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贤妃抿了抿唇,“你想怎样,莫非要我除去这孩子不成?”
郭丛珊一惊,忙说道:“娘娘慎言。”
方才那句话声音虽不大,保不准会被有心人听去。郭贤妃摆了摆手,示意宫人们退下。其中一个叫朱弦,格外知情识趣,还顺势关上了门。
“你莫不是疯了,要我对一个未出世的婴孩下手?”郭贤妃再傻,此时也看穿这位侄女的意图。
郭丛珊刚才还一脸淡漠,这会子四下无人,眼圈儿反倒红了。她哽咽说道:“侄女知道娘娘心善,做不来伤天害理之事,侄女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眼下情势如此,娘娘不得不早做决断。万一傅良娣诞下皇长孙,却叫我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如此自处?叫郭家如何自处?”
“嫡庶有别,纵然她真生下长孙,也越不过你的孩子去。傅家更比不过郭家,你又何必如此心急呢?”郭贤妃烦恼的摇着扇子。
“娘娘列的这些理由,自己都不觉得可靠吧?”郭丛珊泣涕涟涟,说话却是有条不紊,“傅良娣有宠,一旦生下男婴,地位更为水涨船高,保不齐傅家也会受到抬举。而郭家,继二叔三叔相继病逝之后,已逐渐式微了呀!四叔五叔还年轻,不足以担当大任,如今就只我父亲一人苦苦支撑门庭。姑母,我若但凡有一点出路,也不会来求您,如今,您却是咱们郭家唯一的指望呀!”
她再三拜倒,郑重说道:“求姑母助我一臂之力。”
郭贤妃定定地看她半晌,终颓然向后仰去。
从披香殿出来,外头已下起绵绵细雨,朱弦殷勤地为郭丛珊撑起一把竹骨伞,“二小姐小心路滑。”
“多谢。”郭丛珊伸手接过,随手从袖里掏出一锭金子,滑入朱弦手中,“姑母那里,还望你多下功夫。”
感受到手心坚实的触感,朱弦喜笑颜开,“二小姐放心,既然是对郭家有利,娘娘不会不肯的。”
贤妃近来已近乎失宠,所得的赏赐也大不如前,连带着伺候她的侍女也吃了不少苦头。可郭家家资巨富,这位二小姐出手更是阔绰,侍女们又怎会不一心向着她?
郭丛珊淡淡一笑,小心地提起裙摆,冉冉离去。
自从诊出了身孕,傅瑶比从前更懒散了,她本来就不喜欢出门,现下更有理由宅在殿里。用了元祯所出的点子,说张太医嘱咐的,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就算有嫔妃上门求见,她也总是婉拒,如此便清静多了。
唯一不妙的是,这样下去,她可能会像一个气球飞地胖起来,那是她不愿见到的——虽说傅瑶现在的身量仍很苗条,可是缺乏锻炼,又吃得多,这样子不长肉才怪呢。
傅瑶现在很喜欢吃酸的,或许是因为酸能开胃的缘故。现在她一餐能吃两大碗饭,而且饭后必得来一碗梅汤消食。
元祯取笑道:“你天天这么喝,我闻着肚里都冒起了酸泡儿。”
傅瑶笑吟吟地一饮而尽,“没这个吃不下饭,你希望我饿肚子啊?”
“那倒不是,”元祯说笑间抚上她的腹部,“饿着你也不能饿着孩子。”
虽然明知是开玩笑,傅瑶还是嗔道,“哦,原来在殿下眼里,我就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她现在有时候使小性子,也许是由于孕期的烦躁。
元祯自然得费劲解释——不怪他笨嘴拙舌,想出这种问题的人本来就不安好心,谁会和自己的骨肉吃醋呢?
傅瑶本来也不是认真的,矫情一番后,两人自然重归于好。
元祯觉得很欣慰,据说男子通常会喜欢对自己柔顺的女人,可是他巴不得他的阿瑶有时候点脾气——至少这说明她在意自己。
傅瑶自然不了解他这种心理,依旧照自己的直觉行事。比起谈恋爱,她更重视生活本身。
比起最初那几天不思饮食的情况,她现在无疑好多了,至少吃得下饭,也不怎么呕吐——这其中少不了梅汤的功劳。
晚膳之后,傅瑶本想依照惯例享用这道饭后饮品,岂料小厨房来话,说梅子用尽了,膳房还没来得及买回。
傅瑶虽有些不甘心,还是摆了摆手,“无妨,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却恹恹的托着腮,打算想个法子消除胃中积食。
小香捧了一个红漆食盒进来,“这是披香殿贤妃娘娘才差人送来的,说殿中多出些梅子,听闻良娣你喜食梅子汤,特意做成汤汁送来。”
揭开盒盖一看,白瓷海碗里盛着深红色的汤羹,不止颜色漂亮,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秋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想不到贤妃娘娘那样直率之人,有时候竟也有些体贴心肠。”
什么直率,蠢笨罢了。秋竹这丫头说话还真含蓄委婉。
傅瑶端起瓷碗,将要饮下,忽然放下调羹。
秋竹咦道:“良娣怎么不喝?”
