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庙里,江琇莹跪坐在佛像前,整整半日没动一下。
佛前案台上供着仙桃和鲜花,香烛上冒着青色的烟雾,那香味极浓,熏得人有些头疼。
悦瑾进来,在江琇莹身上披了件斗篷,皱着眉,担心?道:“小姐,回房歇着吧。”
江琇莹起身时,腿已经全麻了,没站稳,差点跌倒。
她是在刑部后院门后恢复的记忆,她喜欢的那个人战死在大夏对处月国的那一场战役上,只留了一个平安扣给她,如今那扣子还在黎王世子钟允手上。
再想起钟允时她只能用他的身份和大名来称呼他,心?理?上和身体上都无法再把那个人当成她的夫君。
甚至因为潜意识里的抗拒,连想都不想再想起他来。
三日以来,她想的最多除了战死的心?上人,便是她和钟允那点理不清的关系。
和离是肯定要和离的,她无法忍受自己与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同床共枕。
她喜欢的那个人叫周义衡,是一个四品中坚将军,左眼角下有一粒泪痣,跟钟允那粒一模一样。他不穿战袍时喜欢穿穿绣着鹤纹的衣裳,说自己的愿望是当一只云游天外的闲云野鹤,两耳不闻天下事,整日垂钓喝茶。
江琇莹跑出来时没带王府护卫,带的是侯府陪嫁过来的,直接听命于她。
侯府护卫来报,说打听到了中坚将军的安葬之地。
距离不远,在城郊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不消一个时辰江琇莹就赶到了。
周义衡战死时尸骨无存,战友只带回了一副带血的盔甲,做成了这?处衣冠冢。
江琇莹在坟墓前烧了些纸钱。
她本想,等他从战场上回来,她就跟他表白,求父亲成全他们。
她对他们的未来做出过无数设想,他喜欢射箭,院子里要留出大片空地给他做射箭场,他喜欢垂钓,后院要挖一个池塘,里面养各种各样的鱼,还要种上荷花。
夏天时,他穿着她亲手给?他做的衣裳,坐在河边垂钓,她要摘些荷花荷叶,做桂花糯米鸡,再用他钓上来的鱼做成极美味的糖醋鱼。
他们会有两个或三个孩子,男孩像他一样英俊,女孩最好长得像她。
这?一切,全随着那场战役破灭了。
三日来,江琇莹没怎么进食,身子十分虚弱,一阵大风吹来,直接将她吹倒了。
悦瑾忙上前扶住:“小姐,这?儿风大,先?回去吧。”
“小姐,小姐?”
“快来人,小姐晕倒了!”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晚上了,江琇莹躺在床上,看着窗幔,认出来是她歇脚的那座寺庙旁边。
“琇琇,你可算醒了!”
江琇莹听见林玉清的声音,从床上坐起来,扑在她怀里:“母亲。”
林玉清赶忙转头叫人把熬好的鸡汤端上来,轻轻拍了拍江琇莹的背,跟着她一块伤心:“琇琇,我?儿。”
江琇莹窝在林玉清怀里,眼泪像止不住一般,直往下落,大哭:“母亲,他死了。”
林玉清抚摸着江琇莹的头发,抱了她好一会,又喂了半碗鸡汤,看着女儿消瘦的脸颊,心?疼得直抹眼泪:“人死不能复生,周义衡死了,你要好好活着,倘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母亲怎么办。”
江琇莹垂着眸子:“母亲还有父亲,哥哥嫂嫂,璃儿。”
林玉清不爱听这话,使劲拍了一下江琇莹的手,又紧紧抓住:“母亲把话放在这了,你若去了,母亲也不活了。”
江琇莹低声道:“女儿跟黎王世子过不下去了。”
“女儿不会拖累侯府,会开铺子赚钱养活自己。”
林玉清原本不赞同女儿和离,看她这个样子,便不忍心?逼迫她任何了:“那黎王世子能同意和离吗?”
