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华的京城,并没有影响谢铭月的情绪。
偶然候听不见,其实也是好的,至少她的天下很恬静。
吃罢晚饭,她便去了魏峥的栖霞阁。
正如魏峥所说,那是一处好所在,小楼很高,可极目眺望都门城的夜色。虽是眼下是相军交战的状态,但远远看去,底下这一片屋舍楼阁,或是繁华绚烂。尤其是皇城的方向,那一片栏杆画栋的宫殿楼台,在如许一个分外的夜晚里,更显冷静庄肃。
看着那些谙习的处所,谢铭月懒洋洋半阖着眼,感伤万千。
“早知你这儿这么好,我早就来了。”
魏峥瞟她一眼,听着楼下街面上来来去去的守御叫喊声,淡淡一笑。
“现在也不晚。很精彩的也没有错过……”
“嗯”一声,谢铭月也不知瞥见他的话没有,看了一会远处,又悄然地看向天际,看着逐渐亮堂的月亮,抚了抚脸,侧身拿过椅子上搭着的外袍披在了身上,似笑非笑地摇头道,“观月食也是遭罪的,今儿的天气诡谲得很,燕日辣么大的太阳,这会儿却冷得钻心。”
有辣么冷么?魏峥质疑地蹙了蹙眉,看着她身上厚厚的衣裳。
“你越发怕冷了?”
“是啊。我越发怕冷了。”谢铭月吸着鼻子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双手来回搓了搓,像是还冷得很,又把手探到嘴边呵气,“自打怀了这个孩子,我这身子一日比一日怕冷。”她轻笑着,又玩笑地瞄了一眼魏峥单薄的秋裳,“或是三公子帅气逼人,风度翩翩。不像我,穿得像一只熊。”
“不是穿得像熊,而是你的样子就像熊。”
魏峥笑看她臃肿的身子,戏谑着,耳边再次响过齐刷刷的脚步声。
都门的守御过去了一批又一批,他们都在往城门赶。
可如许紧张逼仄的空气,谢铭月却完全感应不到。她微侧着头,晶莹的眼珠抬起,在悄然调查雪燕的月亮。
魏峥看着她半隐在火光中的脸,蹙了蹙眉头,叫如风去拿了个火盆来放在她身边,又看了她许久,她刚刚回过神来,转头惊奇地看了一眼火盆,笑得眉眼弯弯,极是悦目。
“这个天儿都生火了啊?”
魏峥笑着看她,“你不是冷么?”
“好吧,多谢三公子美意了。”谢铭月把手放到火盆上烤了烤,见他或是那般笑容浅浅地注视着自己,不由挑高眉头,笑嗔过去,“新鲜了,这般看我做甚?难不可我又变帅了?”
魏峥逐步牵开唇,轻轻笑道,“燕有望彻夜便会攻城,他的帝王梦,就要完成了。”顿了顿,他又道,“叨教皇后娘娘,您开不雀跃呢?”
开不雀跃呢?谢铭月鼻子有些酸。
那种辛酸很新鲜,不是痛苦,也不是痛苦,更不是雀跃。就像是一件经营许久的工作,在千辛万苦以后终于要拨开云雾,到达事前设定的尽头时,那种释然与紧张,另有感伤。
考虑一瞬,她突地笑问,“魏峥,你说做皇帝好欠好呢?”
魏峥沉吟少焉,抬眉望她,缓缓笑开,“有许多好处。至少他可以给你想要的名分。”
“名分……”谢铭月低低念叨了一句,面有夷由之色,“帝王的情爱,自古便不可以恒久。他会是例外吗?”
魏峥目光巡查着她的嘴脸,宛若并不太打听她的情绪由何而来,但他却晓得,帝王的后宫千百年来都姹紫嫣红,美人儿那样的多,她会有紧张与焦虑也是正常的。他的身份太玄妙了,有些话便欠好出口。说得太严肃了,怕她往内心去,有了疙瘩。说得太轻松了,又怕她今后碰到事儿会怪他。想了想,他只得玩笑,“无论帝王的情爱能持续多久,但你如果是做了皇后,至少可以为他把关,他要纳的妃子,务必经你之手。你如果是不肯,再美的人儿也挨不上他的边即是了。这还欠好吗?”
这很好吗?谢铭月一怔,不由“呵呵”笑了起来。
可以亲身为夫婿选女人,在他们眼里,也是一种极大的荣宠。
魏峥看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由蹙眉,“你在笑什么?我的话有辣么可笑吗?”
“没,没笑什么。这个……你不清楚。”谢铭月揉了揉笑得酸涩的脸颊,微微眯了眯眼,看着月色下魏峥更为妖娆的俊颜,不由猎奇心大盛,扬眉轻问,“魏峥,我问你,等你的病好了,回了兀良汗,会受室生子吗?”
魏峥看着她,考虑良久方道,“会。”
谢铭月笑了笑,又问,“你也是大汗之尊,会为了绵延子嗣,纳许多姬妾吗?”
魏峥眸中微光一闪,也笑,“会。”
谢铭月想着魏峥这旷世妖孽被众美环抱的样子,唇角未免微微抽搐一下,突地又敛住了端倪,收起笑容,往前探了探头,严肃地看着他问,“那你会由于与她们有了肌肤之亲,她们又为你生了孩儿,从此便爱上她们吗?”
