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表情,魏乐便知他有想什么,扫兴什么。
略略一笑,她道,“此次过来,是临时起意,要紧是爹他……”瞄了后背微驼,但气焰不小的夏公一眼,魏乐压小了声音,“他闹腾,非得过来。我们不得已,这才安排出行的。我们闺女还小,路途渺远,未便上路,就没带她。”
夏公闹着要来的?沧州烽火连城,如果无目的,他来做甚?
王軍心惊一下,没有再多问。虽然他没有见着女儿有少许扫兴,但颠沛流离的年代,孩子留在北平有奶娘照管有好吃好喝的,又安全又舒服,天然比跟着魏乐过来要好得多。
这般一念,他也就释然了。
年夜之夜,可伉俪团圆,已是苦了魏乐,他不可以请求更多。
满心欢乐地说着话,盏茶工夫,一行人便到了驻地。
营门口的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着,在夜风中一荡,又一荡。
灯笼的火光里,有一群人在欢迎。很前方的两个,鲜明是匆匆穿衣出来的燕有望与谢铭月。王軍他们还在城门口时,便有兵卒打马走在前方去禀报了。这头他们刚出营,人便到了。
天冷,谢铭月身上裹着燕有望的大氅,严严实实得,几乎把脸都遮住了。远远地瞥见夏廷赣与魏乐一行人过来,她疾速地跑过去,伸长了脖子往马车里瞅。
“魏乐,阿星……来了么?”
魏乐跳下马车,瞧着她期待的视野,有些不落忍。
“小郡主是想来的。可……路太远,又不服。我没让她跟。”
阿星的性质谢铭月晓得,如果是魏乐不让她跟,要否则得偷偷溜走,如果否则小家伙不晓得得生多久的气,说未必还会哭鼻子。
想到阿星堕泪满面的样子,谢铭月笑逐颜开的脸,微微一沉。
“哦!”
就一声,就一瞬,她叹口吻,又抿抿嘴巴,展颜笑开地呼喊着兵卒过来为魏乐拿行李,无所谓的笑道:“是嗳,小孩子呆在王府是很好的了,要真把她带来了,那才让人发急呢。”
“口过失心。”夏廷赣负动手,瞥她一声,“想着女儿,忘了爹。”
谢铭月一愣,看着这傲娇的老头儿,“噗”一声,真笑了。
“是是是,爹,外头冷,您老赶紧屋里坐……”
一行人嘻哈着,入了营房,早有热茶暖炉奉上。
久别重逢的亲人,在大年三十的夜晚,冷不队见了面,自是暖意融融。
营房的大帐内,灯火通明。燕有望、谢铭月、王軍、魏乐、夏廷赣、道常、元祐等人眉飞色舞地聚在一处,谢越、银袖、战一、队一等十二天干侍卫,也围在身边奉养聊天,空气欢欣到了极点。
喝着热茶、吃着小点心,各位聊着这一年多来的景况,聊晋军与南军这场空费时日的战斗,聊北平府的人事,聊都门的人事,感伤感叹间,只觉事过境迁,时日竟是人不知,鬼不觉溜走。春、夏、秋、冬连续更替,悲、欢、离、合人间常有。喜、怒、哀、乐不断转换……岁月在逝,人亦在变。
沙漏逐步滑动,人不知,鬼不觉间,到了午夜。
“爷,您先头不是说头痛吗?早些着去苏息吧?”
燕有望不舒服,他要去睡,这些人都欠好再留。
她是这么想的,可燕王爷先前出营以前,刚刚吃饱喝足,精力虽有疲倦,但也没有睡意。汲取到谢铭月意有所指的眼神,他一板一眼的点头。
“爷的头不痛了。如果是你急着去睡,那爷便陪你睡吧。”
什么叫她急着啊?谢铭月以为这货必然是故意的。
暗自咬着牙,她与他一本正经的目光对视着,低低骂一句“人渣”,便笑吟吟过去为她爹续水,“爹,您这么大老远过来,肯定乏得紧了,不如先去歇着?要说话,明儿有的是时间,这几日停战,又是过年,急什么?熬夜老得快,我扶您去吧?”
她在边上“巴拉巴拉”说一堆,夏老头儿总算发现过失劲了。
那王軍看他的眼神儿可怜巴巴的,都快成兔子眼儿了。
很鲜明,有他这个尊长在,他不去睡,谁也欠好意义走。
顺着谢铭月的目光把众人扫了一圈,他清咳一声,总算站起家来。
“闺女大了,懂事了。成,老骨头一把,熬不得,去睡喽。”
一壁打着欠伸,他一壁往外走,就在王軍暗自松一口吻的时候,他回头看了过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似是疑惑之色。
“小子,听说沧州之战,是你主攻的。嗯,老头目很感乐趣。彻夜你跟我去睡,咱爷儿俩秉烛夜谈,好好唠唠……”
谢铭月惊呆了,嘴张得能塞下一颗煮鸡蛋。
帐内无数的人都看着那老头儿,对他的不解风情感到迫不得已。
夏廷赣新鲜的冷眼一扫,“你们一个二个的,眼睛都不进沙了?这般看我做甚?怎的,让半子陪我这老头目唠唠,你们都不乐意?”
