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赵皇后才徐徐露出笑容,声音也亲切了许多,“你常在北疆,初初回到京城,可还适应?”
孟扶男脸容平静,“北疆辽阔,京城丰饶,儿臣觉得都很好。”
赵皇后见她视自己为尊,本想拉近一下距离,谁知这女子态度虽好,说话却有些不冷不热——叫人没法子接下去。
高贵妃忍不住了,眼波盈盈欲转:“安王妃,本宫殿里的厨子做了些新点心,不知你可愿尝一尝?”
孟扶男抬说道:“臣妾用了早膳才来,忘了知会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高贵妃的笑僵在脸上,她是得宠的贵妃,又是二皇子的生母,宫里谁敢不给她面子?这个孟扶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对婆婆都敢推三阻四!
赵皇后笑道:“既然安王妃已经饱了,妹妹你就别催着她吃了,回头积了食反而不美。安王妃,不如你且在这坐会儿,等会儿本宫让人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好让你瞧瞧这宫中的景致与北疆有何不同。”
她向傅瑶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帮忙笼络这位将军之女。
傅瑶也只好跟着尬笑,“妹妹,你若喜欢,姐姐我愿意陪你说说话。”
孟扶男依旧恭谨有礼地答道:“谢母后和皇嫂美意,只是王府初建,府中杂事颇多,我实在抽不开身。”
她径自告退而去。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有些愕然。
待高贵妃冷着脸告辞后,屋子里的气氛更尴尬了,傅瑶向赵皇后笑道:“安王妃瞧着是能干之辈,半刻钟也闲不下来,这么快就赶着回去操持府中事宜了。”
赵皇后嗤道:“能干是能干,倒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本宫瞧她大约在军中呆久了,待人处事倒像个男人,半点为人媳妇的殷勤都没有。”
傅瑶明明记得,昨夜孟扶男处理马车拦路一事,很是爽快利落,仅仅因为不肯趋奉赵皇后,赵皇后就心生不满——可见这人的心胸多么狭隘了。
傅瑶陪笑道:“她初来京城不惯,能做到这般已是很不容易了。何况,她对娘娘您很是尊重。”
“本宫要她的尊重做什么?安王到底并非本宫所出。”赵皇后懒懒说道:“高氏才是她正经婆婆,让高氏为这个媳妇头疼去吧。”
她淡淡瞥了一眼,“自然,你比她的性子并没强到哪儿去,自然处处为她说话。”
傅瑶并没把这句指桑骂槐的话听进去,而是走神沉思:从孟扶男的态度来看,高贵妃想拉拢孟家,并没有那么容易,会否因为这个缘故,成德帝才一口答应把孟扶男许给元祈呢?
自从认识到成德帝是只老狐狸之后,傅瑶觉得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令人猜测不透,真是费解。
午后元祈才来漪澜殿向高贵妃见礼,脸上犹带着酒醉后的春-色,脚步也有些晕陶陶的。
他抱歉说道:“儿臣睡迟了,耽搁了给母亲请安,还请母亲恕罪。”
他是从高贵妃肚里爬出来的,高贵妃当然不会真心怪他,尽管常常恨他不成器。她瞅着儿子:“喝了多少?瞧你这醉醺醺的模样。”
脸上还有些微热,元祈用手按了按,不好意思的说:“儿臣原没打算多喝,昨儿他们不住地劝酒,儿臣推脱不掉,才不慎多饮了几杯。”
“不用提,一定是太子劝得最勤。”高贵妃没好气的说道。
元祈垂着头表示默认。
高贵妃越气恨,这太子实在狡猾,惯会在人前装出兄友弟恭模样,把元祈灌坏了身子,他反而落得高兴。偏偏儿子不中用,轻易就着了旁人的道。
她冷着脸说道:“等会儿你去勤政殿见你父皇,别说睡迷了,就说自己在家中梳理功课,忘了时辰。”
“父皇会信么?”元祈疑惑抬头。
“难不成要说你酒醉才误了给你父皇请安么?”高贵妃白了他一眼,“总之你出府没两天,又适逢新婚,一时不惯也是有的。”
元祈讷讷应下。
高贵妃想起方才孟扶男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这个懦弱无能的儿子,心中的火止不住烧上来。
“本宫昨日事忙,忘了派个嬷嬷过去检查落红,你且说说,昨晚你和孟氏情形如何?”
