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信赖(1 / 1)

第八十七章信赖

方棠在急救室外等到脑袋昏沉,而病房内的手术迟迟没有结束。

他还穿着那身染血的外套,夜晚时,他握着手机踌躇了会儿,还是决定告诉简父这个残酷的事实。

白家安排了车子将简父接到了私人医院,从听闻消息到踏入走廊,短短的时间,简父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着,嘴唇发着抖,差点连路都走不稳。

这一趟手术一直做到了凌晨四点,白落言什么时候抽血完毕,又是什么时候坐到方棠身边,他都浑然不知。

方棠的眼前已经不甚清明,他直愣愣地望着病房前那不断闪烁的红灯,直到它终于熄灭,宋医生走了出来,男风摘下口罩轻声说手术成功了,接下来只要观察病人是否会出现排异反应,麻醉消退过后是否会顺利醒来就好。

宋医生还说,不过因为伤患手臂骨折,清醒之后可能还要再做一次手术,这段时间,恐怕她得一直留在医院里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简父和方棠心中巨石落下的同时,人就好像从海浪里捞出来,有种劫后余生般的欢欣和脱力。

简铃从手术室出来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简父和方棠不肯休息,非要守在外面等着,监护室只有一个窄小的窗口,从外面看进去只能看到一些冰冷的仪器,方棠怕简父上了年纪熬不住,百般劝着让他去休息。

白落言在医院中为他们安排了两个房间,所有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他拉过方棠的手,说:“你一晚上没合眼,去睡会儿吧,简铃如果醒了,医生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

方棠犹豫:“可是……”

“你不睡觉,也不能让她早点清醒,如果你也累垮了,不是在给我们添麻烦吗?”白落言笑了笑,说:“走,我带你去休息。”

白落言说得在理,方棠安静地由他牵着,被带入了宽敞的房间。

不愧是白家手笔,仅是医院的陪护房间都抵得过酒店的总统套房了,不过方棠此刻没心情注意这些,他脚步踩在白色的大理石砖面,像个木偶般被白落言摁到柔软的沙发上坐下,窗外起了风,飘起了冬日特有的绵绵细雨,白落言走到窗前,动手轻轻拉住了窗帘。

一会儿,助理送来了食物和换洗的衣服,食物是方棠喜欢的口味,衣服是方棠适合的尺寸,白落言打开了房间中的暖气,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又转身走到方棠身旁,握着他发凉的手搓了两下,说:“别担心了,喝点水,吃点东西,再泡个热水澡,把脏衣服换下来,等你睡醒,简铃就醒了,相信我。”

方棠被这句温柔的话拉回了意识,他瞳孔逐渐聚焦,望着他时,颇为认真:“你刚抽了血,也没吃东西吧,你也……坐下来吃点。”

说完这句话,屋内的空气忽然就静了下去。

白落言看了他一会儿,轻声笑道:“好。”

他把筷子递给方棠,方棠接过,把饭碗捧在手心,埋头努力地吃了起来。

白落言吃得缓慢,这时候,方棠夹起一块肉放到他的碗里,他愣了一秒,接下来,又是一片猪肝,一块胡萝卜。

白落言不解地看向方棠,方棠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受惊过后的他仿佛又回到了最原始纯粹的模样,没了尖锐刺人的壳,也卸下了厚重警惕的心防,他把各种菜肴纷纷夹到白落言碗中,朝他严肃地道:“这些都是补血的,你多吃点。”

白落言看着他,不知为何,想要发笑的同时又感到有些难言的心酸。

他该拿他怎么办,克制不住地想要拥抱他,却又怕把他吓跑,只能拼命地忍耐着。

“我没事,抽了一点血而已。”话是这么说,白落言还是把方棠的好意细细地吃了下去,说:“你不用急着补偿我,说到底,我也有我的私心,如果因为这样,你愿意给我靠近你的机会,就算再要抽我一半的血,我也甘愿。”

方棠垂下眼睫,没有说话,只是一鼓作气地把饭菜全部吃光,连一粒米也没有剩下。

桌上还放着一块精致的小草莓蛋糕,是特意为他准备的饭后甜点。

休息片刻后,白落言又进了浴室,替他放好了泡澡的热水。

确认水温合适后,白落言走了出来,说:“水好了,进来洗澡吧,你身上的血可得马上洗掉才行,如果是夏天,苍蝇蚊子都要围过来了。”

方棠看了看他,沉默着站了起来。

然而刚走两步,身子蓦地一软,险些倒了下去。

白落言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他拉着他细小的手腕把他带了起来,瞳仁里夹着无奈和关切:“没事吧?”

