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挑拨(1 / 1)

“……”杨昪正拱手与她作礼,听到这话,不免抬头,用谴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郑嘉禾轻飘飘地收回目光,神态自若,面带微笑地抬步走进政事堂的大门。

三省的几位相公都已经到了。

大理寺负责审问永安寺大小僧人,调查太皇太后所说的斋饭下药一案,终于在今晨出了一个结果。

永安寺后厨的一个僧人亲口承认,是受明镜住持指使,把能导致人精神萎靡的药物下入了送给太皇太后的斋饭中。

明镜住持身份特殊,经常负责主持皇家法事,受到朝廷上下的尊敬。这次审问盘查,大理寺根本没有捉拿明镜住持,也不好惊动他。可现在,事情却牵涉到了他的身上。

其中比较微妙的一点,是明镜住持与当朝太后交好。

昔年姚老太妃在永安寺吃斋念佛,曾得明镜住持多年照拂,就是因着当朝太后的缘故。

这僧人与其说是受明镜住持指使,倒不如说,幕后之人是当朝太后……

郑嘉禾道:“这是污蔑。”

闵同光一手轻抚胡须,点了点头:“小小僧人,也敢攀咬德高望重的明镜法师?简直荒谬!他说是明镜住持指使,可有证据?”

曹应灿脸色有些难看。

事情发展到今天,有些骑虎难下。这所谓明镜住持谋害太皇太后的指责,明眼人都不会相信。而作为当初要求太后留在永安寺服侍太皇太后的带头人,曹应灿更是清楚,太后在这件事中有多无辜。

罢了,及时结案才是最好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没有证据,不可尽信。大约是这僧人平日里与明镜住持结了什么仇怨,方胡乱攀咬的。”

一句话,就把这所谓的供词定性。

出了政事堂,郑嘉禾与闵同光走在一处,含笑交谈,闵同光道:“前两日老臣还去府上看望郑公,郑公修养这两三年,瞧着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

郑嘉禾道:“阿公如今赋闲在家,精神状态是比从前好些。闵公您平时若是

得空,多去府上陪阿公说说话,他一定很高兴。”

闵同光一手捋着胡须,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臣与郑公,那可是多年的交情。”

郑嘉禾笑意更深。

闵同光拐了个弯,往尚书省去了,两人就此作别。郑嘉禾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杨昪就跟了上来。

“你也不提醒我一下。”他瞥眼她干净雪白的脖颈,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不由眉头轻皱,“我昨日回府太晚,匆忙睡下,今晨又急急入宫,根本没注意到。”

他身边都是一群不够细心的小厮仆役,余和自小就跟他在宫里长大,是个太监,从未经过人事,还以为他那是被虫咬的。

多种因素叠加到一起,导致他今日被群臣看了笑话不说,还凭空多出来个“红颜知己”。他洁身自好的名声都没了。

杨昪面色冷硬。

“你也没问呀。”郑嘉禾斜他一眼,语调轻飘飘的,带着一股悠闲又漫不经心的味道,“我这脖子上不比你更严重?我说什么了吗?”

“……”杨昪抿唇不言。

郑嘉禾转过头,看见他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不由弯了弯唇角:“走吧,你跟我去蓬莱宫,我给你遮一下。”

她戳戳他的胳膊,扬起眉梢:“行不行?”

……

永安寺。

太皇太后听着外头的喧闹声,觉得心烦,于是吩咐苗姑:“把窗户关上吧。”

苗姑应诺。

之前的案子判下来了,今日那些僧人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永安寺,因此外面有些热闹。

太皇太后闹了一出,不仅没达到算计太后的目的,还没回成宫,把自己拘在床上不能出门,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神色恹恹地,以至于看见来伺候自己的刘太妃,更是没有好脸色。

她像往常一样冷着脸,语气刁钻,刺了刘太妃几句,看到那刘氏讷讷不敢言,才觉得心里的气畅快些。

一个侍女匆匆走了进来,在苗姑耳边说了几句,又递给她一个信封。

苗姑神色一凛,出声唤道:“太皇太后

……”

太皇太后这才放过刘太妃,皱着眉头厌恶道:“出去吧。”

然后问苗姑:“怎么了?”

苗姑把那封信递上来:“是吴氏送来的。”

太皇太后悠闲地接过来,打开信封,展开一看,顿时冷笑一声。

苗姑:“娘娘?”

“我说怎么回事,之前一个个计划都失败了,原来那老三与郑氏关系不一般……”太皇太后咬了咬牙,“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勾搭上了,亏我儿还说,那老三可以用来对付郑氏……”

苗姑大惊失色:“竟然这样?那之前,之前秦王遇刺,明明是太后手下的人干的,这么大的事,秦王都不疑她?”

“谁知道呢。”太皇太后眯了眯眼,“说不定他们的关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不一般……那老三至今未娶,倒是我们疏忽了。”

……

“你做的?”

