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印听到慈禧的问话,笑了起来,但手上的活计却丝毫不乱。
“哟,老佛爷,您怎么还问起奴才来了,奴才的见识哪够啊!”刘诚印笑呵呵的说道。
“我不问你们这几个身边儿的人,问谁去?”慈禧太后的话里充满了对刘诚印的信任,“就当是我要你帮我拿个主意,你觉着,怎么着才好?”
“奴才见识短浅,哪能帮老佛爷拿主意啊!”刘诚印道。
“叫你说你就说吧。”慈禧太后道。
“呵呵,老佛爷,奴才没读过几天书,不懂得什么圣贤之道,只知道些平常百姓人家的浅白道理。”刘诚印一边给慈禧太后梳着头,一边笑呵呵的说道,“奴才记得,民间可是有个说法,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听了刘诚印的回答,慈禧太后心里已然明白了过来。但她没有说话,而是等着刘诚印继续说下去。
“林义哲这个事儿吧,奴才觉着,他娶番女是两厢情愿,于公于私,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真要逼着他休了人家,他们俩都够可怜的。但这‘华夷之防’,那班读书人又看得重,死盯着这事儿不放,为难朝廷,真是有些过份了,可朝廷还不好和他们拧着来。”刘诚印道,“奴才以为,若是能让外边儿瞧着,林义哲让了一步,就好办了。”
“照你说,该怎么着叫林义哲让一步呢?”慈禧太后不动声色的问道。
“回老佛爷的话儿,奴才这些天儿啊,见老佛爷一直为这事儿劳心费神,便也想着,如何替老佛爷分忧。奴才以为,言官们见不得林家有番女。是以才如此不依不饶,若是林义哲能体谅朝廷苦衷,退让一步,不必休妾,而是暂送番妾回乡省亲,先避过这个风头,事情就好办了。”
“送番妾回乡省亲?……”慈禧太后沉吟道。
“奴才记得,这寻常百姓之家,新娘子嫁到夫家来。住过一段日子之后,也是须得回乡省亲的。”刘诚印道,“而且还得在娘家多住一些日子。奴才听说好象林义哲之番妾现今已有孕在身,依奴才之见,只要番妾离了林家。回娘家暂住一段时间,外边儿的物议自然会平息了。”
“可林义哲此妾为番族首领之女,突然回家省亲,又无人陪伴,番民若是起疑,激起变乱,误了采木之工。反为不美。”慈禧太后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这一块儿,奴才也想过,为安番民之心。皇太后可赐此女一套命妇诰服,以示荣宠。此女有皇太后如此赏赐,哪怕一人回乡,也是极为风光。无人敢说不是,如此。其父当可安心,番民采木工程亦可不受影响。”刘诚印道,“当然,诰封之旨便不必下了,否则言官闻之,又会是一场风波。”
“这法儿着实不错。”慈禧太后觉得这个法儿甚好,一时心下大悦,来有些皱着的眉头也全都舒展开来,“就这么办好了!”
听到刘诚印的解决办法,李莲英也是心中狂喜,同时充满了对刘诚印的敬佩之意。
“李莲英,这命妇诰服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慈禧太后说道,“也不知她是否有了身孕,也罢,不管有没有,这安胎银子,从你的用度里出,给一百两吧。”
“奴才这便去置办!”李莲英无比痛快地答应道,“奴才觉着,一百两,有些少,不如给五百两好了,以示皇太后恩典。”
“哟,李二总管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慈禧太后笑道“莫不是想向林义哲示恩?”
“奴才回老佛爷的话,这宫里除了老佛爷,还有谁能赏奴才们这些人恩典?奴才刚刚也只不过是替老佛爷给林义哲家人些打赏而已,‘示恩’二字,奴才是万万不敢逾矩的。”李莲英恭谨地说道。
“哟!狗奴才,拿话儿挤兑我哪!”慈禧太后在心里暗暗笑骂了一句,但嘴上却没有这么说。毕竟李莲英说的也是实情,是为了给自己挣面子,于是笑啐了一口,道,“要给就大方点儿,凑个吉利的整数儿,一千两得了。”
“奴才遵旨!”李莲英听到慈禧太后要自己掏一千两银子给林义哲的小妾,竟然丝毫没有犹豫之色,而是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慈禧太后透过面前的西洋镜子,看到李莲英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丁一点的肉痛之色,不由得惊奇不已。
她一转念,便想明白了。
李莲英如今为了园工能顺利进行,已然是不惜一切了,他现在没法子不大方。只要能保证园工,他想是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了。
“呵呵,算了吧!李莲英,你也不容易,那点儿银子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慈禧太后笑道,“这一千两赏银,要内务府出好了。”
“奴才谢老佛爷的恩典!”李莲英感激涕零,立刻跪下叩首谢恩。
慈禧太后梳洗完毕,用了些点心,便吩咐道,“摆驾,去钟粹宫!”
