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彻练完功,刚洗漱完,李起便找了过来。
“阿郎……”李起欲言又止。
林彻看他满眼血丝,估计一夜未睡,“客人呢?”
“刚送走,原本她们要来向阿郎道谢和告辞的,但我怕打扰阿郎练功,劝止了。”
“哦,你若想和她们走,我会理解的,毕竟她们应该是你最后的亲人了。”
“走?我没想要走啊。”
“那你刚才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放心吧,你是自由的,我不会强迫你留下,对了,我再给你一笔钱,去给你乔姨和瑶妹赎身吧,以后找个太平的地方,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李起大急,“阿郎你别赶我走啊,我真的不想走!那个…那个乔姨和瑶娘不需要赎身,她们待在惜春楼,其实另有隐情……”
“隐情?”
“阿郎,请见谅,我答应了她们不能说……”李起满脸为难,也担心林彻误会,“阿郎放心,我真的不会走的,也没有和她们说咱家的事。”
林彻耸耸肩,不是很在意,“不说便不说吧,不过,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若还跟着我,你们以后怕是很难再见了。”
“随缘吧,她们…平安就好。”李起无奈又惆怅。
“好了,你还是先去休息吧。”林彻拍拍他的胳膊,“明日,咱们就要动身,把精神养好!”
……
回惜春楼的路上,小乔和王瑶坐在马车中,似乎有些消沉。
重逢的惊喜,经过一夜之后,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现实的烦恼。
许久后,小乔开口打破沉默,“瑶娘,承歌儿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劝他回来?”
“回来?回哪来?”王瑶闷声,“我们虽然收拢了一些残余力量,却依然只能躲在暗处苟且,何必让他来受这份苦呢?”
“可…承哥儿是李家唯一的后人了,只要他回来,大伙也就有了主心骨,迟早能够东山再起啊。”
小乔还是很不理解,但她并没有决策权。
王瑶慢慢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我都知道,可眼下我们要做的事,实在太危险了,九死一生的事,就别拖他进来了,他好不容易幸免于难,现在看起来处境也很不错,就让他好好活着,为李家延续香火吧。”
小乔并未被说服,“那大不了,我们不做那事就好了,苟且一点,你的家仇先放放不行么!?”
王瑶小脸一板,眼露煞气,“你闭嘴!此事已决,不容更改!”
这下小乔不敢再多言,只是心中依然认为王瑶私心太重。
又过了一会,王瑶也不想小乔心中有太多抵触,温声解释,“红袄军是李家的基业没错,但你也知道,其实没剩多少力量了,所以我们不得不联合弥勒会才能生存,现在已经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这次行动,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证明我们的实力,只有成功了,才能保住我们的话语权,不会被弥勒会完全吞并。”
小乔恨恨道,“当初就不该与他们合作,那许家父子,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那许丘心心念念都想把我娶了,然后将红袄军剩下这点家当都吞了,可我们能怎么办?这次,我以自己为赌注,争取到这次行动,已经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
城北驿馆,外官落脚住宿之所。
林彻吃过早饭之后,便来这里拜访郭若思。
寒暄后,林彻见郭若思闷闷不乐的,不由打趣,“若思兄,为何愁眉苦脸?可是不想去西夏那苦寒之地啊,哈哈。”
郭若思摇头苦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再说我去修水利也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好事,哪里会不愿意,我愁的是,一路同行之人着实令人生厌。”
“哦?是何人要与若思兄同行?”林彻漫不经心似的问道。
郭若思没觉得需要保密,“朝廷派安肃公前去六盘山检校兵营,还特意恩准由他儿子张弘略随行护卫,这样一来,我岂不是一路都要面对这个无耻小人?”
“安肃公张柔?他不是都致仕了么?年纪一大把,朝廷还忍心让他奔波?”林彻继续套话。
“六盘山大营关系重大,朝廷打算好好修整一下,为以后加大驻军做准备,但如今那里也有许多骄兵悍将,派个一般人去,恐怕也镇不住他们,而这营建之事,又非国族大臣所长,最后只好选中了安肃公,不但战功赫赫有威名,而且他之前重建保定城非常成功。”
“哦,这路途坎坷的,朝廷也不怕把他累出个好歹来?”