郑嘉禾怀里抱着白团儿,坐在榻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白团儿的毛发。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薛敬,面色平静无波。

她手底下养了一批人,专门做些见不得人的暗事。从前她是太子妃的时候,帮过先帝坐稳储君之位,她是皇后的时候,帮过她坐稳后位,如今她是太后,她依然用这些人,查她想知道的事,杀她想杀的人。

薛敬从她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就跟着她,虽然是后来她当上皇后才成为她的心腹的,但也是跟了很久了。

杨昪遇刺一事,郑嘉禾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薛敬身上。

因为当初如果她决定动手,会用到的就是薛敬。

杨昪的描述,也跟薛敬会有的做法吻合。

此时薛敬笔直地跪在地上,一丝狡辩都没有,直接承认了:“是奴做的。”

郑嘉禾不理解:“为什么擅自动手?”

薛敬道:“因为奴不想看见您错失良机。”

“你又怎知我心中计划?”郑嘉禾道,“我留他有用。”

薛敬抬眼看她。

身为宦官,他是没有资格直视自己的主子的,在平时,他

也谨守规矩,从不冒犯。

但这会儿,他抬着头,黑漆漆的眸子直直地望向郑嘉禾,让她怔了一下。

薛敬很快又垂下眼:“娘娘,奴怕您一时心软,受私情左右。”

“私情?”郑嘉禾笑了,“你不过是在东宫时才跟着我的,几个月前先帝驾崩不久,你能知道我什么私情?”

薛敬余光瞥一眼郑嘉禾膝上的白团儿,道:“奴知道了雪球的来历。”

雪球,秦王殿下在太后年幼时相送。如今的白团儿,也不过是雪球的替代品。

其实知道雪球来历的人不多,连先帝都不知道,只知道是郑嘉禾从小养着的狗,而不知道是哪来的。

薛敬道:“有一次,娘娘与琉璃姑娘说话,提到雪球,奴就知道了。”

郑嘉禾想了一下。

是不是有过这样的场景,她记不清。但这不重要。薛敬阳奉阴违,偷偷背着她做事,已经称得上背叛。

郑嘉禾一边挠着白团儿的下巴,看着它舒服地闭上眼睛,一边问薛敬:“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你?”

薛敬一时未答。

太后娘娘走到今天,手上不可能是干净的。对敌人,她向来手段残忍,从不留情。对自己人,她又极尽护短,他们这些奴婢,在太后身边,其实是过得极好的。

可他做的事又称得上背叛。

薛敬觉得他可能要死了。

但他默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事,奴要向娘娘坦白。”

郑嘉禾:“什么?”

薛敬:“上个月娘娘生辰,第二日,娘娘曾问奴婢,秦王殿下有没有什么异常。奴婢说并未发现,但其实,秦王殿下是在娘娘的房中发现了一封信,那封信,讲了秦王南下回京的事。秦王殿下看到那封信,脸色并不是很好。”

郑嘉禾回想起当初在生辰当晚被杨昪掳到王府的事,一时了然:“我早就让你去把那封信销毁,但你没有,你留着了。”

薛敬道:“是。奴以为秦王殿下看到那封信,就会与您闹翻,您便能下定决心,做到之前犹疑的事。”

郑嘉禾笑了起来,白团儿扭过头,圆溜溜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薛敬低下头:“奴的话说完了,但凭太后娘娘处置。”

白团儿没看出来什么,又在郑嘉禾身上待得腻了,挣扎着想要跳走。

郑嘉禾撒开手让白团儿跑开,她斜靠着身后的隐囊,目光从上到下,来来回回地打量薛敬。

如果薛敬说的话是真的,那他好歹有一颗忠心。自作主张固然讨厌,但真的该死吗?她对杨昪的感情没到那程度,做不出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

当然,薛敬说的话也有可能是假的。

那他就是有别的目的,背后有其他的人。郑嘉禾更不能在这时候处置他,她得揪出他背后的人。

郑嘉禾指尖摩挲着榻边扶手,须臾,道:“秦王已经查到了我的身上,我得给他交代,你不能再待在我身边了。”

薛敬一怔,又抬眼看她。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用死了?

“你去慎王府当个大总管吧。”郑嘉禾看着在薛敬周身优雅漫步,走来走去的白团儿,缓着声调,“最近永安寺那边不太|安生,我怕慎王府再出什么事。”

云贵妃的儿子,也就是先帝膝下皇长子杨照,在先帝登基的第二年被立为皇太子。后来没过多久,云家就卷入了谋逆案,杨照被废太子位,贬为慎王。之后一直到今天,他都被幽禁在慎王府。

郑嘉禾早可以一杯毒酒赐死他,但毕竟稚子年幼,她觉得她还不至于做到这等地步。没有云家做靠山,等她把太皇太后收拾了,一个稚儿能掀起什么风浪?

