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皆允瞥了眼秦思思,轻嗤了声。
“思思若觉得热,不如找个厢房休息会。”
话未落,秦思思倏然拽住他的手臂。
指着西南方的月洞门,压着嗓子急声道:“阿允阿允,你看那边,是不是崔夫人?”
有一和服女子低眉垂首迅速穿过,右脸带着狐仙面具,发髻上的垂坠樱花簪在阳光下轻轻摇晃。
寻皆允眼睛微眯:“什么?”
“那个樱花簪,不就是莳娴的么?这个东西丢了便是寻亦许找回来的。”
秦思思离场时,莳娴还戏台专注看着戏的,不过她穿得是本朝常服。
她揉了揉眼,迟疑道:“难道是我眼花了?”
“走,跟上去看看便知。”寻皆允道。
二人正欲跟上,往月洞门另一边去。
蓦地有家仆婢女自四处齐齐往戏台的方向涌去,有人互相通报道:“戏台那边出事了!”
“怎么了?”
“别问了,快去通传巡逻的金吾卫进府!”
秦思思陡然想起,今日的一场戏,约莫是那领班带着莳娴出逃的好时机。
她不知道领班用什么法子,只是方才戏园里看戏的那么多,她刚走开的功夫,他就贸然行动了?
拉着寻皆允,顺着人流往戏台的方向跑:“还是先去戏台看看吧阿允!”
绕过照壁,穿进抄手游廊,齐齐整整跑进一群穿着玄黑铠甲的侍卫。为首的将领面色凝重焦急。
寻皆允眉轻拧,低声喃喃:“御林军怎会出现在此?”
御林军?!
不是去叫巡逻的金吾卫吗?没记错的话御林军是皇帝禁卫军吧。
秦思思一头雾水。
很快跑回了茶花园,御林军已然将戏台里里外外围了起来,围成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铁桶。
寻亦许和闻芸在御林军外徘徊,一眼瞅见秦思思和寻皆允,寻亦许匆忙上前,低低急声道:“你们两个去了哪儿?!让我和芸儿好找。”
“里面发生什么了?”寻皆允凝眉扫了一眼御林军,低着嗓子问他。
“戏台贼子包藏祸心,偷袭刺杀崔尚书。”顿了顿,“未成。”
啥?真的这么草率不动脑子?!
秦思思眸子惊诧,也太炮灰了吧,就这么华丽丽的下线啦?
“为什么会有御林军?”寻皆允直问。
寻亦许摇了摇头:“陛下,在茶花园里,一直在崔尚书身侧看戏。”
“陛下?”寻皆允心中的猜测果然不错。
“对,坏就坏在,陛下在场受了惊。”
梦里那位陛下,微服私访出现在这里,悄无声息,无人发觉。
秦思思倒抽了口气。
不刻,戏台边传来一声惨叫。
秦思思好奇不已,转头弱弱问:“我......能去看看么?”
寻亦许刚要出口否决,里面太乱了,寻皆允一声不吭便扯着秦思思,一头扎进了茶花园里。
刚刚赶到戏台,站在不远处,一个劈成两半的狰狞的天狗面具滚落下来。
“是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来刺杀我?嗯?”
秦思思微微仰起颈,高高戏台之上,崔尹的发冠稍歪,发丝微乱,唇角凝着一抹血痕,浅色碧莹的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灼人,竟生出一抹说不出的秾丽来。
果然,美人骨啊。
崔尹素白的手握着一把紫霄剑,唇角扯着讥诮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将剑戳进了那领班的右肩胛骨。
领班一声痛苦的闷哼,接着一阵如潮水般的劝诫声起。
“崔大人,滥用私刑不妥啊!交给大理寺处置吧!”
“陛下,陛下,陛下还在......”
有人盯着戏台上崔尹的身后负手而立的人,一身褐红袍,威压凛然,抖着嗓音,后半句如何也都抖不出来。
当今天子混在他们人群里看大戏已经很让他们崩溃了,这位陛下,还一言不发站在一旁静观,任由崔尹发泄私愤。
崔尚书也没被戳死啊,却当着天子面作妖,实在是——
那人头一摇,实在是狂妄啊!
