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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齐的葬礼以后,赵一玫心情抑郁,回家的当晚就病倒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好家中负责衣食起居的阿姨女儿结婚,请假回家了。赵一玫发烧到三十九摄氏度,赵清彤在她的病床前连夜无休地伺候着。

赵一玫常年跳舞,很少生病,一病就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好不容易烧退了,沈钊又接到电话,他少年时候的好友从楼梯上摔下去,磕破了头,去世了。

真的是许多年的好兄弟了,对方十几年前去了南方赶下海的热潮,后来事业有成,娶妻生子后就一直在沿海定居。沈钊和他许久没有见过面,人到中年,彼此联络也就只限于每逢佳节打个电话祝福一声。

大概是人到中年吧,生离死别总是突如其来。饶是沈钊这种大风大浪刀尖上站惯了的人,也难过了很久。他当即让助理取消了接下来的行程,打算坐最近的一班飞机去广州。

赵清彤更是大受打击,比沈钊还要难过几分。她和董齐再不和,也是夫妻一场,相识二十年的情分,没想到刚刚送走了董齐,旧友的噩耗就随之而来。当年她和沈钊谈恋爱,对方还出了不少力,两个人吵架的时候,他总是当和事佬,热恋的时候,就帮忙传点书信和小礼物。

赵清彤说:“我跟你一起去广州。”

沈钊点点头,却又有些为难:“一玫的病还没好呢。”

“我没关系。”赵一玫躺在床上,闷闷地说:“妈,你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看着你难过,我也难受。”

最后是沈钊一锤定音:“我把沈放叫回来。”

沈钊和赵清彤前脚刚去机场,沈放后脚就背着他的黑色运动包回了家。已临近高考,他应该很忙才对。

赵一玫侧过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沈放,不知道为什么,她忽地想起了董齐,却不是悲痛,而是一股没由来的安心。

她病恹恹地躺在沙发上,嘴里含着一支温度计,额头上搭着一块毛巾,没放稳,眼看就要掉到地上去。

“省着点装,”沈放拉了凳子在旁边,打开电视机,看都懒得看赵一玫一眼,“你妈说你的烧退了。”

赵一玫动也不动,继续当尸体。

“继续咬,”沈放冷冷一笑,“希望你可以创下因为咬断温度计而水银中毒的记录。”

赵一玫这下“嗖”的一声正襟危坐起来。

“你是在可怜我吗?”她突然问。

“我失去了爸爸,所以你觉得我很可怜,是吗?”她重复道。

沈放沉默着。

半晌,他冷笑了一声,开口道:“赵一玫,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是病人,我不跟你计较,等你清醒了,再自己想想,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吧。”

“你爸不在了,难道你就活不下去了?你是为了你父亲而活的吗?赵一玫,我同情你做什么?”

电光石火的瞬间,赵一玫突然想到了他的母亲。

“那你呢,你的人生,又是为了什么而活?”

沈放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站起身,从水果篮里特意挑了一个最丑的苹果,一把堵住赵一玫的嘴,淡淡地说:“闭嘴。”

赵一玫下意识地咬了一口苹果,被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她坐起身,一把抓住苹果:“有你这样对待病人的吗!要削皮!切成兔子耳朵的形状!”

沈放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没再搭理她。他把电视机换到体育频道开始看比赛,赵一玫侧躺着跟着看了一会儿。隔行如隔山,她看得毫无兴趣,加上吃下去的感冒药药效上了头,就睡了过去。

赵一玫睡得迷迷糊糊的,鼻子不通气,张着嘴呼吸,很难受地发出声音,沈放侧过头来看她。

赵一玫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嗓子又痒又疼,夜幕降临没多久,她终于因为口渴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沈放仍坐在自己旁边。沈放背对着她,电视机没了动静,也没有开灯,他低着头在玩psp。游戏机屏幕的光投在他的脸上,只是影影绰绰的一片。

沈放似乎又长高了一截,此时微微弓着身子。赵一玫凝视他的背影,突然有一种不可告人的冲动。

她想要抱一抱他。

赵一玫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怔住,还来不及多想,沈放已经察觉到她醒来了,依然目不转睛地玩着游戏,开口说:“停电了。”

“哦。”

沉默了一会儿后,赵一玫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我记得家里有蜡烛。”

“用光了,”沈放正好一局终了,赢了个大满贯,站起身,“我去买。”

“我跟你一起去吧,睡了一天,整个人都要瘫痪了。”

也许是因为赵一玫生病的缘故,沈放对她的态度不算太恶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北京入了春,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梧桐树枝繁叶茂,风一吹,树叶哗啦作响。夜里没有人来扫,只有又细又高的路灯杆,橘黄色的光打在落叶堆上。

赵一玫在床上躺久了,此时来了兴致,抬脚在叶子上踩来踩去。沈放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等她。

沈家住在社区的深处,原本离便利店就有一段距离,二十多分钟的路,硬是被赵一玫拖长了一倍。

便利店里还有水果,沈放刚拿起两个苹果,一想到赵一玫说的“切成兔子耳朵形状”,便决定换成香蕉。

赵一玫不太爱吃零食,只买了一杯常温的北京酸奶。结账的时候,她看到货架上摆着的万宝路,听说里面有一颗爆珠,捏碎开,会发出薄荷的香气。

“你有烟瘾吗?”赵一玫突然开口问沈放。

沈放似乎被她的问题给问住,愣了一下:“没有。”

“那你对什么有瘾?”

他似乎又被问住,顿了顿,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很少有女生会问这样的问题吧。

他想了很久,一直到快到家门口了,赵一玫才听到沈放的回答。早就过了变声期的男生,声音冷冷淡淡的,他说:“我不知道,大概是一些别的东西吧。”

那一刻,赵一玫想到了一些很遥不可及的事物,比如夜里的海浪,一下一下拍打在寂静无人的海岸上,在天地间哗啦作响。

别的东西,赵一玫不知道那是什么。自由,野心,或者是其他什么。

沈放不知该如何跟她形容那种心情。

第二天,赵一玫醒来,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已经燃烧殆尽的蜡烛留下的痕迹。短短的一小截,融化在烛台里,已经很难再使用了。她用刀片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刮下来,放进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蜡炬成灰泪始干,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一生所拥有的,竟然也只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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