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年底,京城的街上便多了好些人,都是采买年礼的。其中不乏特意从外地赶至京城,为达官贵人们送孝敬的人家。毕竟,朝中有人好做事。
邓长涵便是抱此目的赶到京城的,他已过他已年过四十,却仍居县丞一职,数年未曾动一动。这次进京来是想之给同乡的上级贺岁拜年,也想着如果有机会,能够换一个肥缺。县丞的俸禄并不是很高,索性他还有些家底,妻子的娘家也略有产业,给的陪嫁也很丰盛,因此两人在银钱上并不为难。因此在年节之前,同家里人商量过后,他便带着银票和一些土特产上京来。
邓长涵虽然有些家底子,但也实在比不上其他富贵人家,能够用真金白银砸开一条路。要真有那个钱,他早就捐一个官做了,何必想着打点关系?然而他任职的所在是一个偏僻地方,也没有什么金贵的东西,实在拿不出手。所以尽管带了一些土特产,但是邓长涵主要还是想到京城里买一些时兴的礼品来送人。
他来到京城之后,没有冒冒失失上门,也没有直接去买礼品。邓长涵花费了一番功夫,打听到上司家的门房住在哪儿,提着土特产上门拜访。
富贵人家的门房,多多少少知道些主人家的好恶。既然是送礼,那必然得投其所好才行。不然钱花了,然而买回来的年礼却被放在库房里吃灰,那这礼送得还有什么意思。
门房见了邓长涵的名帖,又看了看他带来的东西,有土特产有酒有肉,于是脸上泛起笑意:“您倒是会做事。”
寒暄一番后,家人将酒温好送来,两人一面喝酒、一面吃些下酒菜。
寒暄之后,门房提点道:“年礼这东西,我家主人府上从来就没缺过。实话告诉你,有多少用不着的,转手就送了出去。虽然礼单上记着名,人心里没记着你的名字,又有什么用?”
邓长涵一听,附和道:“这话是再真也没有了。我倒是想送些投其所好的东西,只是不晓得大人所喜之物为何?”
门房哈哈大笑:“大人喜欢玉石,你买得起上好的羊脂玉么?”
“那……不知夫人喜欢什么?”
“喜欢宝石头面。”
得,又是一个邓长涵难以买到出众的礼物。他带来的银票,虽然足够买玉买头面,但绝无可能买到令人眼前一亮之物。若是平庸的年礼,又毫无作用。
邓长涵叹了口气,转念问:“那府上的小娘子小郎君有什么喜欢的。”
门房想了想:“小娘子和小郎君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对了,喜欢吃好吃的点心。昨天还听说小娘子吵着要一个什么梅花盒子点心。但去买的家仆都说,已经全部卖完了,就连预定也要排到年后去。为了这个,小娘子还闹了一会儿呢。”
这听起来倒是个突破口。邓长涵暗自将这“梅花盒子”记在心里。
从门房家离开后,他先去了杏糖记,在店门外等了一会儿,才能进去。一问,果然已经没有“梅花盒子”卖了。
他想亲自问一问老板,看能不能给他匀出一个梅花盒子。可店里的招待回答说:“东家今日没在店里。”
邓长涵仍不死心,又打听到了老板的住址,直接上门拜访。
他去了一回,谁知店主人却不在家。看门的江叔瞧他的名帖大小是个官儿,便同他说:“我们东家虽然不在,但是姑爷却在家的,我帮你传个话,看他见不见你。”
等候的时候,邓长涵在心里将他听来的消息过了一遍。这人所说的姑爷,大概就是萧老板的夫君,江宁解元了。邓长涵也是考过春闱的人,虽然没考中进士,但有些经验也能讲与他听。
坐了一会儿,江叔掀起帘子出来,说:“请跟我来。”
过了一重院子,只闻梅香浮动。果然在庭前有一株腊梅花,花开得正灿烂。邓长涵跟着江叔进书房,只见一个少年正坐在书案后写文章,见他来,起身相迎。
“我夫人今日在外头有事,你若有要紧事,我可代为通传。”
好年轻的举人。邓长涵心里的重视又多了一份,他自己是三十来岁才考中的举人,尽管都是举人,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前途同他的前途,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不急不急。”
邓长涵笑着将带来的土特产奉上,笑吟吟地说了自己的身份。
吴勉叫江叔倒茶来,转头和邓长涵道:“我合该叫一声前辈的。”
邓长涵瞥见他书案上的文章,笑说:“我也算倚老卖老,索性说些会试的经验与你听。”
他指点着纸卷上的墨团:“这是错字,是不是?”
