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蒙蒙,国公府后院曲径通幽,寂静异常。
石子路上,两名女子一前一后走着,前头那个身姿挺秀,神色自若,后头那个虽弓着腰,却不时抬头看看跟前女子,幽幽叹气。
在杏儿不知叹了第几声后,姜慕姻终于不耐地转过身来。
“杏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杏儿抬起小脑袋看着自家小姐,又环视四周一圈,见四下没人,才凑到姜慕姻身侧,拉拉女子的衣袖,小小声念叨:“小姐,您是大家闺秀,又是国公府千金,虽与霍将军有了婚约,但您现在还是待嫁之身……事事都该注意的……”
杏儿说着,睨了姜慕姻一眼,自个脸颊却莫名其妙先红了,低声道:“您不该与霍将军在门外那……那个的,若是、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胡乱谣传出去,您这名声可怎么是好?”
“那个?”姜慕姻柳眉轻挑,看着杏儿眨了下眸,十分无辜:“是哪个……”
杏儿哑住,看着神情自若的女子,小脸蓦地又羞红了,只跺了跺脚,羞恼道:“哎呀!小姐!”
“嗯,是不太好。”姜慕姻倒还是很有觉悟,瞧着还没被爱情冲昏头脑,乖巧地自我反省了下。
杏儿看着一阵欣慰,她家小姐还是明事理的。
可很快,女子就抽出了被丫鬟拉着的衣袖,见杏儿又转而要来握她的手,姜慕姻眉心轻蹙,摆了摆手,甩开了她。
“天气热,别碰我。”
“……”
那您刚刚和霍将军在外头抱了那么久怎么不热?
杏儿心里小小悱恻了下,但没敢说这话,看着女子已经往前走去的身影,急忙跟上前去。
杏儿小跑到姜慕姻身侧,一个没忍住又碎碎念了起来,“小姐,您是该小心些的,刚刚若不是奴婢正好想着您会从后门回来,特意去那等着您……若是去的是旁的人,指不定又要多闹些闲言碎语,特别要是被西角院那些人碰上……”
杏儿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撇撇嘴,嘟囔了句:“霍将军也是,那么急做什么,也不顾着一些……这影响多不好……”
杏儿这张嘴好似一开了,就闭不上了,一直念一直念,姜慕姻听得耳朵嗡嗡响
。
终于,女子停下了脚步,转身淡淡看了杏儿一眼。
“可是杏儿……”
杏儿一愣,抬头看着姜慕姻“哎?”了一声。
姜慕姻看着婢女,默了默,移开眸光,看着天际边的弦月,粉唇轻翘,“我很开心呀。”
虽然知道不对,可是就是很开心呀。
“……”
杏儿怔了下,没能说出话来。
面前的女子好似换了个人般,不再是往日里对事事淡漠的模样,突然间就鲜活了不少。
那双一贯带着疏离和冷意的苍褐色眸里,不知从何时起,已是满满的流光和藏不住的悦意。
杏儿突然才发现,自家小姐自从遇上霍将军之后,笑容是真真正正都变多了。
自国公爷病重于榻,国公府一朝失势,她委实已经不知多久没能看到女子这般神色。
其实挺好的!
杏儿看着姜慕姻,突然重重地点了下头,“嗯!小姐您开心就好!”
姜慕姻自然不知道小丫头这片刻替她想了这么多,闻言柳眉轻轻一挑,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往北苑走去。
二人一步入北苑,却见沈福不知已在院子里候了多久,见二人归来,急忙迎了上来。
“大小姐,老奴听闻……听闻今日霍将军带您出府了?您……一切可好?”
沈福这话说得委婉,霍衍晌午那会是直接把她从国公府掳走的,府中上下都看得清楚,却又拦不住,实则也不敢真和将军府的人起冲突,这会见姜慕姻安然无恙回来,自然急忙来问。
姜慕姻看着沈福,点了下头。
沈福这才接着道:“大小姐,老爷吩咐您回来后赶紧过去正院一趟……”
姜慕姻蹙了下眉,问:“何事?”
“老爷知道了霍将军把您带走一事,担忧不已,差点就要派府中侍卫出去寻人……”
沈福顿了顿,看了一眼姜慕姻脸色,才接着道:“不过好在林姨娘拦了拦,不然这事恐真得闹大了去!”
