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病态
方棠想,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堵住白落言这张嘴就好了。
他有些后悔。
他为什么要放纵他跟进来,听他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重复着那些毫无意义的告白。
他差点就被他催眠了,如果不是心底的伤口叫嚣着,他还真的以为,他有多么爱他。
方棠的烦躁并非动摇,而是听着那隔着衣料沉稳自信的心跳声,他心中的恨意,更加磅礴扭曲。
他多想和他角色互换一下,把他的心也狠狠踩进尘埃里,摧残他,毁灭他,让他也尝尝惨无尽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看他还敢不敢如此从容不迫,没事人一样地在他面前说着爱。
他原本只想远离他,过上平静的生活,白落言却非要闯进来与他同在,非要试图扯开他的伤口又将它愈合,他的偏执让他永远也学不会放手,更不可能只是当个旁观者,见证着他与别人的幸福。
他无法停止对他的渴望,可他明明曾经那样轻视过他的爱意,方棠只要一想到这里,本应平息的恨意又开始蠢蠢欲动,愈发强烈。
报复,原来真的藏在他的心底深处。
本来只是被他忽视的念头,白落言却非要把它们连根拔起,浇水施肥,让它们成为罪恶的种子,再成长为参天大树。
方棠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他身子往沙发后仰,成一个防御的姿势,说:“我不想要那么脏的东西。”
白落言凝望他,笑着又端起了水杯,他照例往杯子里丢了一颗粉红色的糖果,方棠看着他拆开放在茶几上的糖纸,那糖纸他太过熟悉,以至于多看一眼,回忆便如碎冰潮涌般在胸腔肆意,他微微张口,有些下意识地问:“现在还有这种糖卖吗?”
“没了。”白落言说,“这种包装只有以前的孤儿院才有,早就绝版了,不过,你保存了下来,我就让工厂生产了一批,说不定,还有新的孩子们喜欢。”
糖果在温水中缓缓化开,浮起了缕缕如烟似雾的粉色水纹,白落言握着杯子轻柔摇晃了几下,让糖分绵延进液体每个角落,再把药拿在手里,说:“可以了,吃吧。”
方棠没有拒绝。
他一口气吞下了药,又缓慢地喝着水。
水里带着草莓的甜味儿,凝在味蕾上,倒是能让人感到快乐。
白落言见他喝完,起身去拿来了苹果和水果刀,低头,仔仔细细地削了起来。
方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要干嘛?”
“给你削水果吃。”白落言头也不抬,说:“刚才看到你的指甲周围起了皮,应该是维生素摄入不足,你以前就不太爱吃水果,吃也只喜欢吃草莓,以后我得监督你,让你多吃水果和蔬菜,不可以当挑食的宝宝。”
方棠笑了,他嗓音极轻地揶揄:“所以,白二少打算从此以后当我的保姆?我的饮食起居你都要亲力亲为?你削过水果吗?会削吗?等会儿受了伤,流了血,就好在我面前博心疼,演苦肉计了,是吧?”
白落言终于看他一眼,眸光深邃,嘴角含着点儿笑意,“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的小棠越来越聪明了。”
说话间,白落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果然,下一秒,锋利的刀片深深地切入了他的大拇指。
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方棠心头又是一阵恼怒。
没有缘由。
他倏然扯开被子,从沙发上下来,他抓过白落言的手腕,用力很猛,白落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时没有防备,削到一半还连着皮的苹果和染着血的水果刀就这样沉重地砸在了光滑的地板上。
“小棠?”
“别他妈叫我!”
方棠毅然地把人拖到门口,他压抑了一晚上的怒气被白落言刚才的举动彻底点燃,他再也无法忍受跟这个病态的男人同处在一个屋檐之下。
他愤怒地意识到,他心里想什么,白落言其实都了如指掌,包括他那些一闪而过的想要报复他的念头。白落言和普通人不一样,别人怕痛,他不怕,别人怕死,他也不怕,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报复对他根本没有意义,反而是他想要的结果,因为那样,他就可以赎罪,可以让他心软,到头来,他根本就没有胜利,依然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说自己错了,可他并不知道自己真正错在了哪里。
不爱,伤害,欺骗,利用,践踏,这些都不足以构成白落言的原罪。
他的错,是他从来不知道人心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把心挖出来给他这种话,所以他就算让自己流血,也依然不会明白,为什么方棠只是愤怒,而并非心疼。
方棠暴躁地打开了门,他把白落言推到了门外,一条腿抵着门沿,断绝了他再进屋的可能。
他眼眶发红,哑着嗓子吼:“你发了一晚上的疯,已经够了,给我滚吧!”
