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火急火燎地冲向急诊大楼。
方彦被抱上担架也紧紧地攥着周昱的衣角,离开周昱他明显感到焦虑,手一用力,刚有愈合趋势的血口子又开始往外渗血。
周昱看着心疼得要命,可是刚想掰开方彦的手,他就意识不清地挣扎起来,险些从担架上翻下去,看样子安全感缺乏到了极点。
周昱一边跟着担架跑,一边尝试着用手去换衣角,没想到竟然成功了,周昱握住方彦冰冷硌人的手,太轻怕方彦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太重怕弄疼方彦,再小心也不为过。
方彦果然安静下来,只是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涔涔。
送进急诊室,医生给他清创缝针后,拿着化验单一脸严肃地告诉周昱:“他有贫血症,还好不算太严重,血糖含量偏低,这几天没怎么吃饭吧。我给你开张单子,带他去输液室挂水。”
医生补充道:“你既然是病人的丈夫,就应该多多关心他的状况,凡事好好沟通,夫夫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
周昱愧疚地应道:“是,您说的对,我工作忙平时没时间多陪伴他,要是我多注意着点,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是我的错。”
医生叹口气:“病人怎么会想不开,你知道原因吗?”
周昱简单给他描述了一下方彦的情况,医生皱着眉头想了想:“有没有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
“没有。”周昱更加愧疚。
“那么今天就去,心理健康问题不是闹着玩的,”医生道,“建议病人先住院一段时间观察。”
周昱连声应下,跟着担架小跑进了电梯。
病房是单人间,周昱小心翼翼地把方彦抱上病床,护士手脚麻利地挂上水,方彦好像睡着了,手也轻轻松开,苍白脆弱得像瓷器,给她扎针头的护士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静。
周昱这才得空去缴费,打电话通知助理过来帮忙,犹豫片刻,又拨给了方彦的亲哥,是秘书接的电话:“您好,方少总现在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有事请预约。”
“他亲弟弟出事了也不管吗?!让方奕赶紧来趟医院,我的助理会把定位发给他。”周昱冷声道。
方彦刚刚回国,现在还没什么朋友,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他的情况。
周昱用力地闭了闭眼,内疚和痛苦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拷问自己:你对得起方彦吗?
答案是否定的。
明明发誓不会再出一点差错,不会再让方彦受到伤害,那为什么他今天会被送进医院?!
刚刚方彦躺进病床的那一刻,周昱的记忆突然紊乱,一半是这辈子自残后疲乏地睡着的方彦,另一半是上辈子行尸走肉没有活下去的意愿的方彦,他们凌乱的黑发落在雪白的枕头上,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枯槁。
周昱独自缄默半晌,才转身回到病房,方彦已经醒了,坐起来抱着膝盖,头往下埋,看不清表情,浑身不由自主地打颤。
周昱默默地走过去,抬手想要揉揉他的发顶,又觉得自己不配,只能低低地叫一声:“彦彦。”
方彦抬起头,漂亮而无神的双眼盯着他。
然后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方彦愣住,周昱率先皱眉:“是我对不起你,没见几面就贸然带你回家,没有好好关心你,也没有问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方彦嘴唇颤了颤。
——我想要你,只想要你。
最直白的心声藏在胸口薄薄一层骨肉之后,任凭跳动得有多热烈,不开口是没有办法让别人听见的。
可是方彦开不了口。
他只能怔怔地望着周昱,心脏快要撞断肋骨冲破皮肉,也只能无声无息地把暗潮埋进心底。
因为他恶心,他不配。
“对不起。”方彦忽然又重复了一遍,好像他的世界里只剩这三个字,不得到周昱的肯定就不会消失。
周昱耐心地问他,语气非常温柔:“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方彦固执的思维撞上软墙,慢吞吞地循着周昱的问话反应半天,才吐出答案:“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
周昱神色明显一沉,方彦察言观色,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错在哪里,顿时焦虑不安起来。