“惭愧,落笔的时候少不了写错几个字,倒是弄得纸张有些墨痕。”吴勉回答道。
邓长涵起身走过来,指点说:“你这样改错字,难免有些不美观。大人们评卷的时候,见纸面墨痕破多,难免有些不喜。我倒是有个法子,你或许可以听一听。”
“愿闻其详。”
邓长涵向吴勉要了一把小刀,一张薄纸。
“这刀要是再小些就好了,只可惜我没讲我的小刀带来,不然可以直接赠你。”
他一面说,一面捏着小刀贴近错字处,将那一层错处轻轻刮去,手法极其轻柔。那纸页上的错字就如同蜕了层皮一样。虽墨痕不见了,纸张却未破,只是比旁的地方略薄些。邓长涵又裁下一块等大的纸页,沾了些水,将纸被微微润湿,贴着那改错处轻轻一粘。纸张立刻恢复成白净的模样,就是将卷子拿起来,对着日光左瞧右瞧,也瞧不出补缀的痕迹。
“这就叫做打补子,你瞧,这样一改,卷面就好看多了不是?”
吴勉将那卷子拿过来瞧,赞叹不已:“确实如此,当真巧妙。”
邓长涵将小刀、纸张收好,笑说:“但也需要在家自己练习好,不然要是将错处刮出个洞,那就是开天窗喽。”
“我记下了,多谢邓爷。”
闲话一番后,邓长涵才提起来意:“我有一故友,他家小辈很喜欢杏糖记的梅花盒子点心,听说店里已经没有了,还甚至哭闹起来。我就想来问问,不晓得贵府还匀得出一个梅花盒子吗?”
吴勉沉吟道:“她外面店里的事,我一向是不过问的。这样好了,等她回来,我帮你问问。”
“那感情好,多谢没将我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去。”
“言重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见前面传来动静,江叔高声道:“东家回来了。”
吴勉起身,向邓长涵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月牙儿才进门,就听说有客来,听江婶描述一番,心里也纳闷:她应当不认识这号人呀。
等她进屋一看,吴勉倒和这客人有说有笑的。
听吴勉转述完邓长涵的来意,月牙儿道:“大冷的天,难为你过来,江婶,你再叫人去厨房里找找,看还有没有多的梅花盒子。”
江婶应声出去,脸上却有些疑惑,去问鲁大妞:“鲁姑娘,家里还有多的梅花盒子没有?”
“除了特供的那两个外,当真一个多的也没有了。”鲁大妞说:“主要是没有多的木盒子的,那做盒子的人说了,要等到年后才有。东家知道的。”
“那她为何要我去找一找,不多此一举吗?”
鲁大妞吃了口茶,笑说:“斩钉截铁回人家说没有,岂不是特不给人面子,自然要显示得重视些才好说话。你到隔壁转一圈,就说怎么也没找到就好了。”
江婶依言而行,转回到正房里,回话道:“东家,找了一圈的,也看了预约的单子,是真的一个多余的梅花盒子也没有了。”
月牙儿遗憾道:“真的寻不出了?”
“是,一个空盒子也没有了。”
月牙儿闻言望向邓长涵,遗憾道:“实在抱歉,大概是真没有多的了。”
她又说:“可是让你空着手回去,也不大好。这样吧,如果不嫌弃,不如带一些我们新制的点心回去,这些点心还没有往外开始卖呢。”
“不知是什么点心?”
“细豌豆黄和沙琪玛。”
月牙儿索性叫江婶从小厨房里把两样点心拿来给他瞧。
这些都是她受到莫厨子所做艾窝窝的启发后,特意做出来的京式点心。如今虽已经定了型,但还未曾出售。因为大规模做的话,原料要到春节后才能运来,所以只有一些样品。
不多时,江嫂端了两样点心来,一碟儿是细豌豆黄,一碟儿是沙琪玛。
“邓爷,请尝尝罢。”
邓长涵点点头,端详着眼前的两样点心。豌豆黄他见过,庙会的时候总有人挑着担子卖。但眼前的这碟儿细豌豆黄,却与那些粗糙的豌豆黄不同,光泽色黄,颗粒极其细腻,好似珍珠与沙砾的区别。
他掰下一小块,才送入口,豌豆的清甜便化开在舌尖之上,清清凉凉,格外爽口。难怪叫细豌豆黄呢,果真和那些普通的豌豆黄不同。
邓长涵又看向沙琪玛,那是一块长方形的点心,米黄色,一粒一粒团在一起,还有葡萄干夹杂于其间。
这点心的名字好奇怪,为什么要叫“沙琪玛”?
邓长涵疑惑的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眼前一亮。这沙琪玛绵甜松软,微微有些粘牙,吃起来满嘴生香,口感很独特。
“这两样点心就很好。”邓长涵笑道。
月牙儿便叫人拿来贴着杏花的纸盒,亲自将两样点心包装起来,交给邓长涵。
邓长涵拎着两包点心,心满意足的走了。
见没了外人,月牙儿将鬓上头面都卸了下来,青丝懒懒地披在肩上。
她一面梳头,一面同吴勉说:“你可听说过商会没有?”
“商会?”吴勉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替她梳头发:“这是何物?”
“就是商人组成的集会。”
月牙儿望着镜中两人的影子,笑吟吟地说:“大约年后,京城里便会有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