姜慕姻听罢却没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就径直走上台阶,门边上的丫鬟们不敢多言,忙撩起帘栊。
身后,沈福看着女子神色,微微一愣。
若按往日,大小姐一听国公爷的吩咐,定然是二话不说就随他去正院了。今日怎么…
…
见姜慕姻直接进了屋,沈福不敢多想,忙一并跟了进去。
里头香菱几个一见姜慕姻回来,面露喜色,忙轻掀帘帐走了出来,却见外头气氛不对,瞬间不敢多言,杏儿见之,只摆摆手吩咐她们几个下去,又叫香菱下去备茶水上来。
姜慕姻步入堂室,坐下后,才掀眸,淡淡看了一直弓着腰,站在一旁惴惴不安的沈福。
默了片刻,姜慕姻才开口:“沈叔,我今日累了,就不过去正院了,你且去与父亲说一声我一切安好即可。”
沈福垂着脑袋,候着,闻言就抬起了头。
紫檀圆桌边上的女子,神色清冷淡然之至,令人瞧不出喜怒。
“可……”
沈福斟酌了下,还是再度开口:“大小姐您有所不知,老爷今日担忧您一日了,眼下估计就是想见您一面才安心……您看?”
姜慕姻没开口,恰巧这时香菱呈了茶水上来,替姜慕姻倒了一杯。
沈福见女子不言不语,只是垂着眸,不紧不慢地饮起了茶,又是愣了愣。
他在这府中伺候了多年,自然也知晓这位大小姐的脾性,这般模样,俨然就是……不愿去见姜国公了。
甚至,恐还是生了国公爷的气。
可是……沈福蹙了蹙眉,心中纳闷,按理说小姐一贯孝顺,最是关心紧张国公爷的,二人近日又没发生口角,不该这般啊……
但沈福也是个识相的,主子的事,不该问的不能问。
见姜慕姻这般神色,沈福便道:“那老奴去与老爷说一声,您已平安归来,一切安好。”
见姜慕姻淡淡点了下头,沈福才这接着道:“大小姐您好生歇息,老奴就先告退了。”
姜慕姻这才抬眸看了沈福一眼,轻“嗯”了一声,又扬手吩咐香菱把人好生送出去。
屋里人都退了出去,安静了不少。
杏儿看着桌边微敛着眸,面色不知不觉染上几分冷意的女子,还是担忧地叫了声:“小姐……”
姜慕姻没做声,只是把茶盏放回到了桌上。
杏儿却看得心里隐隐不安,国公爷过往那事委实荒唐……谁都不会想到婉柔夫人的死竟也算是与国公爷脱不了干系,若深究起来,太后也……
杏儿想着,眉头都皱紧了,莫名
其妙打了个哆嗦。
那事,她初听之时都震惊,替婉柔夫人心痛不已,而小姐会是怎样的心情,杏儿根本不敢多想。
姜慕姻一直低着头,神色不明,杏儿怕姜慕姻想多了真真又要伤神伤心了,忙走上前去,轻扶住女子的双肩,小心翼翼道:“小姐,那事毕竟过去那么久了……多想已无意,且林姨娘当日所言,不一定都是事实……不如便当它过去了吧……”
姜慕姻没开口,摆摆手让杏儿一并退下。
杏儿见之,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斟酌了下,还是不敢多言,只轻轻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余女子一人,夜风顺着半敞的窗户吹了进来,珍珠纱帐轻轻扬了扬。
姜慕姻起身,走了窗边,抬头看着天上的弦月,蓦地眼眸重中一闭,嘴角却轻扯了下,嘲讽一般。
不让它过去她还能如何呢?
她还能如何呢?!
是要去责骂养育了她十几年的父亲一顿,还是进宫去指责当朝太后愧对于她母亲?
……
……
彼时正院里,灯火未歇,一室明亮。
堂屋中,林柳依看着不停踱步的姜齐渊,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走上前去,柔声劝道:“老爷,前头不是来报慕姻安好无恙回来了吗?您不要担心了……”
姜齐渊甩开被林柳依挽住的手,皱眉道:“你若无事便回去歇着去,这儿用不着你伺候!”
