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为了准备过几日的入学试,沈芷宁夹带着几本书册前往藏书阁,自幼便对读书颇为天赋,但只为喜爱。
前世沈家未败落时,书塾的李先生对她师恩甚重,就算书塾很是繁忙,还常常教与她,不过都不是侧重考试,真要下笔考试,她也是拿捏不准的。
从文韵院至藏书阁,是要过大半个沈府。
刚至大房梧桐苑附近的藕香榭,就听到了觥筹交错声,少男少女,笑声不断。
“小姐,说是今日大小姐在此处办诗会呢。”云珠将听到的消息与沈芷宁说了。
沈芷宁目光投去,藕香榭轻纱飞扬,其间士女倩妆雅服,灿烂之景,不可名状,而她的大姐姐沈嘉婉在其中,最为超群出众。
她仅身着月白罗裙,淡雅温婉,自带江南第一才女的傲气,她的五官不算精致,可她是沈嘉婉,吴州女子向来以她为风向,连她常穿的月白罗裙在江南也一度风靡。
沈嘉婉忽然抬眼,对上了沈芷宁的视线,沈芷宁唇角微起,轻笑点了点头,随后前往藏书阁。
“这个人……是谁啊?”微醺女子的手缓缓搭在沈嘉婉的肩上,带着醉意道,“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沈嘉婉浅笑,笑容未达眼底:“是我五妹妹。”
“哦?就是被你家老太太收了的那个?这福气好啊。”
沈嘉婉笑了笑,未搭话。
福气好吗,不过是她不要的福气。
沈芷宁到了藏书阁,阁楼附近一片静寂,唯有树叶摩挲与风声,她缓步进入藏书阁,轻车熟路上了三楼。
这儿她太熟了,活了前世的那些年,一半的岁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也是在这里碰到了影响她一生的先生。
那日是初秋时分,她于阁上的九格珍宝架下坐着翻阅古籍,沉浸之中不曾想有人接近,在她旁侧笑道:“这儿竟还有人。”
她被惊吓,慌乱触碰珍宝架,那人接住即将掉在她头上的梅花瓷瓶:“倒是我惊着你了,你是沈府的吗?”
她定神后才抬眼见他,青衣直缀,儒风淡雅,嘴角沁着三分温和的笑容,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先生,鬓间还见几根白发。
她说:“我当然是沈府的。”
“你既是沈府的子女,我怎么从未在书塾见过你?你叫什么?”
她未答,他笑着挥手让她走了。
晚间她回了文韵院,娘亲说西园深柳读书堂的李先生来过了,那时她才知原来藏书阁遇到的那位先生,姓李名知甫,是西园书塾的主心骨。
说让她去书塾读书,她看娘亲担忧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拒了。
虽拒了,但会去西园的古香斋,那儿书籍甚多,也常碰见李先生,不知哪一日,她随口开玩笑道:“与先生这么有缘,不如先生就收我做个关门弟子。”
李先生先是一愣,后来笑道:“甚妙。”
或许真的是因为这句话,接下来,就算书塾如何繁忙,先生也总会抽出时间教授她,先生教了她许多,除了学问读书,还有更多的处事与道理,以及他那些新奇、疯狂、超脱的思想。
先生说,将来或许有一天,或百年,或千年后,人人生而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先生说,忠孝仁义礼智信,儒家典学无非是为了维护统治。
先生还屈指轻碰她的额头,温和道:“你与男子无区别,莫要妄自菲薄。”
沈家破亡后,先生便无故消失了,听说去了明国。
沈芷宁从回忆中将自己拉回来,看回眼前排排的书架。
先专注接下来的入学试吧,按着自己的计划来,或许还真到不了沈家败落的时候,先生也不会消失了。
西园书塾的入学试,是以帖经墨义、策论与诗赋为主,帖经墨义与诗赋倒还好说,只是这策论,她未正式答过,还是要多寻些书籍看一看,练一练。
她走近其中一两列书架间,刚想拿下一册书时,就听见几道脚步声。
下意识往书架后侧躲了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在停下来了,想来也是来寻书的,可是这藏书阁极少有人来,沈芷宁好奇是谁,略倾身瞧了一眼。
这一瞧,吓了沈芷宁一大跳。
秦北霄怎么来这里了?
他今日与昨日不同,虽也是月白长袍,外罩的是一袭暗红如意纹褙子,头上依然插着那根小剑,贵气不失,凌厉仍在。
他寻到了一本书册,正在翻看。
沈芷宁看了一会儿,缩回了头。
如果没有发生昨日的事,她或许就出去打招呼了,可偏偏昨日的事发生了,她眼下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北霄。
再来按照她所想的,现在正处于气头上,那必然是不想出去见他的,可是也不知他要在这里待多久,若是一直待下去,她怎么走啊?
