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玄站在一片狼藉中抬头。
那枚黑色的棱形物体悬浮在空中,表面隐隐散发出类似于矿石般的坚硬色泽。但司青玄知道,它是活着的,其中孕育着一个血肉之躯的堕神。
“堕神的晶蛹”在慢慢旋转着,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大约沉浸了大约一秒钟的时间——
喀喇一声。
那个结晶体忽然开裂。
黑色的晶体碎片被弹飞出去,如陨石般闪烁着耀眼的火光。
堕神的身影在漫天的紫色晶尘里显现。
首先,一眼望去,祂是个人形。身型颀长、高瘦,躯体虽然有些干瘪,却也不影响祂骨架形态的优越条件。
祂被包裹在一袭陈旧但又华美的神袍中,黑色的布料已经脆弱不堪,仿佛随时要在风中化作灰烬,但却在空中隐隐反射出金色的光晕——那是还没有完全掉落的金线,缀连在被泥垢和尘土腐蚀的衣袍上,拼凑出不怎么完整的神印与图腾。令人难以想象,在它完整时,散发的是怎样的煌煌光耀。
祂的面目也已经在深渊中腐朽了:半面脸如死去的、枯萎的树皮;另外半张脸则被一个残破的、仅剩半面的金色面具遮挡住。
但这一切都不是最显眼的。
最显眼的,是祂背后负着的一柄深红色长.枪。
那长.枪如鲜血凝固而成,比祂的身形要高出两倍;枪尖是镂空棱锥形,长.枪的最尖端窜动着淡紫色的雷光。
堕神无言,轻轻挥了挥手中的武器。
日光在这一刻失去对天空的主宰权,祂身后的天空瞬间暗了下来。天地似乎变换了一种颜色——一种如烈日垂暮般的、滚烫又充满哀寂的颜色。
“糟糕!”备战区的负责人有些狼狈地从沙地里站起来,他身上没有流血,只是脸部的擦伤有些显眼,“祂把自己幻境展开了?!”
司青玄手中还握着伞,不由地轻轻攥紧了伞柄:“这可不是什么幻境了。”
负责人:“……不是幻境,那是什么?”
“那是祂的神域。”
青年深蓝色的眼眸注视着天空中的堕神,语气没有什么波澜,让人看不透他此时内心的情绪。
“神域能放大神明的威能。比幻境可怕一百倍。”
负责人:“……”
负责人一时哑然。
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通讯器,试图和总部联络,但无论他怎么尝试,代表通讯中的绿灯再也没能亮起过。
“别试了,阻隔通讯是神域最基本的功能。”司青玄看着对方,“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总部那边肯定看见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们会派人来的。”
派人来送菜。司青玄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了一句。
【完——蛋。】系统叹息,【领域已成,虽然断罪焚星的狱火和祂手下的那只食罪之兽都没有到位,但祂毕竟还是曾经的曜日神……说祂是‘死神’也不为过。别的灵气物种也就罢了,人类……那还不是来一个砍一个么?】
失去獠牙的神,依旧是神。
何况祂已堕落,无所谓耗尽自己的力量,只为向世间的一切发泄怨气。
“祂手上那个是长.枪还是矛?”司青玄悄悄问系统,“什么来头?”
【算是矛吧,反正是重武器,没有您印象里的古代长.枪那么灵便。】系统分析道,【这柄长矛是断罪焚星的血液凝结而成的武器,据说不常使用,我这边的情报也有限。】
所以现在只有打架这一条路可走了。
司青玄轻轻吸了口气。饶是他这样的强者,在面对堕神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叹:
“我真的能打赢这玩意儿吗?我觉得祂能把我送走。”
【您要对自己有点自信啦。】系统安慰道,【作为人,您肯定是打不过这个神的。但作为神,您又不输给祂!拜托,您可是吞噬了源月欸,祂永远打不死你!】
司青玄:“……”
所以他现在真的只剩“打不死”这一条优势了吗?
【不就是开个小型神域么,谁怕谁啊!】系统忽然兴奋了起来,【上上上,塔塔开!您打不过没关系,再召唤风暴和潮汐两个同盟神来一起打呗!】
司青玄扶额。
他知道自己请动两位盟友的下场,那必然是风暴席卷整个亚洲大陆,海平面直线上涨近百米……那两个同盟神可是不在乎世界会不会被毁灭的。
司青玄认命,问身边的负责人:“防治局此前有讨论过该怎么处理深渊的问题么?”