秦思思屏气凝神,盯着戏台上的一切。
这出戏,才叫精彩。
那位喜爱穿褐红袍的天子从阴影里缓步走出,鬓发银白,却也能窥见年轻时的气宇轩昂。
他走到崔尹身旁,唇角的弧度平直,低声道:“行了。”
话罢,天子微微倾身,抬起一只手扶正他的发冠,细细捋顺他有些散乱的一头青丝:“像不像话。”
天子这才直起身,略略拔高了音量,淡淡地讲:
“处理伤口要紧,崔大人。”
紧接着,当今陛下亲自把崔尹馋了起来,唤来自己的内侍把人扶下了戏台。
崔尹扶下去后,陛下目光微动,眉头一皱,抬起他的金丝乌皮靴,一脚将那领班踹下了戏台。
“哐当——”
那领班摔在破碎的天狗面具旁。
很快,府中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围了上来,将人抬走了。
“快去叫个大夫来,崔大人有令,他不能死,有话要问。”
—
莳娴不见了。
接她出逃私奔的情郎半死不活,她却不知所踪。
瀛洲戏班的这一出戏,颇是好看。
诸位在场的高官贵胄回去后,崔尚书被刺这一出好戏,迅速传遍了洛阳城,成了街头巷尾的津津乐道的谈资。
嗅到一丝宿命的纠葛,瀛洲领班、瀛洲美人与崔尚书之间的爱恨情仇,每个人多一句嘴添砖加瓦,就传成如今的版本——
崔尹强拆人家青梅竹马,强娶瀛洲美人,因果报应,于是被美人毫不客气地绿了;领班刺杀失败完球了,美人绿完了跑路了;最有意思的是,绿就绿了,当着天子的面被绿得明明白白,这叫一个惨(大快人心)呐。
福味楼二层,一碗糖蒸酥酪见底,秦思思放下瓷匙,后桌唾沫横飞地还没把这出戏扯完。
“吃完了?”寻皆允轻轻敲了敲桌子。
“唔。”秦思思头一点,“吃完了,我可以给朵朵带一份回去么?”
话未落,楼顶上掉下个东西。
不知从哪儿抛进来一个面具,稳稳当当落在秦思思的手里,她低眸一看,和那日莳娴带的狐仙面具好像。
“跟我走。”
那面具“吱吱”震动了两下,绘面的眼白忽地多了一双眼珠子,混不溜地转了一转,传来清凌凌的一声。
秦思思吓得一跳,手一松。
面具却没有落在地上,震动着,面具上的眼珠子又转了转,霎时变成了天狗,浮在了廊杆外的半空。
清凌凌的嗓音变得喑哑浑浊:“跟我走。”
四周喝酒吃茶的人闲聊声依旧,断断续续钻入耳朵,却仿佛隔了层薄膜。他们毫无所觉。
只有她看得到,大白天撞邪了,秦思思的手脚霎时发凉。
秦思思搅着手指,抬眸急切朝寻皆允看去。
寻皆允盯着廊杆外的面具,脸上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刻,他拍了一把碎银在桌子上,站起来走向秦思思,拽起她往楼下走。
“这次怕是带不成了。”
天狗再次变幻成般若面具,穿过酒楼坐着的人群,攒动的人头,“咻”地飞到了她们前方带路。
发出瘆人的嘻嘻怪笑:“跟我去找主人。”
“去哪儿?”寻皆允问,一边细细打量她。
“哎,好热。”秦思思小声嘀咕。
真不知道大热天看什么戏,一众人还看得津津有味,明明啥都听不懂。
“好热,我出去透透气。”秦思思压着嗓子回。
其实在秦思思看来,很像中国古代弄得神神乎乎的跳大神。
实在热得心里发慌,秦思思猫着腰,打算悄悄离席时,紫红披帛被人轻轻拉住。
她蔫头耷脑,整个人恹恹的,被晒得没了脾气。
寻皆允捏着扇子手一抬,不知有意无意地举在少女的头顶上端,懒洋洋地给自己扇起风来。
她自认今天捯饬得挺像个乖巧甜美的未出阁女子的,没有给相府丢脸叭?
哎,这个小变态一点绅士精神没有,不知道把唯一的扇子让给女士吗?
秦思思心里吐槽,却默默往他那里挪近了些,嘿嘿,机智如她,蹭点风不过分吧。
眼前的少女今日终于正儿八经梳妆打扮了一番,老老实实梳了个垂鬟分肖髻。胸前的系带泛着细腻的蓝色光泽、肩上半披着轻薄的紫红色批帛,通身雪白的对襟襦裙,便仿佛变成了刻意的留白。
秦思思今天特意穿得简约清爽,系带和披帛大胆撞色,只在这些小配饰上下了些功夫。
“那一起。”
寻皆允松开她的披帛,站起身道。
走出茶花园,远离戏台,寻皆允笑着问路经的婢女借了把团扇,看向秦思思。
心里有点不确信,她挠了挠颊,小声咕哝:“......你、你看我干嘛呀?”
寻皆允唇角翘起一丝弧度,睨着她,又问了遍:“去哪儿?”
耳畔的蝉鸣不歇,夏日阳光燥郁。
头顶落下一小块浮动的阴影,秦思思心理作用觉得变得凉快了不少,便倏然拂来一丝清凉的微风。
扬起颈,风从某人手里的团扇拂来的。
就图个猎奇。
戏台上,穿着和服趿着木屐的瀛洲戏子们,嘴里的叽里咕噜抑扬顿挫,般若、婵丸、狐仙、猿面、天狗......个个皆带着夸张而狰狞的面具,看不到戏子的脸。
崔尚书府建有戏台,戏台坐落在茶花园里,颇是风雅。
为解莳娴的思乡之愁,崔尹请了瀛洲戏班来自己府中表演,邀请洛阳城里不少高官贵胄来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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