“别看安肃公七十五六了,身子骨却健朗很,骑得了马,开得了弓,前两年还率军出征李璮呢,再说了,路上不是还有他儿子照应着么。”
“哈哈,不过这样一来,若思兄就难受了。”
“哎,谁说不是呢,但有什么办法呢。”郭若思一脸晦气,“算了,不说这个。”
“对了,小弟明日也要离开中都,届时就无法为兄长送行了,还望兄长莫怪。”
“贤弟也要远行?”
“准确来说,是回家,回大宋。”
“大宋啊。”郭若思眼中似有向往,“估计愚兄此生都没有机会看看大宋治下是什么样子了。”
林彻笑笑,“那也不一定啊,若思兄才值壮年,余生还有很长,必然有机会的。”
郭若思会错了意思,以为机会是蒙古攻占大宋以后,便摇着头,“可那时必然刀兵四起,生灵涂炭,而且那也不再是大宋治下了,哎,只盼乱世早点过去,让百姓喘口气吧。”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历史的车轮不断滚动,碾碎的,却都是黔首的骸骨。”林彻顺口跟着感叹了一句。
郭若思喃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贤弟此句,似乎道尽了千古真谛啊。那到底该如何才能使百姓不苦呢?”
“哈哈,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毕竟,小弟一介商人,惟利是图而已,这种天下兴亡的大任,还是要兄长这样的贤才来担起来呢。”
郭若思摆手,“愚兄算什么贤才,文不能安邦,武不能保民,随波逐流罢了,倒是贤弟,胸藏万象,异日必定成就非凡。”
‘论成就,有几人能和你这个在月亮上留名的人比啊。’
林彻想着,然后举起茶杯,“若思兄谬赞了,旁话不多说,小弟以茶代酒,预祝兄长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郭若思也失笑,意识到方才两人有互捧之嫌,随即也拿起茶杯与林彻相碰,“那愚兄也祝贤弟一帆风顺,心想事成!此一别,怕是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方能再见了。”
“相遇是缘,重逢也是缘,小弟掐指一算,你我缘分未尽,相信很快就能再见了。”
林彻饮尽茶水,将杯子倒转,杯沿水珠欲滴却止。
“哈哈,贤弟真是促狭,不过话说得却很有意思,相遇是缘,重逢也是缘,哈哈哈,用来形容男女之情怕是更加贴切一点。”
郭若思同样干杯,心情也好转了许多。
……
从驿馆回来之后,林彻把属下都召集起来商议。
“现在得到的最新消息,情况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差,到时候我们需要面对的,将是一百多名怯薛卫。你们说说,咱们该如何?”
原以为,若是普通钦使,最多也就二三十名官兵护送,而且还是战力一般那种。
现在却变成了一百多名最精锐的怯薛,这差距简直就是翻了十倍不止。
面对这种情况,场中鸦雀无声,倒不是他们害怕,而是能出主意的窦智和许三和早就出发了。
现在林彻身边剩下的就是一帮空有武力之人。
虎子挠挠头,“管他是什么怯薛,咱们照样干!都是一双肩膀扛一个脑袋,一板斧下去,我就不信有砍不下来的!”
尉迟远马上附和,“就是,俺就没觉得鞑子兵有多了不起,无非就是马骑得好一点,论射箭,俺绝对输不了!”
李起抿了抿嘴,“听阿郎吩咐便是,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阿郎,我觉得这种情况下,还是要慎重。”还是宁小七比较理智一点。
不过他也只把自己放在执行人的角色中,只是适当提醒,决策上的事却很少想,大约,都是习惯了林彻发号施令。
“你们,就都不愿意多动一些脑子么?”林彻哭笑不得。
众人都是摇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眼见没一个靠得上的,林彻只好自己深思起来。
自己这边,能动用的也就两百来人的武力,毕竟在蒙古人的地盘里,这已经是极限了。
到时候不只是要打败一百多精锐怯薛,抢出郭若思,为了顺利脱逃,还得保证歼灭,以及在一定时间内隔绝消息。
在离着蒙古中枢这么近的距离,数万大军的虎视眈眈下,简直比刀尖跳舞还难,一招不慎,便是鸡飞蛋打,永无翻身之机。
考虑半晌后,开口道,“我决定,行动依旧,不过,既然强攻不行,那就只好智取了。”
……
东昇货栈街角,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许久未动。
车窗上的布帘掀着一条不大的缝,车里的蒲璇娘,透过这条缝,痴痴看向货栈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