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玫坐上从北京回到旧金山的飞机,听着熟悉的轰鸣声,觉得这半个夏天回国发生的种种只是大梦一场。
南山从停车场开出他的suv,再交了天价停车费。排队出场的时候,南山打开电台,听到广播里说赵一玫喜欢的歌手在今日发布了最新专辑。
南山笑着说:“她下个月会在洛杉矶开演唱会,好不容易才抢到的vip。”
“还有你离开时预订的那双高跟鞋,我已经帮你买下了。
“刚刚收到朋友的短信,说旧金山连续下了一周的雨,我们一回来就放晴了。”
越野车平缓地行驶在加州的阳光大道上,一路都是绿灯,畅通无阻。道路两旁鲜花盛开,金发碧眼的小孩吃着甜筒,笑靥纯净如天使。车里的音响在放whenwewereyoung,这才是她的生活。
“对了,晚上想吃什么?”南山问,“意大利菜?法国菜?还是日本料理?”
她摇下车窗,一阵风猛地灌进来,赵一玫凝视南山的眼睛,多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啊。
“去你家吧。”她说。
南山一怔,车身猛地向前一冲。他侧过头,正对上赵一玫平静的眼睛。
南山独自住在一间高级公寓里,有专人定期收拾打扫,所以就算是大半个月没有回家,房间里依然一尘不染。
两人在超市买了大堆的新鲜食材,南山非要亲自下厨,不让赵一玫干一点活。赵一玫无事可做,只好蜷曲在沙发上看电影,有些昏昏欲睡。
南山只会做西餐,上等的肉眼牛排,配上波尔多左岸红酒,再点上白色的香槟蜡烛,留声机里放着莫扎特的曲子。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优雅,仿佛那个狼狈的下着暴雨的午后从来就不曾有过。
晚上洗过澡,赵一玫穿了南山的衣服当睡衣。她以前看言情小说,里面总是写女主角穿自己男朋友的衣服,又清纯又性感。不过大概因为她不是小鸟依人的身材,所以穿着南山的衣服反而一点都不好看。
南山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打开吹风机帮她吹头发。温热的风在房间里流动,吹风机的噪音很小,听久了反而让人觉得安心,南山的手温柔地拨动她的头发。
空气渐渐暖和起来,他关了吹风机,从身后将她轻轻环住。赵一玫抬起头,正对上南山的眼睛。
“我有没有说过,你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她说。
南山笑起来,低下头,去吻她的脸。赵一玫闭上眼睛,他的吻是那样温柔,小心翼翼,他心中的她是美丽易碎的。
他的手掌贴上她的腰,那里有一个很深的凹陷,她的身材完美得让人怦然心动。他的手沿着她的腰线上移,明明最是情迷的一刹那,赵一玫却忽地睁开了眼。
她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着昂贵的水晶灯,看着上面折射出的一道道的光。而所有的知觉如潮水般退去,她就像是溺水之人,海水上涨,她快要窒息了。
赵一玫突然伸出手,轻轻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南山。南山一怔,坐直了身体,试探性地问:“阿may?”
赵一玫用手覆盖上自己的眼睛,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因为她无比清醒及悲哀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其实一直被困在十八岁那年,那间陈旧的、看不见光的房间里。
从来没有离开过,从来也没有忘记过。
当初她不屑地告诉姜河,她才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其实是她撒了谎。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只是那个人的名字,那样决然地刻在她的前半生里,横撇竖捺,触目惊心,却再不能跟旁人提起。
——沈放。
南山静静地开口,说:“阿may,我们分手吧。”
他说过的,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能接受。
赵一玫回到寝室,姜河和何惜惜正在修吸尘器。姜河盘腿坐在毛毯上,眼睛都要钻进吸尘吸的刷子里。赵一玫一身狼狈地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们俩。
“你怎么了?”姜河问她。
赵一玫摇摇头,轻声说:“我和南山分手了。”
姜河睁圆了一双眼睛:“为什么?”
赵一玫走上前,紧紧地抱住姜河。姜河身形瘦弱,抱起来肉肉的,软软的。她有些手忙脚乱,最后把手轻轻放在赵一玫的背脊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一玫,你不要难过好不好?”她认真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姜河松开赵一玫走到门口,然后十分为难地回过头去,比了一个口型:“是南山。”
姜河不敢随便开门,这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何惜惜却突然站起身,“砰”的一声打开了门。
风和雨一起灌进来,南山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哭泣的赵一玫。
他的目光一如初见那晚的星空,温柔而平静。赵一玫哭了多久,南山就在门口等了多久。
终于,赵一玫抬起头,对他说:“抱歉。”
南山难过地摇摇头,轻声说:“阿may,don’tcry。”
等南山走后,一直躲在一旁不敢说话的姜河终于回过神来,呆若木鸡地看着赵一玫:“你们俩为什么要分手?他明明还爱着你。”
何惜惜在一旁冷笑:“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这天夜里,三个女孩一起躺在赵一玫的公主床上,在玫瑰味的香味中,赵一玫第一次将自己的过往向旁人提起。
“你认识江海多久了?”她问姜河。
“到今年冬天就八年了。”
“八年啊,”赵一玫在黑暗中喃喃自语,“我到现在还记得,八年前沈放的模样。”
那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穿着黑衣黑裤的少年站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她和她的母亲,一字一顿地说:“你和我爸打着爱的旗号,做的却是抢夺和伤害他人之事,我真为你们的爱情感到悲哀。”
然后他们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此时此刻的呢?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已经如此无可自拔了呢?
“你知道吗,躺在拉萨的医院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有一天我回国,下了飞机被告知他早就结婚了,我看到他抱着一个和他一样面无表情的小孩子。然后所有人都指着我对那个女孩说,宝贝,叫阿姨。”
赵一玫一边说,一边努力回忆那个梦,想要将梦中所见更加真实地描述出来。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爱上了别人。因为你知道,你的余生中将再没有他。他娶妻生子还是微笑流泪,都将与你无关。”
会有那么一天吗?
如果那是真的,赵一玫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突然,姜河开口问她:“新生晚会上,你错过的那通电话,会不会就是他打给你的?”
赵一玫摇摇头:“也许只是因为我这样期待吧。”
“你应该去问问他,他当时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突然,一直沉默的何惜惜开了口,她说,“女人的直觉大多准得可怕,特别是关于自己喜欢的人。”
赵一玫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已经过了有效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