白落言有些错愕,说:“小棠,你为什么突然生气?”
方棠大骂:“因为老子看到你就生气!因为你就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你做任何事都只会考虑你自己!你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人!”
“我会爱,小棠,我爱你。”
白落言倔强地扣着大门,方棠的话似乎刺激到了他的某根神经,他的脸色偏白,固执着不肯离开,只是低声地重复着:“我爱你,是真的,是真的,小棠。”
“你爱个屁!”方棠大声吼,“不爱自己的人不会爱任何人,你狠起来连自己都他妈可以利用,都可以不珍惜,你还会珍惜谁?你凭什么爱人!?你也配爱人?”
“我在学,我真的在学。”白落言几乎手足无措,“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我爱你是真的,相信我,小棠,我们小时候……”
“别跟我提小时候!”方棠突然失控地咆哮,“小时候的盐盐已经死了!死在了废墟底下!你不是他!没资格跟我提他!你滚!”
方棠不想跟他多言,他转身走进浴室,把事先在那放好的一盆冷水端了出来,没等白落言开口,便果断地抬手,把冰冷刺骨的水狠狠泼到了白落言身上!
然后,是响亮的关门声。
白落言的西装被浇了个通透,衬衫从里到外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的发梢往下落着水,水滴又顺着脖颈流向了胸口,白落言靠着坚硬的防盗门,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四个字——丧家之犬。
还真是狼狈。
从他身旁走过的邻居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白落言视而不见,待在门口,暂时还不想走。
他很冷,真的冷,从心到身的那种。
他就像忘记了时间,守在方棠门外,一待就是一个小时。
中途他想抽烟,却发现烟已经没了。
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
所幸他带了药,一次吃了四片,四肢百骸的痛感才渐渐消了下去。
他全身都在发抖。
每个细胞都在不断地重复着方棠刚才的话。
——你就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
——不爱自己的人不会爱任何人,你凭什么爱人?你也配爱人?
——小时候的盐盐已经死了!死在了废墟底下!你不是他!没资格跟我提他!
白落言闭上眼,颤栗不已。
他想重新来过,是真的。
可爱是什么,谁能教教他。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他是真的爱他。
不能去死,也不能自我伤害,那要怎么做?挖心都不行,他还能怎么做?
他无法表达,亦无法做到放手。
他忽然有些感谢生命。
有了生命,他才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白落言迟缓地站起来,他走出了公寓,任寒风刺痛地吹拂在身,凝固了他身上的水滴。
第二天,方棠和简铃约好了去看店铺。
天气不错,两人约在了繁华的市中心碰头,一见面,简铃就被方棠的憔悴吓到了:“小棠,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方棠笑笑说:“昨晚楼上装修,吵了我一晚上,没事,我今晚睡好就是了。”
简铃还是有些担心:“隔音效果这么差的话,可以向物业投诉的嘛,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去看看房子,只要价格合适,地段离我家又不远的话,咱们其实可以考虑看看。”
方棠说:“这个当然要的,你放心,房子的事我一直都有放在心上。”
“哎呀,不要这么说。”
简铃牵着他的手,说:“我不是非要说买房子,我只是怕你睡不安稳,你看你,眼窝这么深,小棠,我很怕你生病。”
方棠侧过头,视线淡淡地落到简铃脸上。
和煦的阳光下,简铃挂着少有的干净的笑容,她把头发整齐地梳在耳后,露出一对小巧漂亮的耳骨,也许是心情有所恢复,她难得地涂了一个透明的唇膏,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气色非常地好。
一瞬间,一股心虚和愧疚自方棠心底油然而生。
心虚是昨夜他和白落言见了面,愧疚是他对简铃撒了谎。
可是,他无法对简铃说出实话。
昨夜,他一夜未睡,半夜他打开了房门,看到门外淌了一地的冷水,又拿来拖把把走廊认认真真地打扫了干净。
夜晚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犹如待宰的鸡期盼着让人绝望的天明,直到天边终于泛起了蒙蒙的鱼肚白,他才艰难地从过往的梦魇中解脱出来。
而这些,他如何能让简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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