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有细微的风声穿透,杨靖宇和络腮大汉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可就是这个短短的距离,竟让他无法及时出手救下络腮大汉,可见是那枚飞针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迅速。
乃至络腮大汉栽倒在地面,杨靖宇也才闪到他的身前。
络腮大汉只是想为自己的妻子辩解一下,却不想那背后之人,仍不肯放过他。
随着生机的溃散,络腮大汉的双眼恢复了正常瞳孔颜色,连带那满脸似要炸裂而出的筋脉,也在悄然间隐没了下来,露出本来的面貌。唯见得一股黑气自他的百会穴上钻了出来,凝成一股烟儿,飘向了远处的姑苏寺。
高大的树木经风一吹,在月光下投射出满地的树影婆娑,宛如藻荇在青石板的地方繁衍生机。
空气中潜伏着一股无比危险的气息,杨靖宇蓦然抬起头,扫向前方某一处屋檐之下,一道黑影就那么冲天而起,只是眨眼之间,便已消失在他的眼底。
绮霜绮露凌空飞起,作势已追了出去,却被杨靖宇出声制止:“霜儿露儿,回来,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伸手探了探络腮大汉的鼻息,哪还有什么气呢?
杨靖宇早已猜测这络腮大汉恐怕就是月魅,但他没有证据来确定内心的想法,所以他在佯装离开姑苏镇之时,只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老妪。至于其他人,杨靖宇不敢说出去,因为他们都很有可能是月魅,或者说是这月魅的帮凶。就连姑苏寺的尽尘主持,都在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的追问,反驳自己的看法。
如今,他抓到了姑苏镇人人害怕的月魅主使者,却来不及问清原因,就遭到了他人的毒手,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可见来人实力之强。
他还是遗漏了什么,这月魅的背后,似乎还有更大的阴谋被人操纵着,让他越发的觉得此事的扑朔迷离,一股无力之感随着他那长吁声吐了出来。
绮霜也是黯然的摇了摇头,对杨靖宇问道:“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绮露却在这时闪了过来,眉眼弯弯的道:“哎呀,姐姐,你动点脑子行不行?刚才这大伯提到了什么万魔教星月使者,他虽然没有说完,但此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肯定是魔教中人所为!”
杨靖宇摇开桃木扇,扭头瞧着地面的络腮大汉尸体,点头道:“露儿说的没错,此事初步确定是魔教所为。但这位船家汉子,并不与他们为伍,他杀人,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封印在姑苏寺下的恶魔,也就是她的妻子,但这其中到底有何渊源?对了,尽尘!”
杨靖宇目光突然一亮,尽尘是姑苏镇的主持,上次拜访他时,杨靖宇就知他在隐瞒着什么,这番细想下来,杨靖宇笃定,尽尘一定知道此事。
桃木扇一合,杨靖宇嘴角微微上扬。
“收拾好尸首,以及这些作案工具,我们即刻启程,拜访姑苏寺主持!”
绮霜绮露点了点头,将地面的银针及手甲钩一一收集起来。
夜色荡漾而来,随着那天空悬挂的圆月,熏染出一个平静而祥和的夜……
不过,那掩在月色朦胧的高山中的姑苏寺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阵震人心魄的怪物吼叫声,就像狼一样发出的“嗷嗷”声音,带着几分愤怒,几分悲鸣,响彻了整片天。随即,姑苏寺又传来一道道急促不息的敲钟声,仿佛大敌来临,令人忍不住揪起了心,毛骨悚然的想要将耳朵捂住。
杨靖宇眯起双眼,他隐约抬头看见,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正从姑苏寺的方向飞来,速度很快。
但见那影子沐风而行,转眼就来到了三人的上来,摇身一闪,轻轻落在地面上。形貌颇为俊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浑身上下,还隐隐透露出一股恬静之气……他的相貌出众俊美,只是那光光的脑袋和胸前挂着大大的佛珠,让人见了,不免暗叫可惜——因为他是个出家人。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施主,二位女施主!”
那年龄看起来不大的僧人先是对着杨靖宇三人轻轻竖起右手,再是诚挚的躬身行礼。
“尽尘大师?你来得也太快了吧!”
杨靖宇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微微错开步子,凛然望着尽尘。
“施主,妄生杀孽啊!”
尽尘却不在乎杨靖宇的话语和脚下的动作,只是缓缓走近络腮大汉的尸体,望见那一枚插在太阳穴的银针,眼里悲伤的悲伤一闪而逝,没人察觉到。他席地禅坐,口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超度经,方才用手凑近络腮大汉的脸蛋,替他闭上惊恐的双眼,而后又将那枚银针拔了出来。
杨靖宇见着这一幕,面上一寒,沉声问道:“何为妄生杀孽?佛有五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戒。而今,你身为姑苏寺主持,心中坐佛,也知月魅之事,却要欺骗这姑苏镇人百年之久,任逞凶者每逢月圆之夜到处杀人,此事,你作何解释?”
尽尘闻言,这才站起来身子,捻着手中的檀木串珠,脸上不见任何的表情变化,和蔼的道:“施主此话过激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杨靖宇内心早已有些烦躁,再看这一脸和善对着他说教的尽尘之时,不觉那烦躁之意渐渐转化成了愤意,只声道:“尽尘大师,在下尊你为大师,只因佛者,乃为解脱众生之苦。而你却在助纣为虐,你,敢对我叫什么佛言!”