她又悄悄倾身看去。
咦?人怎么不见了?
“你要在这里躲多久?”忽然,背后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
沈芷宁吓了一大跳,拍着胸脯道:“你吓到我了。”说完这句话,沈芷宁一动,就感觉到了自己小腿开始抽筋。
“啊……”
“怎么了?”秦北霄看她不对劲,扫了一眼她裙摆处,见她的手一直往那处伸,皱了皱眉,将其凌空抱起。
沈芷宁一下感到失重,下意识搂住了秦北霄脖颈,搂住的那一刻,他的力道又加大一分,捏得她的腰都有些微疼。
“你这是……干什么?放我下来。”
沈芷宁说完这话,他刚巧拂去了书架旁侧桌案上的东西,将她慢慢放下。
被放下后,沈芷宁松了一口气,但自己的小腿还在抽筋着,她伸手,却不料另一手替她放在了她的小腿上。
“是这里吗?”
秦北霄边揉捏着她的小腿腹,边淡声道。
“是……”沈芷宁脸微红道,“不过你怎么知道?”
“蹲这么久确实该抽筋了。”
沈芷宁才不搭他的话,只低头看他给自己的小腿腹揉捏,可越按,她心跳越快。
他用了左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极为好看,就这么按在她的裙摆外侧,她今日穿了几层薄纱裙,也架不住他的掌心炙热。
她并非懵懂无知的少女,被他这般轻柔有劲地按着,所触之处酥麻与炙热并存,烫得她想把脚缩回来。
“应该还疼着吧。”他声音低沉,似带着几分沙哑。
沈芷宁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他还是那般漠然,觉得自己多了心,并劝慰自己也莫要多想了。
可她好像高估了自己,那份炙热仍在,且愈来愈旺,烧得她耳尖泛红。
阁楼飞檐下风铃随风轻响,古籍上的芸香草味淡淡弥漫,指尖翻阅书页的摩挲,这是她本想的悠然午后。
然而。
阁楼飞檐下风铃依旧随风轻响,鼻尖萦绕着秦北霄身上清淡的药味,不是指尖与书页的摩挲,是他与自己的这般触碰。
哪是悠然,明明是沸腾。
终是不疼了,沈芷宁慌忙缩回了自己的脚,赶紧扯了另外的话题:“你怎么来了?来寻书的吗?”
她好似问了句废话,来藏书阁不来寻书来作甚么。
但秦北霄难得没有刺她,仅淡淡嗯了一声。
这个氛围下,沈芷宁也不知该与他说什么了,只想回去静一静,于是道:“我已经找好了,那我先回去了。”
秦北霄先是未说话,随后道:“你还在生昨日的气?”
沈芷宁一愣,反应过来他这是以为自己马上要走是因为还在生气的缘故,她刚想说不生气了,便又听秦北霄道:“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并未真杀了她。”
他这是?
向自己解释?
沈芷宁惊奇极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围着秦北霄兴奋道:“你这算是跟我解释,或者更明白些,在跟我道歉吗?”
“是吗?”秦北霄僵硬地偏过头,“算什么解释,更谈不上道歉,不过是说了事实。”
说罢,他便提步走了。
沈芷宁跟在他后头一直在笑,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不知怎的,看秦北霄这样子她莫名的高兴,也不知是看他吃瘪高兴还是看他口是心非高兴。
总之,接下来的几日,沈芷宁因为这事欢快了许多,回文韵院后,自个儿看书想到这事都能笑起来。
云珠就看自家小姐在那儿傻乐,问小姐是有什么喜事要发生吗?
沈芷宁摇着头,笑而不语,这算喜事吗?这不算,这顶多算她自己的一个恶趣味。
再过了些时日,终于到了入学试的那一天,也便是书塾入学的前三日。
西园开春以来,首次涌入了大批的考生,除了来自吴州的,更多的还有来自各地的,皆是前来参加入学试的学子,沈芷宁随着人群一道进入各自的考场。
两个时辰未到,她顶着不少人瞩目的眼光第一个走出了考场,拖着疲惫的身躯伸着懒腰,伸到一半,瞧见枝头的亭亭玉兰盛开。
沈芷宁愣了一会儿,随后脸上荡开笑容。
春日正好时,正是西园书塾所开之时。
那个她前世从未进入过的书塾,从未接触过的人与事,是秦北霄在沈家读书的地方,也是她接下来的所学之地。
一切都在变,今后也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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