“嗻——”
“刘诚印,你着人去请六爷,也来钟粹宫一趟。”
“嗻——”
恭亲王府,后院。
“我打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随着一声声的怒吼,恭亲王奕忻狠狠的用手中的皮鞭抽打着绑在板凳上的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堵着嘴的年轻人。
鞭子每抽到年轻人的屁股上,飞溅起大片的血点,年轻人被堵着的嘴里便发出一声“呜呜”的痛哼,脸上的肌肉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流下,滴到了青石地面上,和地面上的血迹混到了一起,发出一种渗人的暗红色。
看着挨打的人——也就是恭亲王奕忻的长子,人称“澄贝勒”的载澄的惨状,恭王府的仆人们一个个都心惊肉跳。
仆人们虽然害怕,但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候上来劝解恭亲王。
也难怪恭亲王如此发怒,实在是因为这位“澄贝勒”闹得太不象话了。
顽劣的“澄贝勒”奕忻的长子载澄生于1858年。其实天资很是聪颖,而且自幼受到良好教育,喜读书吟诗。载澄虽有才,但在同治朝诸王子中,却是以放荡顽劣驰名。这可能与两个幼弟早殇,他又是长子,自幼深得父母溺爱有关。恭亲王奕忻家教的失败,由此可见一斑(堪与普鲁士王太子媲美)。
就在今年夏天,载澄率一帮恶少游什刹海。在岸边品茶时。见邻座有一妖艳妇人,孤身无偶,向他频丢媚眼。似曾相识,欲言又止。载澄性喜沾花惹草,派手下购莲蓬一束相赠。对她说:“这是大爷所赠,想与你相会,可以吗?”妇人答:“我家人杂,很不方便,请大爷选个地方。”载澄听了大喜,把她邀到一家酒楼密室相会。两人相好日久,妇人知其为载澄。载澄却不知妇人姓甚名谁。一日,载澄对她说:“我俩情投意合,却不能长相厮守。这可怎么办?你不如嫁给我。”妇人答称:“家有婆婆有丈夫,那样势必不成。唯一的办法。是在半路上把我劫走。大爷劫一妇人,谁敢说半个不字!”载澄听说大喜。仍约女子会于什刹海茶座间,他率一群恶少一拥而上,把妇人劫走。一时舆论沸腾。以为载澄抢夺良家妇女,不知是两人预先设计。其实该女之夫为潦倒旗人。她的丈夫听说她被载贝勒劫去,不敢控告,怒气郁结,酿成疯癫,终日袒发露胸,在街上胡言乱语。事情传到恭亲王的耳朵里,恭亲王大怒,一查得知,那个妇人也是宗室(皇族)之女,论起辈分,还是载澄的姑姑呢!
载澄人品顽劣,倒也罢了,关键还是他带坏了同治皇帝。同治皇帝载淳与载澄虽一为君一为臣,毕竟是亲叔伯兄弟,两人年龄接近(载澄年长2岁);载澄自幼在宫内上书房伴读,与载淳气味相投。长大后,载澄经常出没于声色犬马之地,见多识广,常把外间的奇闻趣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小皇帝听。载淳亲政后,禁不住诱惑,奈何慈禧太后与皇后看得严,他没法与载澄微服出宫,与他到娼楼酒馆宵游夜宴,寻花问柳,是以便将载澄教他的那些个花样儿,变着法儿在宫女答应们身上试验,结果皇帝白昼宣淫的事传到了奕忻的耳朵里,他知道后大怒,但又不敢张扬,怕使皇帝蒙羞。故借口载澄诱抢族姑一事,下令把他关入宗人府的高墙内,意在永久监禁。不想奕忻的福晋去世,载澄乘机向慈禧太后请求:“当尽人子之礼,奔丧披孝。”儿子给母亲尽孝,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慈禧太后特旨把载澄放出,结果载澄原形毕露,依然故我。
载澄劣迹斑斑,做父亲的奕忻却拿他没有一点办法。这一次,恭亲王得知儿子竟然向皇帝进献淫具,让皇帝在病中依然淫乐,而且被慈禧太后抓了个正着,皇帝被太后下令“闭门思过”的事,不由吓得魂飞天外。他惊怒交集之下,立刻将载澄抓回府里,不由分说便是一顿“皮鞭炖肉”。
恭亲王可能是打得过于用力,一个劲的喘着粗气,在一连又打了十鞭之后,他才丢掉了手中的鞭子,坐在了凳子上。仆人赶紧上前用毛巾给王爷擦汗,并递上了茶水。
恭亲王一把抓过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将毛巾丢给了仆人,又拿过茶水猛灌了一大口,上前捡起鞭子正欲继续抽打,门房却一溜小跑的进了后院。
“王爷!宫里头来人了!”门房气喘吁吁的说道,“说是两宫皇太后召见!”
一听这话,恭亲王如五雷轰顶,手中的鞭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罢了罢了!今日死在这逆子手中!”恭亲王顿足道。
紫禁城,钟粹宫。
“六爷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神不守舍的,气色也不好,莫非是家里头有什么事儿?”
