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风,拂过御门廊前的青红砖瓦,何家人带着何欢离宫,沈邵派了御前的人送大王妃回府。
大王妃再三谢恩,乘着马车往大王府处去,贴身的嬷嬷扶着她的手臂,在身边悄声感叹:“原以为因着太妃娘娘的事,陛下是与长公主生分了,不想陛下还是很在意永嘉殿下。”
大王妃闻言,先抬手撩开窗幔,见御前的人骑马行在前头的背影,她落下帷幔,回想着今晚的情形:“生没生分只有陛下自己知道,本宫瞧着许也不全是为了长公主,听王爷说,陛下今年有意留着大将军不让他回军营,今日何欢犯了错,正中下怀,让陛下有理由将何铎扣下来。”
“何家这几年行事嚣张,陛下也该动手收拾了,现在何长钧儿女都在京中,他便是回了军营,也不敢不老实。”
嬷嬷听后好似恍然,紧接着恭维大王妃:“奴婢蠢笨还是娘娘看得周全。”
大王妃耳听着,抬手抚了抚鬓边的发,一时想起什么,看向身边的嬷嬷,语调严肃:“记住了,今晚的事,都要管严嘴,小心没了命。”
事情闹了一夜,再过不久便要早朝。
沈邵回到御门内,轻着脚步往内殿去,昏暗的烛火映着榻上熟睡的人,沈邵见永嘉睡得踏实,没由得心头一缓。
他坐在床榻边,正想握住永嘉露在被子外的小手,却忽然动作一滞,沈邵收回略有冰凉的手,双手搓了搓,待将掌心搓热,才去触碰永嘉。
沈邵牵住永嘉的手,借着灯火,垂眸细看她每一处五官,算起来,他也不过一日没见到她,却像是过了经久。
蒙蒙的天际开始透亮,王然端了朝服在外头轻轻敲门,沈邵闻声缓缓松开永嘉的手,他将她的小手藏在被子下,又抬指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见她熟睡如常,才起身往殿外去。
永嘉醒时,天色大亮,房中无人,她望着御门熟悉的床榻,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
有女侍从外头进来,见永嘉醒了,忙小跑着上前:“殿下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长万公公正在外头候着,说有急事要禀告您。”
永嘉有些不解,她问女侍:“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好像是皇后娘娘派人去长公主府请殿下,几次没请到,怕是要出宫亲自登门寻您。”女侍说着,声音渐低:“长万公公是怕若皇后娘娘去府上见殿下不在,许许会多心。”
永嘉闻言沉默片刻,随后命女侍服侍更衣梳洗,往淑华宫中去。
白毓晚已经穿戴好想要出门,见前来的永嘉,眼睛霎时一红,她跑上前,想去握永嘉的手,又想起她掌心的伤,只好讪讪作罢。
皇后屏退淑华宫众人,只带着永嘉往内殿去。
永嘉今日来前,大抵猜到皇后唤她前来应是为了白毓辰,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皇后开口祈求,求她原谅白毓辰,求她去告诉沈邵,不要将白毓辰送去边关时,还是愣了。
永嘉恍然觉得自己听错了,她望着哭泣的皇后一时发愣,她愣愣不语,落在皇后眼中,心以为她不肯答应。
白毓晚也顾不得旁的,她站起身,直接在永嘉面前跪下:“姐姐,我求求姐姐,求您开恩,母亲只有我哥哥这一个儿子,如今我出嫁了,不能在膝前尽孝,已深觉万分亏欠,若哥哥也去了边关,家中便只剩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姐姐,我知道我哥哥是混人,本不配求姐姐原谅,但求姐姐看在我母亲年事已高,身子又不好的份上,饶过哥哥这一回好吗”
永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连忙弯身去扶她:“娘娘,您先起来再说。”
皇后却抱着永嘉的手臂不肯起:“姐姐,我自知没脸求姐姐,若单是为了白毓辰那个混蛋,我断不会与姐姐开口的,我只是可怜母亲,可怜她年岁大了,膝前竟无一儿半女尽孝”
永嘉没去细想过沈邵会如何惩罚白毓辰,她以为,念在与皇后的夫妻情分上,最重不过一顿板子,养上大半个月,也都全好了,却没料到,沈邵会将皇后唯一的嫡兄发配边关做下等兵。
沈邵的处理虽在她意料之外,可永嘉私心觉得,这并不为过,她并非圣人,昨日若不是陆翊赶来救她,她今日说不定是何下场。
“臣理解娘娘的苦心,臣与娘娘是一样的,惠王不在京,母妃身边只有臣一人,臣昨夜一直在后怕,若臣真出了意外,母妃该有多着急,”永嘉再次尝试扶起皇后:“娘娘,您这般跪着,实在是折煞臣了。”
白毓晚听着永嘉的回答,含在眼中的泪珠一滞,她垂眸眨了眨眼,落下数颗泪来:“我知道哥哥是该罚的,也绝不想包庇他,我只想能否换个法子,不要将他贬到那么远的地方,只要能将他留在京中,殿下想如何罚便如何罚,让他做牛做马给殿下赔罪。”
“姐姐若是肯开恩,本宫定记着姐姐今日的恩情,日后”
“皇后是将朕的话当耳旁风了,”沈邵沉着脸从殿外走进来,他目光先落在永嘉身上,瞧了瞧她苍白未褪的小脸,才看向跪在地上求情的皇后,沈邵眉头更紧:“皇后想日后如何日后留着那个蠢货在京继续纠缠长公主”
永嘉原蹲在地上扶皇后,见沈邵来了,垂下头跪地行礼。
沈邵才下了朝,奔回御门却扑了个空,待听闻是皇后找了永嘉去,怀中本就未熄的余火,霎时涌上。
沈邵见永嘉请安,原想上前扶她,但见她身旁一并跪着的皇后,忍了忍,转身在小榻上落坐,道了句平身。
永嘉依言站起身,静静立在一旁。
沈邵瞧着趴跪地上哭泣不止的皇后,怀中怒意更胜:“你们白家真是想将朕和皇家的脸面丢干净,你瞧瞧自己如今像什么样子你要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你是皇后,是皇后。”
沈邵话落,见皇后在地上愈哭愈厉害,疲惫的叹了口气,他早已无心与她废话:“朕想来昨夜的话还没有说清楚,从今日起皇后就在宫里闭门思过,好好想一想,你哥哥究竟该不该这般罚。”
沈邵带着永嘉离开。
永嘉看着在地上哭得可怜的皇后,想来沈邵曾经待她应是格外温柔的,永嘉怀中略有不忍,是对皇后的,并非她哥哥,永嘉对皇后低身行了礼,才随着沈邵一道离开。
出了淑华宫,二人沉默走了一段长长的路,沈邵不开口,永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默默的随在他背后走,忽察觉他身子一停。
沈邵转过身,他静望着永嘉,彻夜未眠的眼底透满了疲惫。
“不想问朕什么”
永嘉盯着沈邵,摇了摇头。
沈邵笑了,笑声很短,他难得低头,牵起她的手,自嘲般问她:“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朕”
“笑朕娶了位“好”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