“可是现在天色已晚,慕姻那孩子白日在外头一天,眼下回来肯定是要歇下的,何苦还让人奔波来正院一趟呢?”
林柳依话是这么说,内心想的却是昨夜她那一番话被姜慕姻听到了,眼下真真就怕姜慕姻和姜齐渊碰上一面,姜慕姻没忍住要给闹了起来。
这父女俩闹倒也不关她的事,怕就是怕待会若是姜齐渊知道当年顾婉柔这事是从她这说漏的嘴,那可真是……
林柳依想到这里,忍不住就先打了个寒颤,看着面前那个背手而立,虽已上了岁数,却仍旧寒气逼人的男子。
林柳依暗暗撇嘴。
这些年来,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姜齐渊这个男人,对不在意的人和事,真真才叫无情。
饶她在床上使出浑身解数,他都冷得跟块冰似的,是个彻
底没了心,捂不热的!
……姜慕姻那小蹄子幸亏也是像了她那命苦的娘,除了性子冷漠些,也还算行……若是像了她这爹……那可真是天可怜见的!
思及此,林柳依不知不觉就叹出了口气。
寂静的屋中,这一声感慨悲切的“哎——”显得格外刺耳。
看着猛地转过身来,瞪着自己的姜齐渊,林柳依周身一颤,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大气不敢出。
姜齐渊皱着眉,正要发话,外头却突然响起了沈福的声音。
姜齐渊以为姜慕姻来了,倒也没顾得上林柳依,忙让沈福进屋。
而林柳依也以为姜慕姻真来了,吓得心跳直接漏了一拍。
谁知沈福进屋后,却只禀告说大小姐疲了,歇下了,改日再来请安,林柳依这才舒了一口气。
心头大石放下,林柳依当即又笑得跟朵花一样走到姜齐渊身侧,“老爷,妾身刚刚就说慕姻这孩子在外头一天,回来必定是乏了,您还不信呢……”
姜齐渊皱了皱眉,没搭理林柳依,看着沈福问道:“慕姻当真这么说?”
沈福迟疑了下,犹犹豫豫地看了林柳依一眼,姜齐渊见之,很快朝林柳依命道:“你回西角院去。”
“啊?老爷今夜不用妾身伺候了啊?妾身还想着您夜里总是咳醒,有个人守着总是好的呢。”林柳依面露关怀之色。
姜齐渊不耐地摆摆手,“无需,你退下。”
林柳依似惋惜了下,才怯怯道:“那妾身告退。”
说着,林柳依就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而林柳依拉着春桃一步出大院,女子面上哀哀切切的神色当即悉数散去。
春桃也担忧着大小姐若是真闹了起来,林柳依一旦受罚,她肯定也是必死无疑的。
本就跟着从昨夜里一直提心吊胆的,春桃眼下见林柳依这般神色,忙低声问了句:“姨娘,瞧着是国公爷还不知大小姐知晓了那事?”
林柳依听得,默了片刻,才看着春桃道:“那小蹄子到底是个明事理的,估摸着也不会到姜齐渊面前大闹……你我便先放宽心吧。”
春桃听之一喜,忙道:“姨娘聪慧!”
“聪慧什么?这就聪慧了啊?”
林柳依斜了春桃一眼,又挥挥手,嘟囔了句:“
你个没眼力劲的,罢了罢了,不说了,咱还是快些回去看看庭辉要紧,我这一天伺候在姜齐渊屋里,都没能看孩子一眼……”
她这宝贝儿子来得可别提多不容易了。
……
.