魏乐“怦怦”乱跳的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儿。
看他生了气,她僵化着一脸的笑,用力朝王軍挤眼睛。
“陈大哥,还不赶紧扶爹下去安设?”
王軍迫不得已,呜呼哀哉的盯着夏廷赣,默默垂头。
“是。”
时下之人视“孝”为上,魏乐是谢铭月的妹子,王軍即是夏公的半子,这会老头目要他陪,他可不可以像后世的半子一样回绝,还非得要跟人闺女睡一被窝。略带遗憾地跟上夏廷赣的脚步,王軍一步三回头,看着魏乐绞着帕子的手,无奈一叹,大步去了。
留下来的人,面面相觑。
谢铭月吁一声,“这老头儿的脑子,看来另有病愈啊?有问题。”
燕有望冷冷剜她,“他可历来没问题。”
谢铭月内心哼哼,凉凉瞥过眸,“哦?你啥时候晓得他没问题的?”
燕有望看着她亮堂的双眸,喉咙一噎,哪里敢汇报她实情?
顿一下,他雍容高贵的身姿微微一侧,借着喝茶的工夫避开了她审视的目光。待再转头时,拖泥带水地低笑一声,道,“如果是他有问题,哪里会晓得报仇王軍……爷以为,老泰山恐怕还以为先前不给开门的人,是王軍。”
谢铭月想想,“噗”的笑了,“这当心眼儿的爹,究竟谈没谈过恋爱啊?也不晓得我娘昔时咋就看上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主儿了。”
燕有望挑眉,似是随口道,“你娘可没看上他。”
谢铭月一愣,“那为啥又嫁了?”
迎上她期待的眼,燕有望盖上茶盖,微微一笑,“这得问你娘。”
“……”胃口被高高调了起来,却得不到结果,谢铭月气恼不已。这完全就像看小说看得合法精彩处,作者却宣布“此书宦官了”一样痛苦。
可燕有望都不晓得的事儿,她又能问谁?
谢铭月磨牙冲他做了一个“秋后算账”的鬼脸,又笑吟吟地转过甚来,看向魏乐怏怏不乐的面貌,安慰道,“不要急啊,未来方长,今儿不行,另有明儿嘛。”
魏乐只是想与王軍多聚一会,看他被人叫走,内心有些遗憾。现在被谢铭月这么一说,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面色一红,躁得不行。
“王妃,瞧你说的……”
“喊我什么?错了没有?”谢铭月做愤怒状。
“姐……”她即刻改了口。
“这才对嘛,来,坐过来点,与我说说阿星的事儿。”
看她两姐妹兴致勃勃地聊上了,一夜晚没有奈何插话的元小公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大袖里伸出一只净燕如玉的手,在瓷盘里捡了一颗花生米丢到嘴里,一壁嚼巴着,一壁抬手拨了拨发髻,笑得风骚潇洒。
“你们聊着吧啊,小爷我出去找找乐子。”
“当心点儿,这沧州城的妹子,野得很。”
谢铭月玩笑着,偏头看他一眼,比画了个“叉”的姿势。
元祐状如果害怕的抖抖肩膀,而后大模大样地出去了。
别的人见状,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各自拜别了。
燕有望却在这时,喊了一声,“战一……”
战一小步过来,“爷,您有交托?!”
燕有望若无其事地偏头,看了一眼还在与魏乐叙话的谢铭月,冷冷道,“在营中暖阁里摆上棋盘,泡上好茶,今晚我要与道常巨匠好好叙一叙。也随意去约请夏公,看他可有乐趣?”
战一“呃”一声,完全搞不懂房子里这些人的年头了。
但在燕有望眼前,惟有“是”,没有“不是”。
他没有迟疑,应允着,便下去办差了。
谢铭月似是懂了燕有望的意义,回头朝他一笑。
“爷,你是懂我的——”
燕有望扫她一眼,但笑不语。
魏乐羞怯地瞄着谢铭月,眸底带了一抹谢谢的意味儿,内心却好似小鹿乱蹿。谢铭月哈哈一笑,摩登地拍拍她的肩,“无谓谢我,谢你姐夫。我们都是过来人,明燕你们的心思。你伉俪二人成婚一年多了,都没有时机说上话,好不等闲见着,哪里能让一个老魔头给毁坏了?去吧,回屋等着。”
魏乐嘴皮动了动,千语万言想要谢,究竟也只一句。
“是……那我姐妹二人,通晓再叙。”
“没问题。”谢铭月眸底一闪,滑头的笑着,凑到她耳边揶揄,“去吧,记得洗洁净点儿啊。对了,我那边另有些黑货,增情益趣的,明儿拿给你……”
“姐……”
魏乐羞臊着脸,头也不敢抬。
“哈哈……”
看着银袖扶了魏乐下去,谢铭月腻歪着一脸笑,转头看燕有望。
“爷,你今儿夜晚怎的如许识趣,还做起月老来了?”
燕有望一脸清静无波,光影里的眼珠深奥难辨。
“你错了,我不是为她。”
“那是为什么?”谢铭月一头雾水。
她尖尖的下巴微抬着,嫩粉的唇像铺在脸上的两片花瓣,无声无臭地撞入了燕有望的内心,“咯噔”一声,他眸色一暗,乃至于想要出口的正经话,变了样子。
当然,燕有望做这事,并非为了“解救”王軍只是为了找夏廷赣与道常喝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