这一回,魏峥许久没有回覆。
与她的视野在月光中交叉着,贰心跳得其实很快。
宛若守候了良久的一个世纪,才瞥见他展颜笑开了。
“阿楚,男子的爱很少。”
“很少?是何意?”谢铭月挑眉。
魏峥道:“男子不会等闲爱上一个女人,如果是他说爱……”
迟疑许久,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举止了下假肢,玩弄一笑。
可谢铭月却似懂了。她曾听人说过,男子为什么要对女人说爱?其实并非他真的爱上了女人。说“爱”的原因许多,大多是为了泡她,为了与她上床,大约为了增长调和度,献媚女同事。但现实上,在男子的心底,那种与女人一样观感的恋爱并不存在。他们的爱与欲几乎难分,大多只是稀饭,大约在稀饭的基础上,日积月聚下来的情份。
吐了口浊气,她不冷不热的笑了笑,正想怒斥男子的无情,魏峥却凑近过来,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了一句,“但阿楚,男子一旦真正爱上,就不会等闲转变。”
他的眸,比夜空的星子更亮。
亮得让谢铭月无法质疑他话里的着实性。
轻呵一声,她似笑非笑,“女人感性,等闲爱上,也很等闲摒弃爱。男子感性,爱上了,便很难转移,你想说的,是这个好处安?”
默了一瞬,魏峥点头,“是。阿楚,其实我……真的爱你。”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饱含着情感,在这一瞬,谢铭月的视野却看向了从他背地急忙上来的拉古拉。看着他满脑门儿的盗汗,她不由紧张地捂住了小腹,赶在魏峥以前扣问作声。
“拉古拉大哥,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拉古拉斜睨一眼魏峥僵化的嘴脸,总以为哪里过失。
但他没有夷由便点了头,“刚获得消息,说燕绵泽绑了泰王妃在城门上,与泰王谈前提……”
泰王妃?谢铭月狐疑地看着她,目有郁气,“哪里来的泰王妃?”
拉古拉眉头再次皱起,瞄她的脸,“……据说是您。”
谢铭月内心“咯噔”一响。
这几个月来,她没有与燕有望接洽过,他也不晓得她怀孕的事儿。
如果是燕绵泽真的让人假扮成她,在那黑灯瞎火的处所,隔得又辣么远,燕有望难保会不被骗。
“丫的,燕绵泽贱人。”
她低低骂咧着,双眼通红地起家,提着裙摆就往楼下走。
他不太断定的扣问声,听得陈大牛“嘿嘿”一笑。他双下双臂,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把脑壳上的头盔取下来,拍了拍复又戴回去,刚刚望着元祐的方向,咧开了嘴。
“小公爷!”
“公你娘的头啊!”元祐几乎是火烧眉毛的飞身下马,小跑过去搂住了陈大牛,那种与兄弟久别重逢的喜悦、激动,另有在战斗中的紧迫感与期待感,让贰心情极是烦琐,把陈大牛抱得紧紧的,“你他娘的……小爷还以为你死了呢!半点消息都无。”
陈大牛被他强行勒在怀里,龇牙咧嘴地笑。
“放手放手,俺又不是老娘们儿,你搂辣么紧干吗?”
“你如果是娘们儿,小爷还可怜搂你呢。”讽刺一声,元祐松开胳膊,笑着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揍了一拳,又挑高眉头,戏谑道,“看来这些年驸马爷做着,好吃好喝的养着,也没忘了演练,身子骨还硬朗得很。”
又是“嘿嘿”一笑,陈大牛道,“那是,老子哪都硬得很。”
元祐看着他,怔一瞬,终是笑了出来。
南下之路,几年的燕云苍狗,历经大大小小数十仗,元祐还能在世到达都门,还能看到陈大牛那张黑脸和憨傻的笑容,另有时机破城去见贰心仪的姑娘,他以为很不等闲,也以为这日子,咋就他娘的这么美?
“得了,大牛,该你小子撒欢!小爷可没这福泽了。”
陈大牛看着他笑道,“你也甭倾慕,俺晓得你们在外头遭罪了,专门给你们备了几何牛鞭,鹿鞭,虎鞭,另有鹿茸等等滋补之物,有你的,另有王軍的,即是小爷你这几年掏空了身子,也不打紧。”
元祐正在感伤着与他的相见,却被他想了千里之远,面色耷拉下来,重重咳嗽,“你他娘的,小爷是如许的人么?”
陈大牛黑着脸瞪他,“你不是,谁是?”
“说啥呢?小爷生龙活虎,用得着这些玩意?”元祐痛心疾首地看着陈大牛,骂咧了两句,突地发现四四周满了战士,正懵懂的看着他们。这些人中,有几何是南下以后才收入营中的新兵,大无数都不识得陈大牛,茫然也情有可愿。
可笑的摇了摇头,他反馈过来,这会不是与陈大牛话旧的时候。冲他说了一句“回头小爷再找你算账”,他便拉拽着陈大牛的胳膊,走到边上。
“说说,你怎会从这狗窦里爬出来?”
“狗窦?他奶奶的,你懂不懂,殿下管俺这叫地道。”
得了如花酒肆地道的开导,陈大牛与韩郭这几年下来,并没有像燕绵泽以为的那样老老实实的混天过日,他们晓得,燕有望南下只在早晚,肯定有一天要与燕绵泽撕破脸的,因而便早早想好了退路。因此,这一条从京城里挖出来的地道,遮掩蔽掩的,用了他们几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