傅瑶盯着汤汁瞅了半晌,甚至还嗅了一嗅,说道:“你觉不觉得,这披香殿的梅子汤格外酸一点?”
秋竹凑上前,小心地用汤匙舀一点试了试,微微皱眉,“是酸了些,大约贤妃娘娘体谅良娣有身孕,故意这么熬的吧,或者她们郭家习惯如此。”
“不止,你再尝尝,仿佛还带一点苦味。”傅瑶自己只抿了一口,且立刻就吐出来,看样子是真不合胃口。
秋竹又试了试,讶道:“还真是,这梅汤怎么作涩呀?”
小香哼哼唧唧地说:“贤妃娘娘看来是不安好心,故意用坏了的梅子来做汤,想让良娣您拉肚子。”
若真这么简单倒好了。傅瑶沉着脸问道:“张太医今日是不是去往淑妃娘娘殿里请脉?”
秋竹算了算时辰,“这会子估摸着也完了,大约正往回走。”
“去请。”傅瑶冷声说道,“就说我身子不适,让张太医一定过来。”
两人都诧异地看着她。
秋竹小心翼翼问道:“良娣是疑心这汤羹有何不妥?”
“现在还不能肯定,”傅瑶的声音有些疲倦,“等张太医来了就知道了。”
不是她多疑,她希望这种小说里常见的暗害情节不要生在自己身上才好。
张太医来的很快,不待他行礼,傅瑶就指着那碗梅子汤让他辨认,免得浪费时间,“太医您瞧瞧,这梅汤里除了梅子,是否还加进了别的物事?”
张太医吃惊地看着她。好在他这人不多话,立马尽自己的医家本分,开始查验。
结果很快出来。
张太医说道:“如良娣所料,这梅汤里加了山楂、枳实等物,与常人或许无害,可对孕妇,却是大大的不利。”
他在宫中多年,对这些阴私之事见得不少,自然一口就道出来。
果然如此,傅瑶暗暗咬紧牙齿。她从前只以为郭贤妃蠢笨愚钝,没想到却是既蠢且毒,非但想要除去她的孩子,还蠢到在自己送的东西里做手脚。
真不知该说这蠢妇什么好。
张太医察言观色,问道:“良娣,这梅汤是哪里来的?”
傅瑶从恼恨中回过神来,镇定说道:“大人不必多问,今日劳烦您了,还请你千万严守此事,不要宣扬出去才好。”
张太医虽有些不解,可他到底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知道什么叫难言之隐,因此只道:“良娣若有什么委屈,不妨请太子殿下为您做主。”
“是,这个我自然省得。”傅瑶点头。
张太医去后,她越想越生气。郭贤妃自己做出这等蠢事,关键她还不能揭她——此事若闹起来,势必得坐实郭贤妃谋害皇嗣的罪名,皇后与郭贤妃一向来往亲密,势必也逃不脱干系,为难的只会是太子。更有甚者,还会有人浑水摸鱼做些手脚,企图将他们个个拉下水。
明明皇后、贤妃、太子这些人才是利益共同体,她们为何总是看不清真相呢?倘若元祯没了储君之名,贤妃的侄女想坐上太子妃之位,做梦去吧!
傅瑶恨恨的想。
她真是烦透了这些整天没事找事的深宫妇人,可若要她就这么轻轻揭过,又咽不下这口气——况且,谁能保证郭贤妃不会再犯?
傅瑶思忖片刻,起身道:“秋竹,替我更衣,我要去椒房殿。”
她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太子——她不清楚元祯会是何种反应,但不管怎样,都不会是最优的结果。
这件事只能内部消化。那么,能压住郭贤妃的,就只有赵皇后了。
她打量着镜中日渐丰润的容颜,又一次觉得做个古代女人真是麻烦,做太子的女人更是麻烦。
可是她已经来了,那就只好按部就班地过下去,并且尽量使自己过得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