绮露脑袋瓜子一转,指着络腮大汉的尸首,恶狠狠的对尽尘言语俗骂:“虚伪的老秃驴,不,小秃驴。你好好看看他,哪里是恶魔怨气所化的月魅?是眼睛不好,还是佛言可畏,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绮霜脸色一变,赶紧将大放厥词的绮露拉到面前,小声的唬道:“不要乱说话!”
谁知杨靖宇却肯定的点了一下头,冷声道:“露儿没说错!事已至此,尽尘,你若做不出解释,我便毁了你姑苏寺百年香火,将你姑苏寺丑陋之事诸告天下。”
“唉!”
尽尘微微摇头,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轻声道:“我佛家不争不抢,普度众生,自然别无二心。贫僧承认自己是有私心,但这样做,也是这方圆百里的百姓安危着想。贫僧不可明说,凡一切诸相,即是非相。一切众生,即非众生。施主三人请回吧,此事就交给贫僧定夺!”
“哼!”
杨靖宇身形一震,脚下刮起一阵罡风,那浑身散发的儒雅气质瞬间被眼里的一道犀利的光芒驱逐。他的眉头锁在了一块儿,额前两缕长发宛如刀刃一般,拂在了风中,切割了他那张俊美的脸蛋,从眼睛下泾渭分明,一半清朗,一半阴沉。
绮霜绮露脸上一变,杨靖宇此番样子,除了半个月前曾发狂的将李忘尘逼下悬崖时有过一次,眼前,是第二次看到。
至于上一次杨靖宇为何发疯一般对李忘尘下杀手,她二人不知道,也不敢问杨靖宇。但这一次,她们内心非常清楚,杨靖宇是因为尽尘的隐瞒和不作为而愤怒,是因为那惨死在月魅之手的无数百姓而感到不值!
而此时,杨靖宇冰冷的声音已经在二女的耳畔响了起来,直言冷对尽尘,嗔怒道:“恶僧,你休要用佛家禅语为你辩解。这一百多年以来,死在你姑苏寺故意隐瞒之下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千,尔即为宵小之徒,本不配做一僧侣,更不配做一寺方丈,受姑苏百姓如此敬重!”
面对杨靖宇,尽尘还是轻轻摇头,不见动怒之色,耐心的道:“施主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并非好事啊。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论施主是否相信,贫僧也都是为了姑苏镇一方百姓啊。”
杨靖宇许是不知世人还有此等脸皮之厚的和尚,气极的他不免有些想要笑,于是就在三人一脸茫然的情况下,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肆意又优雅,让看了睁不开眼睛。
好半晌,他才停止笑容,脸上恢复之前的儒雅,轻启扇扇风,扭头瞧了瞧地面络腮大汉的尸体,突然对尽尘轻轻问道:“敢问佛,何以为道?”
尽尘对杨靖宇突然的变化有些错愕,但还是掌起了双手,对着月影星动的夜躬身敬重道:“我佛慈悲,道之所存乃为心,心之所向,在善,在行动,在普度众生,解脱众生之苦,而后立身成佛,登极乐世界也!”
杨靖宇重重的点了点头,小跨着步子,缓缓走了几步,微微倾着脑袋,正声道:“当人不能自主,随着贪心转的时候。便会做出很多泯灭人性的恶行。即使出家人,也会犯错是吧?”
尽尘平静的双眼里目光亮了亮,当即分开了合在一起的手,微微笑道:“施主话语内含玄机,是在质问贫僧所为之事错否?阿弥陀佛,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施主,众生皆有过错,贫僧每日诵经念佛,斋日修性,为了的是感化苍生,让世间多一份仁慈,少一份贪欲,多一份欢乐,少一份烦……”
“够了!”
杨靖宇“哗”一声收起了扇,直接打断尽尘的话:“我不想听你说太多没用的话,既然敢承认自己做错了,那这几千人的性命,你应该要负一定的责任,告诉我,这幕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她为何要这样做?”
“施主,贫僧不能说!您若要请罪,贫僧接受,但还请您给贫僧一天的时间,让贫僧,葬了家父!”
尽尘平和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波动的情绪,他躬着身子,对着杨靖宇就如同哀求一般的低下了头。
“家父?”
杨靖宇眼睛投射出一道震惊的目光,他实难想象,地面躺着的络腮大汉尸体,竟然是尽尘的亲身父亲。
而尽尘全力从姑苏寺赶来,恐怕是得知了络腮大汉已经死亡的事。
杨靖宇突然想到了络腮大汉死亡之时,那从他百会穴钻出来的黑气,正是向着姑苏寺方向飘去的。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姑苏寺便传来了封印在地下的恶魔猲狙悲不自胜的嘶吼声以及寺里急促的敲钟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恶魔猲狙是络腮大汉的妻子,而他的儿子正是尽尘。只一瞬间,杨靖宇便已清楚的明白,为何尽尘要隐瞒月魅的真实身份了。
只是,这始作俑者不能揪出来,笼罩姑苏镇长达百多年的危机就无法解除。
万魔教吗?杨靖宇抬起了头,盯着皎洁的圆月,眼里氤氲着一片深邃,淡漠的道:“尽尘大师,带着你的父亲尸首去吧。明日,在下还会亲自来寺会你!”
“如此,多谢施主谅解!贫僧随时恭候施主来取贫僧的脑袋!”
尽尘单手竖起,对杨靖宇和绮霜绮露拜了拜,然后便一把抱起络腮大汉的尸体,向着月色朦胧的姑苏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