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结束了,下面要休息一刻钟,外面夜凉风寒,琴客们都纷纷涌进了厅堂里,三五成群地小声议论着。
今天是腊日,是大唐一个重要的节日,来参加乐会的男男女女们也打扮得格外漂亮,尤其紫云轩的贵宾堂中,许多名门贵妇更是施朱傅粉,冶容艳佚,她们身披罗、纱等丝织品,轻盈剔透,展示身材之美,一花冠、一巾帔皆值万钱,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户部侍郎杨慎衿的妻子,她裙拖六幅湘江水,披一袭长达三丈的龙绡纱衣,环绕于身,重不过二三两,不盈一握。
即使在松鹤堂、明月堂这样的普通厅堂,年轻的女子们也是锦绣如云、珠翠耀眼,而男人们大多身着圆领袍衫,腰系革带,头上或戴软脚幞头,或戴高筒纱帽,个个彬彬有礼。
腊夜喝粥,这一直是腊日的传统,乐馆也不能免俗,这时,两名仆役挑着大木桶而入,木桶上热气腾腾,这是乐馆特地熬制的五宝七珍粥,供大家宵夜,后面则跟着抬碗筷的仆役。
众人兴致勃勃,纷纷上前取碗舀粥,李庆安取一碗,坐在一旁慢慢地喝着。
荔非元礼则在一个角落里和几名士子比赛掷壶,掷壶就是用箭投入几丈外的一个瓶子中,又叫文射。
在安西这种游戏非常流行,作为安西第一箭,李庆安也是此中的高手,只是安西军更注重实际骑射,没人把这种掷壶当真。
李庆安对掷壶没有兴趣,他在听几个年轻士子谈论着即将出场的琴仙。
“下面就是琴仙演奏了,我等待了整整半年,就是为了一睹芳容!”一名士子无限感慨道。
另一名年轻的读书人也轻叹道:“本来听说中元节后她不再出场弹琴,没想到梨园别院居然又把她请出来了,我等又有耳福了,哎!不知明年上元节还没有这个机会?”
这时管事走过来笑道:“听说这是琴仙最后一晚弹琴了,以后琴仙姑娘就不会再弹琴。”
“那等会儿可一定要去看看她!”
......
“真他娘的没劲!”
荔非元礼无精打采地走了回来,李庆安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输给人家了?”
“我会输给他们?”
荔非元礼不屑地一撇嘴道:“一帮蹩脚货,只能在两丈外投,还自诩如何了得,我在三丈外连中五箭,他们就把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到这,荔非元礼凑上前低声笑道:“七郎,要不你也去试试吧!我想看看他们被吓死的样子。”
“哼!和这帮书生比有什么劲,要比就去和范阳军、朔方军内的高手去比。”
就在这时,琴台上叩响了一声云板,这是琴仙即将出场了,众人也顾不得再喝粥,丢下碗便冲出去抢占有利地盘,李庆安和荔非元礼也不再说话,目光向琴台投去。
琴台已经布置完毕,所有繁琐锦缎都去掉了,只剩下一座白玉雕成的琴台,高约三丈,周围轻烟缭绕,仿佛置身瑶台仙境一般。
一声琵琶如裂帛,琴仙终于出场了,众人都屏气期待,只有荔非元礼一个人在大声鼓掌叫喊:“好!琴美人快点上台。”
他刺耳的呼喝人让无数人都暗暗皱眉,但随着伴奏的琵琶声渐渐变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玉走道上,这是连接池中琴台的唯一条通道,在悦耳的琵琶声中,琴仙出现了,夜色稍暗,看不清相貌,但她白裙似雪,肌肤若玉,如流风之回雪,似轻云之蔽日。
绝世无双的身姿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在轻雾中,她就仿佛凌波仙子出现在水面上。
一时间掌声如雷,连李庆安也忍不住鼓起了掌,这种清丽绝伦的气质和雪肤在后世已经很少见了,如果说他前天见到的独孤明月是一朵艳丽富贵的牡丹,那今天见到的琴仙就是清幽脱俗的沁兰了,老天!大唐到底有多少绝世佳人?
琴仙缓缓走上琴台,在席上盈盈坐下,侍女将琴放置在她面前,又点了一炉菊香,在袅袅的青烟中,琴声如流水般轻泻而出。
这是一首《渭城曲》,就是根据王维的诗而作,天籁般的琴声中,人们仿佛看到了一幅如诗如画的卷轴在徐徐展开。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
早晨的雨下得不长,刚刚润湿尘土就停了,从长安西去的大道上,平日车马交驰,尘上飞扬,而现在,朝雨乍停,天气清朗,道路显得洁净、清爽。
友人依依惜别,主人最后举起酒杯:再干了这一杯吧,出了阳关,可就再也见不到老朋友了。
出使黄沙漫漫的西域,在大唐人心目中总是令人向往的壮举,一去经年,那一杯酒里有多少离别的愁绪,有多少独行穷荒的艰辛寂寞,在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中,人们仿佛体会到了诗中的意境,一杯满含深挚情谊的浓郁的感情琼浆,这里面,不仅有依依惜别的情谊,而且包含着对远行者处境、心情的深情体贴,包含着前路珍重的殷勤祝愿。
池塘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醉在优美的琴声之中,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从西域而来的李庆安对这首曲子体会更深,那孤独的天山月色,那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那瘦骨嶙峋的落单野狼,一人一马一弓,让他度过了两年的戍边生涯,‘西出阳关无故人,’李庆安仿佛感觉琴仙的这首曲就是为他而弹,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如痴如醉,都感觉琴仙是为自己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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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宛如一串珍珠般的跳跃后,开始渐渐低微了,‘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琴声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人们还没有从仙境琴音中醒来,当琴仙站起,向众人盈盈施礼时,人们终于醒了,池塘四周爆发出一片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经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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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会结束了,无数琴客都向琴仙的房门涌去,他们期盼着能见一面琴仙的姿容,留给他们今晚最美好的记忆,但遗憾的是,琴仙早已悄然而去,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李庆安带着荔非元礼离开了乐馆,一路上,荔非元礼出乎意料地安静,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道:“大丈夫当娶如此佳人为妻!”
李庆安也沉默不语,琴仙带给他的冲击也是无以伦比,如果说那天晚上他只闻天籁琴音,那今天,他就被琴仙的清丽绝伦的姿容深深震撼了,他望着荔非元礼的感慨,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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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的斜对面便是崇仁坊,中间相隔春明大街,开东西两座坊门,此时大街上寂静无人,只有他们二人杂沓的马蹄声,忽然,隐隐传来了轰隆隆的鼓声,远远的,只见崇仁坊的坊门在缓缓关闭。
“不好!”两人同时大喊一声,催马向前狂奔,大唐的律令,坊门一关,谁叫门也不会再开,他们来长安时日不多,对这条律令还没有深刻的体会。
但还是晚了一步,离大门还有三十步时,坊门便轰然关上了。
“他娘的,给老子开门!”
荔非元礼怒火高炽,大声吼叫,但没有人理会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传来,有人在高声大喊:“请等一步关门,让我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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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书》卷三九:“左右街使,掌分察六街徼巡。凡城门坊角,有武候铺,卫士、彍骑分守,大城门百人,大铺三十人,小城门二十人,小铺五人。日暮,鼓八百声而门闭;乙夜,街使以骑卒循行叫呼,武官暗探;五更二点,鼓自内发,诸街鼓承振,坊市门皆启,鼓三千挝,辨色而止。所以一般城门都是日暮而闭,但因为很多情节需要夜间发生,所以本书略做修改,改为亥时正关门,也就是晚上九点半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