别堕神打死了,深渊堵不上啊。
负责人脑门上布满了汗珠:“听说是有专家和觉醒者护送着专门的机器往这边赶了……”
专家们的思维很朴素,怎么用机器把深渊的大门给撬开的,就怎么通过逆向空间把深渊的门给关上。
重点是司青玄问了系统,证明这个思路是可行的。
“人类的知性和智慧,如同潘多拉的魔盒。”司青玄吐槽道,“打开了总没好事。”
负责人觉得司青玄知道关于深渊梯井的真相,这话无疑是在谴责防治局乱做实验,但他也没法反驳,只能战战兢兢地赔笑。
不知为何,负责人有种奇异的直觉——
司青玄似乎有扭转这一局面的方法。
看着负责人期待的表情,司青玄抬手,把自己的伞丢给他。
“这可是我从意大利请专人定制的伞。不耐灰尘雨淋,也不耐日晒风吹。”司青玄说道,“你替我保护好它。”
负责人往前一步把伞搂进怀里,听了司青玄的话之后满脸的问号,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忽如其来的狂风给糊了一脸——
嗯?
奇怪,五六月的天气,怎么开始飘雪了?
陡然出现的并不只有雪。
在被落日的颜色笼罩的世界里,缓缓升起了一轮巨大的、清寒的圆月。
它的光辉没有照亮什么,却像是自带了涂鸦效果一般,将月光该笼罩的所有地方都涂上了属于夜晚的颜色:银白的,昏暗的,安静的。
那轮圆月与堕神开始对峙。
一边是烈日余晖,漫天血色;一边是月光昏昏,界限冰冷。
都市的高空之中,幻化出了一座恢弘的神殿。
一身白袍的神明坐在神座上,兜帽遮住了面目,银白色的长发从脖颈的两侧垂落,发丝上流连着皎洁的月光。
城市周边的气温骤降。
备战区里,工作人员重新聚齐,各自回到了岗位上。他们“安营扎寨”的平地上没什么遮挡物,负责侦查的工作人员只能站在一片旷野里,一边发抖,一边用望远镜观察成棠市上空的状况。晶莹的雪花飘落在他们的发顶、肩头,纵使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体格都不错,却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真……真是见鬼了。”某个侦查员轻声说道,颤抖的语气中难掩惊骇,“本来出现一个堕神就已经够离谱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管他呢,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打一架。”身边的同事应和道,“打一架才好——”
“对了。”侦查员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说,“司灵阁来的那两个人不知道去哪儿了,老大也总是一副梦游的表情,虽然能和我们沟通,但就是抱着那把伞不放。我记得那把伞是司灵阁的那个谁……带来的吧?难道老大私底下和司灵阁悄悄结盟了?”
“……我觉得老大只是单纯受刺激了。”同事委婉地说,随后看了眼远处双神对峙的场景,深吸了口气,“要不是我意志坚定,恐怕我也要受刺激了!!”
从远处看,那两个不知名的神明开始了交战。
堕神手中的□□,每挥动一次就在空中划出一道血光,淋漓的光芒久久不散,像是堕神给天幕划出了几道伤口。
而那轮巨大的月亮正在阻止祂——月光如同洪流般向堕神倾轧过去,逼迫着祂,让祂像是沉入海中,轻易动弹不得。那些飞散的、散发着森森寒意的风雪一旦沾上堕神的衣角,就会渐渐化成一片凝固的坚冰。堕神只能不断挥舞自己的武器,才能保证不被寒冰所冻结。
“……居然被压制住了。”
几个侦查员看得入迷,只觉得这两个神打着打着,像是真的要把天给翻过来一样。
“总部的人呢?……还没来啊!就不能让他们赶紧的吗?还有,趁着那个堕神没空理城市地面上的事,我们先把废墟里的道路给清理出来——”
“城市里还有很多放逐者。”某个侦查员提醒道。
“让那些觉醒者去啊。现在除了他们,谁还能活着进成棠市区?只是清理道路而已,也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啊!”
就在这时。
原本端坐在神座上的神灵似乎动了。
祂仿佛已经厌倦了这种拉锯式的对战,于是祂走下神座。月光浇灌大地,成了一片河流,祂从那条虚幻的河流中捧起光,凝结成了什么东西。
居然是一柄与堕神别无二致的长矛。
此时,黑袍与白袍,黄昏与月影,这两个对人类而言都异常陌生的神明,居然在某种意义上形成了对称。
傻子都能看出来,祂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渊源。
别说旁观者要为之震惊,连司青玄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只是厌倦了那种慢节奏的战斗方式,结果伸手下意识地复制了和对方一样的武器出来。
他手中的长矛,如同白玉雕成,皎洁如月。
再看面前的堕神——曾经的断罪焚星——浑身缠绕着血光,以及来自于深渊的那股令人不适的污秽气息。自从双方开战以来,祂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个人意志,如同系统说的,祂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因旧日神明的怨念而产生的集合体。
但不知为什么,司青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对方在战斗时似乎有所保留,而他,似乎也不太愿意扎下致命的一击。
这个堕神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
就在司青玄犹豫的片刻,堕神突然抬起头来,仅存余半张的面具发出一阵微光,然后碎成了灰烬。
面具后的面孔瞬间暴露出来。
雪白的睫毛,金色的瞳孔……虽然细节处多有不同,但那张脸的轮廓——完完全全是……
像是司青玄的翻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