薛敬面色有些震动,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还能保住一命,并且没有牢狱之灾。他躬下身,立时应是。

此时天色已晚,天边尽是红霞。

郑嘉禾说不留人,那就是立即出发。

薛敬回到自己的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背上包裹,来向郑嘉禾辞行,然后由两个小内官看送着出宫去。

等薛敬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郑嘉禾叫来颜慧:“你再找两个人,盯着他在慎王府的一言

一行,有什么不对劲,立时回来禀报。”

颜慧应诺。

一阵秋风刮过,带来阵阵凉意。

郑嘉禾站在蓬莱殿前,两手抱着白团儿。她望了望天际赤红的霞光,吩咐琉璃:“去告诉秦王,他的事我已经处理了。”

……

杨昪来到蓬莱宫的时候,郑嘉禾正坐在院子里放的矮凳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白团儿进食。

而她的面前,站着御前大总管薛荣薛公公。那个在他回京当天,把他拦在皇城外面,脸上涂满白|粉的太监。

薛荣苦着脸道:“娘娘,那薛敬从四年前就认了奴婢做干爹,一直跟着您做事的,奴婢无论是怎么想,都不觉得他会有二心啊!”

杨昪走过去,发出轻微的脚步声。

薛荣转头一看,连忙躬身行礼:“秦王殿下。”

郑嘉禾抬目看一眼杨昪,又对薛荣道:“好了薛公公,他自作主张,瞒着我做事,我已经了解清楚了。如今只是把他贬去慎王府,已经是手下留情。”

薛荣苦着脸,眼眶红红的,差点哭出来。但他想想薛敬犯的事儿毕竟跟秦王殿下有关,他就不好再当着秦王的面哭诉。于是只得低头抹了把眼泪,道:“是……是,奴婢明白了。”

郑嘉禾摆摆手让他下去,然后看向杨昪:“这么快就来了?”

她以为就算她派了琉璃去说,他也得等到明日再来的。

琉璃搬过来一个矮凳,放在郑嘉禾身侧。杨昪挨着她坐下,道:“刚巧还没回府。”

郑嘉禾哦了一声,没说话,只目光落在白团儿的身上,专心看着它吃东西。

杨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几个月前,他初见白团儿时,还觉得它跟雪球一模一样,但现在长开了,就又不大一样了。

杨昪觉得郑嘉禾似乎没有很亲近白团儿,至少不像从前,无论到哪里都带着雪球一样。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子里只有灯笼笼罩下的昏黄光线。

杨昪想起刚刚那个总管薛荣,开口问她:“做事的,是你身边的那个薛敬?”

“嗯。”郑嘉禾点了下头,又微微垂眸,“我确实没想到,维桢,对不起。”

“处理了就行,”杨昪拉过她的手,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反正伤不到我,我不在意。”

郑嘉禾侧首看他。

他的脸映在一片黑暗里,但面上的表情确实是没什么生气的意思。

“我让人继续盯着他了,”郑嘉禾道,“我怀疑他背后还有人,目的是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杨昪:“你怀疑谁?”

“太皇太后。”

杨昪眸光一暗。

白团儿进食进得差不多了,抬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两人,摇起尾巴,张嘴去拽郑嘉禾的衣角。

琉璃连忙过来把白团儿抱开。

郑嘉禾伸出手,轻轻地抚上杨昪的侧脸,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们都以为你回京是来对付我的,母后她不喜欢我,她喜欢云贵妃,她想让你造反杀了我。”

杨昪听的蹙起眉头,一手拥住她,一手握住她的指尖:“我说过,我是向着你的。”

郑嘉禾问:“不管怎样都是吗?”

杨昪道:“不管怎样。”

郑嘉禾便弯起唇角,她动了动脑袋,主动地亲了下杨昪的下巴。

每次杨昪来的时候,琉璃都会自觉屏退所有宫人,这院子里,这会儿也是寂静无人,只天上的一轮弦月挂着,静静地看着他们。

杨昪低头吻她。

他能感受到她的悸动,听到她轻微的喘息,他抱着她,她也环着他的脖子,秋夜是带着凉意的,她的身体却很温暖。

“阿禾……”杨昪低声道,“我想住在宫中。”

郑嘉禾微微一怔。

宫中其实是有宵禁的,杨昪每次夜里在蓬莱宫待到很晚,出宫的时候,都有些麻烦。

虽然他如今是摄政王,地位非同寻常,出入宫门没人敢拦,但一来二去的,难免会让人察觉,流露出一些风言风语。

郑嘉禾还不想被人知道她和杨昪的事。

但他如果在她这里留宿……

也是瞒不住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蓬莱殿的宫人也不是个个都对她忠心不二,这甚至会比他日日晚归更难与世人解释。

郑嘉禾指尖轻轻挠着他的后颈:“早说了把清凉殿收拾出来给你住,你不同意。”

杨昪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无比后悔:“我现在同意,还来不来得及?”

如果他在宫中能有个住处,他也就不必日日往返于王府和皇宫了,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用公事繁忙的借口在宫城留宿,虽然仍然没有与她在一起,但好歹距离近了。

郑嘉禾轻笑出声:“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写了一天写了五千……剩下的白天再发!这章有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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