而另一头,大院屋中。
姜齐渊面色不明,眉宇却紧皱着。
沈福其实也不知道姜慕姻怎么了,便只能如实与姜齐渊道,“大小姐看起来心情委实不大好,但瞧着不似再霍将军那受委屈的模样,可能真只是疲了想歇下而已。”
沈福想了想,又弓腰向姜齐渊道:“老爷您恐是不知,其实大小姐先前已与霍将军见过几面了,霍将军也帮过咱府中多次,若仔细算下来,老奴觉得,大小姐恐怕是早已对霍将军倾心,二人这婚事指不定其实是你情我愿一大喜事……”
“这话那孩子与我说过。”姜齐渊叹道,坐在红木官帽椅上,握在椅子把手上的手却是紧了又松,紧了又松,一张脸却是紧绷着,似思量着什么。
其实自打上午与霍衍见了一面,他就已信了这个男子的品性。
霍衍那般珍爱慕姻,根本不可能做出唐突之举。
只是……
沈福见姜国公眉心紧拧,猜不中他心中所想,也不敢贸然开口。
而这片刻间,姜齐渊想的却是上午霍衍特意到这府中拜见他,而后与他说的那一番话。
两个武将碰面,自然是直来直往,直言不讳。
姜齐渊其实心中最大的忧虑,一直是担忧霍衍身为一武将,屡赴战场,生死不过在一线之间,无法护得她女儿一辈子安稳。
远的不说,就说这次奉建平帝旨意去收复蛮夷,便绝不会那么顺利。
他们这种常年行军之人都心知肚明,所谓的收复蛮族,其实就是变向地灭人族群,这其实是有违天命大义的。而建平帝虽说着不会对蛮夷平民百姓赶尽杀绝,可战争之时,一旦攻城,还能真区分你是民是兵?
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这一战,注定很难打。
蛮夷人势必要奋起反抗的。
若是换了庆朝其他将士,绝对没有胜算。
可偏偏……出征之人,是霍衍。
这个男人是战场的神话,战神再世般,在塞外那五年,与蛮夷人的战役竟从未败
过……
恐怕就是如此,才让建平帝生了利用这把利刃,一统天下的念头。
于建平帝而言,不过是场豪赌,可于霍衍……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一战真给他胜了又如何!
姜齐渊眸色沉了沉。
他白日曾直接质问这个男子,若他辅国大将军这一役真胜了,蛮族倾覆,天下一统,真真正正永保庆朝太平盛世,看似圆满之至。
可之后呢?
一旦建平帝用不着武将,将他手中兵权悉数收归,他霍衍再得圣心,不过也就与他姜齐渊一般。
坐享一侯爵虚荣,指不定功高盖主,还要更惹建平帝忌惮。
届时朝中世家权贵群起攻之,他又该如何自处?
……
这其实亦是一个千百年来,每个君王跟前得力的武将都会面临的问题之一。
一旦处置不当,必死无疑。
……
但姜齐渊没想到的是,对他总总的刁难,霍衍回答他的不过是一句:“国公爷您多虑了。我这一生费劲千辛万苦,行至这辅国大将军之位,不过是为了迎娶慕姻。所以,我此生若还不得以笃定能够护她周全,免她忧虑,我绝不会冒然娶她——”
姜齐渊不知道这个男子是哪来的自信。
他好似已经早早就计划好了一切,鱼与熊掌他必兼得。
与蛮夷这一战,他势必不会输,而半个庆朝天下的兵马大权,建平帝也势必不能轻易从他手中收回。
……
武将的忠,的确是自存之道,可这忠,却从来不是愚忠。
姜齐渊懂,但他没想到,霍衍这小子竟比他更懂。
……
而偏偏这个男子所做的一切,竟都只是为了迎娶他的女儿?
想到此,姜齐渊倒不禁摇头笑了下。
边上的沈福见之,微怔,忙问:“老爷,您这是?”
“无事。”姜齐渊站起身来,看向院子里,神色沉着,却不再开口,只摆摆手命沈福退下。
静默半晌,姜齐渊一直紧绷的神色才渐渐松了开来。
……
但愿霍衍这男子,并非信口开河,真能如他所言,护得慕姻这孩子一世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姜国公虽然是个渣渣,但也是个为女儿操碎了心的沧桑老父亲=。=
我这是甜宠文,不虐的,你们不要怕=v=
(虐也是一晃而过)
我会努力争取四五章就让嘤嘤和嚯嚯见面,你们要陪着我嗷~
(不然他们就永远见不到了.笑容渐渐邪恶jpg.)
我会努力争取四五章就让嘤嘤和嚯嚯见面,你们要陪着我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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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努力争取四五章就让嘤嘤和嚯嚯见面,你们要陪着我嗷~
(不然他们就永远见不到了.笑容渐渐邪恶jp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