在恭亲王给慈安和慈禧请过安后,慈禧太后立刻便注意到了恭亲王今天的异状,不由得问了一句。
听到慈禧太后的话里满是关切之意,并无怪罪的意思,奕忻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回皇太后的话。臣今日偶感风寒,身子稍有不适,昨夜睡眠不佳,是以气色不好。让皇太后挂念,臣心不安。”恭亲王哑着嗓子回答道。
“刘诚印,给六爷看座儿。”慈禧太后吩咐道,刘诚印上前亲手搬过一个绣礅到恭亲王身边,恭亲王称谢坐了。
“我们姐妹今儿个请六爷过来,是要定夺一件事。”慈禧太后开门见山的说起林义哲的事来。并将刘诚印出的主意告诉了恭亲王。
“六爷觉得,这事儿要是这么处置,言官还会有字论列吗?”慈禧太后说完,问道。
“回皇太后的话,臣以为。此事如此处置甚好,可谓两全之计。”恭亲王道。
“只是宫中赏赐一项,须得保密才是。”慈安太后说道。
“皇太后说的是,只是现下,尚不知林义哲的意思如何……”恭亲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听到恭亲王的话,慈禧太后也在心里暗暗叹息。
林鲲宇啊林鲲宇,希望你能体察我们的一番苦心才是!
福州。林义哲府第。
林义哲正和柳原前光及水野遵等人在内堂闲谈,徐润却径直走了进来。
“老爷,孤拔将军的信到了。”徐润在和几个日人稍稍见礼之后,便将一封信交给了林义哲。
听到徐润说出“孤拔”这个并不熟悉的名字。柳原前光的精神一下子变得专注起来。
林义哲接过信,并没有避讳在座的日人,而是直接便将信封打开,抽出信纸。看起信的内容来。
看到信封和信纸上写的都是法,柳原前光这才想明白。这位名叫孤拔的将军,原来就是那位奇袭基尔港的法国海军名将!
想到林义哲竟然能和这样赫赫有名的将军通信,柳原前光暗暗心惊。
柳原前光和水野遵都紧盯着林义哲的动作,他们都注意到,林义哲的面色虽然很是从容,但手却在微微的颤抖,而且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一会儿。
而且在看完了信之后,林义哲竟似有些失神!
“林君既然有要事要办,我等便先告辞了。”柳原前光故意说道。
“噢,没事没事。”林义哲笑了笑,脸色瞬间恢复了平静,他说着将信收好,对徐润点了点头,“没事了,先生去忙吧。”
徐润唯唯告退,林义哲接着便又继续和柳原前光闲聊起来。
“内子的画像,就有劳柳原君了。”林义哲道,“若是柳原君需要什么,可尽管和我说。”
“好说,好说。林君放心,我定会给林君一幅满意的画作。”此时的柳原前光,心思已然全在那封信的内容上了,但表面上仍然不露声色,而是和林义哲谈起绘画方面的事来。
柳原前光雅擅丹青,在日开国后,又修习过西洋画法,画技极是精到。这一次来福州拜访林义哲,有一天不巧于林府中见到了身着台湾高山族服饰的额绫,额绫的清纯美丽深深的吸引了他,他当即要求为额绫画一幅肖像,林义哲十分高兴,当即便和柳原前光拍板定下了此事,并许以重金相酬。
在聊了一会儿之后,柳原前光率众人告辞,林义哲亲自送他们到府门,上了马车。
在去领事馆的路上,柳原前光便和水野遵谈起这几日的所见来。
“这一段时间里,来自监察御史的弹劾一直让他心力交瘁,今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才会让他如此的焦头烂额。”水野遵道,“这封信一定写了什么让他感到非常紧张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有那样‘故左右而言它’的表现。”
“对!他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是非常紧张的!”柳原前光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想不到他竟然和孤拔将军有直接联系的渠道,真是让人吃惊啊……”
“对!这封信竟然是孤拔将军写给他的!这一点尤为重要!”水野遵道,“这表明,应该是法国和清国之间,出现了什么纠纷!”
“清国和法国之间,会出现什么纠纷,让他感到如此的紧张呢?”柳原前光皱紧了眉头,脑子开始飞速地转了起来,他蓦地想到了一个地方,“难道是……”
“越南!?”水野遵和柳原前光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道。
“这个情况非常重要!我们必须要搞清楚!”柳原前光兴奋得脑门都渗出了汗珠。
“是啊!要是法国和清国真的因为越南而出现了冲突的话,对于帝国在台湾的行动,将有极大的好处!”水野遵也显得激动不已。
“我们必须要知道那封信里到底写着什么!”柳原前光握紧了拳头,沉声道。
“我想,该是我早早的布下的那枚‘棋子’起作用的时候了。”水野遵有些得意的说道。
“什么?棋子?”柳原前光让水野遵说得一愣,立刻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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