他心情一紧绷,脸色又苍白几分,灯光下都快变成半透明的了,露出的皮肤蹦起青紫色血管,仿佛正在忍受什么莫大的摧折。
周昱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牵过他没输液的手捂在双手手心,用自己的体温把那只玉石一样凉的手捂得暖烘烘的。
“你没有给我添过麻烦,地板脏了可以换,衣服脏了可以买,你不见了我去哪里找?”周昱低声问他。
“……谁都可以替代我,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很健康也很美好。我生病了,我不正常,我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你明白吗?”方彦的声音咬在牙缝里,听起来很绝望,他的身体在不自然地痉挛。
“我现在明白了,”周昱珍重地捧着他的手,“但是你说错了,没有人无坚不摧,你只是生病了而已,就像感冒发烧,你可以赶走它,只要你愿意。”
方彦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往常他发病时根本没有意识,灵魂像被沉入无底冰窟,难受得整个人都快疯了,可今天不一样,有人一声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把他从噩梦里抱出来,暖着他的手告诉他:
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门外传来敲门声,周昱的助理带着医生走进来。
“周总,您要的东西。”
周昱接过来,拆开包装捣鼓两秒,然后把那东西塞到方彦正在输液的那只手的手心。
方彦迟钝地低头一看,是个暖手宝,接触到空气,正缓缓地释放热量。
周昱把他的另一只手塞进被窝,替他掖好被角,才转头对医生说:“麻烦您来给他看看。”
方彦看见医生胸口“精神心理科主任医师”的头衔,就下意识蹙紧了眉头。
医生简单地问了几句情况,方彦回答得很迟疑,余光小心翼翼地往周昱身上瞟,被子底下的手抓紧了床单,微微侧过身背离周昱,肢体语言表露出明显抗拒的情绪。
医生看明白了,周昱也看明白了。
没等医生主动请人,周昱就轻轻地拍了拍方彦的后背,方彦在他安抚性的动作里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公司有事,我要和小孙交代一下,你们先聊,我就在隔壁。”周昱带着助理离开。
医生缓声问:“他是你男朋友吧。”
方彦受惊一般睁大双眼:“不是……啊不对,是……”
“你男朋友对你挺好的嘛,你也很喜欢他的样子,为什么不愿意在他面前和我谈谈你的情况呀?”
“很、很明显吗?”方彦无措道。
医生不知道他是在问“男朋友”还是在问自己,但都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对啊。”
方彦沉默半晌才道:“因为我很卑鄙。我明明知道我不正常,还想挤进他正常的生活。我什么都给不了他,还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方彦抬起苍白的脸:“我应该离他越远越好。”
……
半小时后,医生打开门,感慨地把周昱上下打量一遍,看得他头皮发麻才道:“病人的情况比较复杂,我答应了他要保密,我只说我能说的。”
周昱赶紧道:“您说。”
“初步诊断为重度抑郁症,身上还有其他小毛病,明早做个体检,拿到报告单就知道了。我看你对他也挺上心,那么以后一定要注意,今天的事情别再发生了,幸好没割破动脉,不然就麻烦了。病人需要陪伴,家属一定要有耐心,要有人督促他按时吃药,不能随意增减。”医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好,我知道了。”周昱凝重地点头。
“行,那我先去开药,稍后会有护士把药送过来。”
医生走后,周昱轻轻敲开病房门,在方彦床边坐下,第一句话问的是:“晚上想吃点什么?”
方彦眼眶莫名一酸:“你就…没什么想问问我的吗?”
“你不想说,就不说,谁逼问你,你就告诉我,我去帮你出气,”周昱温柔地看着他,“我现在最想知道,今晚咱们的晚饭该吃什么。”
方彦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他曾经以为自己注定要坠入黑暗,不敢奢求周昱一丝垂怜,没想到,周昱张开怀抱稳稳地接住了他,他被亲昵地刮了一下鼻头,喂了一颗糖。
“欸,”周昱顿时手忙脚乱地找出纸巾,“怎么哭了。”
周昱笨手笨脚地给他擦眼泪。
方彦的睫毛沾湿成一簇一簇的,纸巾擦过时微微眯起一只眼,看起来又乖又可怜。
周昱满腔怜惜无处抒发,最后带着点力度揉了揉他的发顶。触感柔软,果然和想象中一样。
方彦被他揉得微微低头,红着脸瓮声瓮气道:“想吃番茄炖牛腩和凤梨咕咾虾。”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