方棠摇摇头,把手不着痕迹地抽回,哑声说:“没事,没站稳而已。”

闻言,白落言弯了弯眼睛,说:“你再这样,我就要帮你洗澡了。”

方棠一怔,睫毛明显抖动了一瞬。

白落言的话似玩笑又似真的威胁,他本就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男人,方棠立刻打起了精神,擦过他的肩走进了浴室。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而一扇透明的窗隔绝了严寒,让屋内只涌动着阵阵的暖流。

白落言走到窗户旁拨通了特助的电话,他眸光慵懒,嗓音却含着丝丝冷意:“帮我找到那名肇事逃逸的司机,还有,方棠和简铃身边都要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不可再出任何差池。”

特助问:“你怀疑是肖家出手了?”

“不是怀疑,是肯定。”白落言淡淡地道,“他刚一逃走,简铃就出事,这绝不可能是巧合,可惜,肖怀岳动作太快,还不知道自己干了件什么好事,这份大礼,我会亲自还给他。”

电话挂断,白落言一手掀开窗帘,望着窗外被雨打得零落的树叶,寒风充盈肃杀之气,细细密密的雨水仿佛要将整座城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白落言弯起了嘴角。

看来,断子绝孙真是肖家的宿命,肖怀岳来这一套卑鄙行径,是他最大的报应。

白落言出了一趟房门,他吩咐护工妥善照顾好简父,又与宋医生见面简单交代了几句,待他再度回到房间,看见方棠已经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床上睡下了。

白落言怕吵醒他,放缓脚步走了过去。

方棠睡觉一向喜欢裹着被子,用腿夹住,这次也不例外。

大概是简铃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让他放下了心,他的呼吸均匀,一看便睡得很沉,白落言守在床旁静静地看他,暖光打照在他的脸上,他微长的眼睫末端如同点缀着碎金,皮肤因为苍白隐隐能看到一些纤细的毛细血管,白落言忍不住用手去碰,他的脸颊光滑,手感和从前一模一样。

不舍,眷恋,还有怀念。

怀念他曾在他身边的日子,怀念他曾毫无理由信赖着他的日子。

现在,这份信赖又回来了吗?还是,潜意识里从未忘记过他,才会在明知道他是个小人之后,仍旧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没有防备的睡脸。

电话接通后,他那一声颤抖无助的言言,也许是他想也没想就发出的求救信号,那一瞬间,白落言理智坍塌,他险些以为,他会再一次失去他。

白落言的手指在方棠脸上流连忘返,然后,他微微俯身,生怕惊醒睡梦中的人,在那唇上小心翼翼地亲吻。

痴恋一个人的滋味,他总算里里外外尝了个遍。

却并未后悔。

白落言陪在方棠身边,一直没有合眼。

他轻柔又小心地呵护着这段奢侈的安宁时光,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浪费,而深睡四个小时后,方棠忽地眉头皱起,像是陷入了无尽的噩梦,他额前出了细汗,脸色逐渐变得更白。

“有人……有人来了……有人!”

方棠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如弹簧一般从床上坐起。

“小棠。”

白落言第一时间走到他面前,他按住他瘦弱却簌簌发抖的肩,用几乎屏住呼吸的柔和嗓音说:“别怕,是不是做噩梦了?”