江琇莹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他只是把我?当成某个人的替身,并不喜欢我,应当会同意的。”
林玉清第一次听说她那女婿竟然是把女儿当成替身的,气?道:“世子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些。”
江琇莹:“母亲别气,女儿不也一直把他当成替身吗。”
林玉清:“那不一样,你是磕坏了头,才会把他错认成自己喜欢的人,不是故意的。”
江琇莹:“不管是不是故意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把他当成替身,他也把我?当成替身,他救过我?的命,我?也以身相许了,我?和他之间算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其实,这?中间是无法算清楚的,她只是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的牵扯了。
她已经想通了,周义衡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她将带着对他的念想好好活下去。
他没有家人,坟前少有人祭拜,要是连她也死了,忘记他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才算真的死了。
与此同时,黎王府,钟允坐在书房,手上拿着那束已经有点焉了的重瓣梅花,正在试图把一瓣掉了的花瓣粘上,可惜不太好粘,粘了半天也没粘好。
他倒了大半瓶胶水在花瓣上,嘴里念念有词:“她定是听见了柳梦娇那些话,气?着了,伤心了,才躲起来不肯见本世子。”
又说:“她爱惨了本世子,以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气?。”
钟允可以想象出江琇莹的样子,她一定哭得很伤心,在心里骂他千八百遍,像在床上时骂他那样,骂他混蛋坏蛋王八蛋。
她定是怕听见什么令她伤心的话,没有勇气?质问她他跟柳梦娇的谈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气?又伤心之下才躲了起来。
钟允把手上的重瓣梅花糟蹋了七七八八,没能粘好。
他直起身子:“倘若她能好好回来跟本世子认个错,本世子可以考虑原谅她。”
顿了一下,又道:“原谅之前还要先?狠狠教?训她一顿,不然她下次还敢离家出走。”
“那个女人惯会在本世子面前撒娇,还很对本世子使美人计,本世子定不会着她的道。”
“这?回说什么都要给?她点教训。”
赵安守在书房门口,听见里头传出来絮絮叨叨的声音,不知道一向惜字如金的世子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话痨,对着一束花也能自问自答地说上半天。
书房的门被打开,赵安看见世子出来,沾了满满一手胶水,似是对人说话,又似自言自语:“那个悦瑾,她是不是不识数,信里说住几日,这?个几日到底是几日,一日两日还是三日五日。”
赵安心?里想,他要是世子妃,别说三日五日,十天二十天不回来都是有可能的。
他想到世子妃走的那天晚上,世子在房里喊打喊杀,说要杀了世子妃。第二日一早,世子像是把自己说过的话忘了一般,没再提起杀人的事。
钟允那晚嚎叫完,在院子里练了好一会剑,练好剑又去了书房。
他去的是江琇莹那间小书房,找她写给?他的那好大一大箱子情书去了。
那好大一个梨花木箱子就放在书桌上,钟允打开前就已经想好了,倘若里面不是她写给?他的情书,他即刻就叫人去通知江家,让江家人等着收尸。
钟允打开箱子,最上面放着一页纸,纸上是江琇莹的笔迹,那是一首情诗。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定是她写给?他的,他稍微满意了一点,又嫌这?情诗少了,说好的满满一大箱子,竟只有这?样薄薄一张,他是极不满意的,等她回来了,定要她把这?一大箱子补满,少一张都不行。
钟允走到院门口,看见许玉龙来了,手上拎着两壶酒。
许玉龙瞧了瞧钟允:“我?的世子,几日不见,怎么憔悴成这?般。”
钟允没说话,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走了三日,她失眠了三日。
许玉龙:“可是因为你那离家出走的妻子尚未归家?”
“我?御妻有术的世子,今日怎么没穿那件大棉袄,是不是没人给你补了?”
许玉龙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围着钟允转来转去:“对,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你与江姑娘大婚那日,把我?气?得要死,我?当时心里就不平衡了,凭什么你这?个冷心冷面的能娶一个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人。”
钟允瞟了许玉龙一眼,眼神不悦:“她如今是我黎王府的世子妃,不是什么江姑娘。”
许玉龙合上扇子,用扇子点了下钟允的肩膀:“子瑜,听我一句劝,别整天端着架子,该不要脸的时候一定不能要脸,世子妃若铁了心?不肯回来,你就算缠也要把她缠回来。”
钟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当我?跟你一样没出息。”
许玉龙:“我?昨日听人说,皇后要给?二皇子选妃了,把全平京城的适龄贵女全叫了过去,让二皇子挑,二皇子愣是一个都不要,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钟允冷笑一声:“钟祁那个蠢货,他但凡有点脑子就应该知道,想要皇位就得娶个有权势的没嫁过人的贵女。”
许玉龙心?满意足地看完钟允的热闹,去凝风轩找顾瑛玩去了,还给?他带了两个大苹果。
钟允出了王府,直接去了宫里,皇帝宣了他。
钟允进了宫,迎来了预料中的一顿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