准噶尔各大实力部落之间的关系。
大部落和达瓦齐之间都有姻亲关系,这和中原皇室没有什么分别。阿睦尔撒纳台吉(次公)曾经支持达瓦齐扩张了很多领土和势力,他自己也得到了发展壮大。
我们将抵王庭前,阿睦尔撒纳闻声从塔尔巴哈台赶来,见证大夏正式册封了达瓦齐为准噶尔汗王,并以父皇亲女‘淑仪公主’嫁给他为妻,赐金银财宝十万两,这招了阿睦尔撒纳的嫉妒。
蒙古人只敬强者,我与阿睦尔撒纳一起狩猎,他有些服我的身手。我便趁机跟他说:‘我原以为西域只有达瓦齐乃真英雄,没有想到你阿睦尔撒纳台吉也是大英雄。我若早识得你,便不肯让‘皇族第一美人’唯一的皇姐轩辕可卿嫁给达瓦齐,而是跟父皇力主将她嫁给你了。因为你有和达瓦齐齐平的能力,却比达瓦齐年轻英俊许多,皇姐自然会更欢喜!’
阿睦尔撒纳见过‘淑仪公主’三次,跟许多男人一样,每一次见她时神情痴呆,魂都没了。我的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接连邀我狩猎,后来我们对着长生天发誓结为安答。
老实说,我信道教的,跟长生天发什么样的誓都无所谓的。我跟他说,朝廷无意经略西域,只想令西域蒙古诸部为藩国,根据实力的地位册封三个汗国,以为名义藩属,实为兄弟之邦,以为中国西疆屏护,永世结好。阿睦尔撒纳大为心动,便求我说服父皇也册封他为‘辉特汗国’汗王。
我答应了他,但是跟他说,达瓦齐阻止我回京,父皇也不能得信,无法册封他。蒙古人想要当大汗,脸皮虽然比中原人厚些,但也知自立不好看,有大夏朝的承认金册,就是向天下人宣扬他的实力,这样可好看多了。
阿睦尔撒纳就支持我带兵回京,与达瓦齐差点起了冲突。达瓦齐虽想留我们,但想他刚刚和公主大婚,便非要强留我,道义上不占理。况且若是阿陸尔撒纳若与我联手生乱反他,他准备不足时也要吃大亏,只好开放清水源和发还粮草。我们明日中秋就起程返回了。
白白来西域时迷路了,而且西域部落复杂繁多,他也不确定哪个才是王庭,其实西域的王庭不大,远不及中原繁华,怪不得他不认识。
我身边总有很多人,白白好不容易才接近了我,我到今天才能安心写信,令白白捎给你。之前若是说谎骗你一切顺遂,我不忍心;若是告诉你他们阻碍我返回,你心难安。
月已高升,带着对你的思念,愿今夜好梦。
纸短情长,吻你万千。
夫起
元贞元年八月十四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9-2903:16:08~2021-09-3000:4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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