方棠满脸是汗,缓了一会儿之后,才看清了他。

他喘息着说:“我梦见有人要害我们,我一直在逃,可是逃不了。”

“你看看周围,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白落言轻声说,“你看着我,不要怕。”

“为什么。”

方棠低下头,疲倦地用手撑住额,他惊魂未定,思绪似乎还未捋清,“我最想逃开的人明明就是你,为什么我一醒来看到的人还是你,我怎么会在这里安心地睡下,怎么会……”

方棠似乎有些崩溃,他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像是要把压抑一夜的情绪统统释放出来,“我真的恨你,可是简铃出事的时候,我下意识就想到了你,我怎么会觉得你一定会帮我呢,是我要和你撇清关系的,可也是我主动找上了你,我知道,我们一直纠缠不清是因为我不够狠心,每次说要和你彻底断了,可是又会放纵你在我身边出现……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他妈也是一个卑鄙小人,我明明也在享受着你不停地围着我转,可是理智又告诉我应该恨你,白落言,你怎么,怎么把老子变成这种人,我只想和简铃好好过日子,为什么你一出现,我就乱了阵脚,你他妈,你他妈就是个烂人,老子不想爱一个烂人,不想在这种时候还依赖你,还因为你一句话就真的安下了心,老子不想,不想这样……”

方棠失了控,像困在梦境里无法醒来,言语颠三倒四,毫无逻辑,他只一个劲儿地重复着不想,泪水也流了出来,在被子上晕开了一团团湿润的水渍。

白落言这才知道,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为自己感到痛苦,是怎样天塌地陷,揪心扯肺的滋味。

好像心都快被揉碎了,生死亦变得不再重要,白落言深深呼吸,将方棠猛地揽入怀中,他紧紧地抱着他,低下头一遍遍吻着他的眼泪,辗转间心痛又无可奈何地轻喊着他的名字,“小棠……小棠……”

“滚开……你他妈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方棠一口狠狠咬在白落言肩上,疼痛泛起,白落言却更加用力地吻着他,微喘着道:“我才要问你……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嗯?我爱你爱得都快要发狂了,你却只想赶我走,我本来想,也许我死了,你就会原谅我了,可是,你又喊我言言,你让我怎么舍得放手,你不是想我非你不可吗,想我只爱你一个,你做到了,我这么拼死拼活地战胜白军霆,可你,已经让那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小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别推开我,不要丢下我。”

“你放手!”

“我怎么放,你这个样子,不也是在折磨我吗,你一见我就哭,一见我就恨,你对我还有这么强烈的感情,我怎么放开你?”

方棠被过往的梦魇压垮,情绪爆发地失声痛哭:“你他妈……现在才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他妈丢了老子一次又一次……现在还要老子欠你人情……混蛋……混蛋!”

“对不起。”

“放开我!”

“对不起。对不起,小棠。”

“我不能原谅你……你不配,你不配……”

“对不起,小棠。”

白落言抱着他,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心碎呢喃,他吻过他的发丝,又吻住他染着泪痕的眼角,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方棠染泪的下颌,又来到他哭泣的唇缝之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狠狠探了进去。

方棠被迫张开了嘴,下一秒,他让他微微仰头,几乎是野蛮地吞下了他所有支离破碎的话语。

“唔……唔……”

方棠无法呼吸,胸腔内憋闷的痛楚使他清醒过来,白落言身上还残留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这个吻太过凶狠热烈,让方棠几近以为白落言是要把他拆吞入腹,当成可口的食物那般,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饥饿和压迫令他无从招架,推拉几次无果后,方棠一狠心,几乎是不计后果地咬破了白落言的舌头!

然而,即使剧痛也没有令他放手,这一刻,方棠有些慌了,他真正感受到白落言抑制了这么久的欲望一旦爆发究竟有多么可怕,它来势汹汹,如同不断燃烧着的烈火,方棠被逼红了眼角,他怕了,不得不在他怀中软化下来,喉咙里发出示弱的哀鸣。

正在这时,一通急促响起的电话拯救了他,铃声来自于白落言的衣兜,趁着这个机会,方棠手臂再度发力,终于如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他大口喘息,口腔里的血腥味浓烈无比,一双漆黑的瞳仁些微涣散着,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刺激里彻底恢复过来。

白落言低头看他,眼底的欲念呼之欲出,他用指腹抹去嘴角血痕,让紊乱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下,然后,淡然地拿出手机,摁下接听。

是宋医生打来的电话,他有些欣喜地道:“麻醉退了,女孩醒了,她身体没有出现太强烈的排斥反应,不过目前还不能开口说话,但意识应该是清醒的,你们可以去看看她,人为地帮她辅助一下,她脑内积血不多,为了降低风险,我想给她保守治疗,看血块能不能自行散去。”

白落言沉声说:“好,通知一下她的父亲,我们一会儿一起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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