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十方死了。
纪心言没动,她根本动不了。
她刚刚杀了一个人,不是一只鸡不是一条鱼,其实鸡她也没杀过。
但她刚刚杀了一个人。
她在地上坐了好久,直到屋门传来咣当一声。
刚才她进屋时门没有关严,此时被山风一吹敞开大半。
破旧的门板吱呀乱晃。
她从地上爬起来,鼓起极大的勇气,将毛十方的尸体拖到屋后的雪地上,再用雪将尸体和血迹掩盖住。
她拎了大桶的雪到屋里,将它们倒入大铁锅中,和着之前已经烧开的水,很快化了。
用这种带点温度的水,纪心言一点点把地板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水滴顺着木地板的缝隙流了下去,不多会便看不出明显痕迹了。
擦着擦着,抹布忽地剐上一块木板边缘,纪心言没留意,手一带,竟将整块板翘了起来,露出下面一个二十厘米见方的木盒子。
短暂愣怔后,她打开盒盖。
盒子里放着一些值钱的东西。
十来块碎银,两对不同样式的金耳坠,一个凤头钗,两个水色普通的玉扳指,一个翠绿的翡翠扳指,以及一条缝了金线的红肚兜。
看来毛九方确实在攒钱要去大昭过好日子,只是他们攒钱的方式不怎么光明磊落。
碎银或许是打猎所得,但这些饰物明显来自不同的人,不可能是两个雪山猎户自有的。
这兄弟俩应该没少抢掠迷失在雪山中的旅客。
纪心言把盒子放回去,将地板原样铺好。
收拾完房间,日头滑到了西边。
今晚毛九方不会回来,但她不能带着韩厉漫山遍野地瞎跑,沈少归一定还在找他们,深夜的雪山也容易出事。
毛十方会去劈柴,也会跑出去抓兔子。
他哥哥回来时,看不到他应该不会觉得奇怪。
如果可以,纪心言还是希望和平地离开这里,只是她需要想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色暗了下去,风里传来好像狼叫的声音。
纪心言将门板插紧,不放心,又将那张空的木板床顶了过去。
房间里安静极了。
她坐到韩厉身旁,慢慢伏上他胸口,听到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终于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韩厉说过,那个药药性不强,他吃的也不多,扛得住。
纪心言信了,因为韩厉是反派啊,反派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现在昏迷不醒肯定是因为蛊毒再加上雪崩,一会儿可能就会醒了。
她自我安慰着,摸上他的手,紧张地发现他的手比昨天更凉了。
她忙把空床上的被子也盖在他身上。
再一试,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很凉。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低了很多。
纪心言快步来到灶台旁,果然因为一下午没有添柴,里面的火都要灭了。
难怪房间这么安静,没有柴火噼啪声,也没有水开的声音。
她赶忙把灶边放的柴火一股脑加进去。
一下子加的太多,差点把仅存的火压灭了。
她又抽回几根,再把灶内的柴拨了拨,使劲往里吹气,勉强把火救了起来。
火起了,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袋糙米,抓了两把放进锅里,又用匕首切下窗边挂的干肉条,同样扔进锅里和米一起熬煮。
她需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应对接下来的事。
米香和肉香短暂地掩盖了夜风带来的恐惧感。
纪心言盛了半碗米汤坐到床边,将两个枕头垫在韩厉头后,用勺子盛起米汤上薄薄的粥皮,送到他嘴边。
“韩厉,你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她央求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把碗放下,一手掰开他的嘴,将那勺浓稠的米汤硬送入他口中。
“咽下去!”她掐着他的下巴,命令道。
意料中的毫无反应。
纪心言抿唇,眼框发红。
她握紧他一只手,哀求似的说:“求求你了,喝一口吧。”
“给我点反应吧……”她无力地垂首,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给我点反应吧……”
忽地,她清晰地感觉到,韩厉的手动了一下。
纪心言猛地坐起。
“韩厉!韩厉你醒了?!”
韩厉没有睁眼,如之前一样安静,只是喉头极轻极轻地动了一下,将那口粥咽了下去。
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纪心言端起碗。
“再喝一口?乖。”她边说边又送一勺过去。
如之前一样用手掰开他的嘴,而韩厉虽然眉头紧皱,动作很慢,但也将这一勺咽了下去。
到了第三勺,他怎么也不动了。
纪心言将他放躺,坐在床边低声念着:“有反应就好,有反应就好。”
只要韩厉能挺过去,他们一定能走出去的。
找到左司的人,他们就安全了。
夜风呜咽,纪心言害怕地缩到床里。
窄小的单人床勉强挤下两个成年人。
让病号躺在外侧不太地道,但韩厉应该不介意,他那么硬,牛鬼蛇神都不怕。
灶台下炉火噼啪做响,铁锅中热水咕嘟咕嘟。
两床被子盖了两个人。
纪心言将匕首放在枕头边,紧紧闭上眼,希望睡一觉一切都过去。
但她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眼就是毛十方流着血的脸。
额头的冷汗一茬接一茬,紧绷的神精抗不住身体的疲惫,她在精神拉锯中半睡半醒。
……
翌日,阳光从简陋的窗缝照进屋里。
韩厉睁开眼。
房间和他想象的一样,简陋、破旧,弥漫着潮湿的气味,还有一丝淡淡血腥。
他并非完全陷入昏睡,因为环境太过危险,他不敢。
但他确实没力气醒过来,两种毒素互相干扰下,他昏迷时间比有感知的时间更长。
安神药效果尚未退去,但蛊毒已能尽量压制,他可以活动了。
他侧头看着依偎在身旁的纪心言。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平日用来绑辫子的皮绳已经掉了,岌岌可危地挂在床板边。
她的脸有点花,蹭了不少灶台灰。
韩厉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慢慢伸出手,轻轻抚上她脸颊,想把那扰人的发丝拨开。
指尖才碰到她皮肤,纪心言就一个激灵蹭地坐起来,瞪着眼睛往四周来回看,害怕又不失警惕。
见周围没有异样,太阳也升起来了,她才放松下来,闭上眼一手安抚在胸口,手指捏了捏银票,厚实的触感让她有几分心安。
幸亏她有狡兔三窟的好习惯,没把钱全放在一个地方。
然后,她睁开眼,照例去摸韩厉额头,不经意地撞进一双幽深的黑眸中。
纪心言愣了一愣,随即狂喜。
“你醒了?你还认识我吗?”
她张开手,在他眼前来回晃,生怕他烧傻了。
这付紧张又开心的样子让韩厉想笑,他抬手一把抓住她乱晃的小手,按在自己胸口。
“纪心言。”他有气无力地说,“你盼我点好。”
纪心言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我……我杀人了。”她忍着哭,委屈地说。
“是么……”韩厉轻叹,“一定是那个人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