虽说做婆婆的过问儿子的房事有些不应该,但这也是一道必备的流程——高贵妃倒不是担心孟扶男的贞洁,身为大将军之女,贞洁自然是必须的。除此之外,她还需要一个血脉,一个能维系高孟两家、让孟氏成为元祈助力的血脉。
元祈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她……昨晚没让我近身。”
“怎么回事?”高贵妃急问道。
元祈不安地搓着手,“她说我身上酒气熏人,闻着不适。”
高贵妃都快气笑了,“她不愿意,你就由着她?以往怎不见你这般听本宫的话?”
“她……劲力比我大,我坳不过她。”元祈无奈的垂头。
真是废物!高贵妃恨不得踹他一脚才好,她咬牙切齿说道:“元祈,你是个男子,还是她夫君,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真是枉为本宫所生!”
她见儿子只是唯唯诺诺,遂冷笑一声道:“再不济,你也瞧瞧傅氏,别人连贵徵都有了。你就算比不上你大哥,也别连个子嗣都传不下来。”
这话简直近乎诅咒,元祈听得脊背寒,总算起了一丝警觉,“父皇这般看重太子妃的胎像,母后打算听之任之么?”
高贵妃摸着才用凤仙花汁淬过的红指甲,懒懒说道:“如今正是节骨眼上,本宫若是轻举妄动,只怕会惹人嫌疑。左右那苍龙入梦的故事是捏造的,本宫倒要瞧瞧,她究竟能生出个什么来,到时再做打算不迟。”
傅瑶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省亲。
元祯十分不舍的拉着她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总不会过这个时候。”傅瑶说道,一面将几个金锞子塞进香囊里,预备赏人。
册封太子妃以来,她还一次都没回过傅家,是该回去看看。再则,她近来对着元祯常有点把持不住,这可是从前没有的事——她悄悄问了张太医,张太医一本正经的告诉她,有些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欲望反比平时强烈,为了避免闹出乱子,傅瑶觉得自己还是远离诱惑比较好。
何况她对于元祯也是一重诱惑,这样正正叠加,难免天雷勾动地火,惹出大事。
她拍了拍元祯的手背,“殿下放心,我会珍重自身,决不让殿下您担忧。”
她现在知道元祯是真正关心她,即便这些话听起来是废话,她也一定要说。
元祯的脸色舒缓了些,他上前一步低声道:“那我得提前收点利息。”
傅瑶乖乖的凑过脸颊——亲亲又不会少块肉。
元祯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见她老实的闭着眼,反而起了戏弄之心,恶作剧般地将她圆润的耳垂叼住。
温暖湿润的触感令傅瑶一下子睁开眼,她急急将元祯推开,“仔细有人看见。”
元祯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哪儿有人?”
话音未落,就见秋娘抱着婴孩从殿里出来——真是险之又险。
傅瑶拍了拍胸口,暗道老天保佑,若回回亲热都叫自家女儿瞧见,她这张老脸真是没处搁了。
她看着乳母怀中的皎皎,自己逗弄了一会儿,拉起她一只小手指着元祯,“皎皎,认不认得这是你父亲?”
女婴喉咙里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大约是认得的,可惜叫不出声。
元祯顿时父心大起,将女儿接过来自己抱着,恋恋不舍的说道:“你真要带皎皎回去啊?”
“父亲母亲都想见见孩子,我也想让皎皎知道她的外祖家。”傅瑶说道,含笑看着他们父女。
元祯抱够了,将孩子重新交回,摸了摸傅瑶的头,“记得早些回来。”
“我知道。”傅瑶嫣然一笑,徐徐登上马车。
合上青帘的一刹,她还看到元祯在那里依依张望着,似乎生怕自己一去不返。
她是不会走的,她想,她和这个男人的羁绊已经割不开了。
傅瑶早些叮嘱了家里不必郑重其事,可是一下马车,还是看到门口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
最前边跪着的自然是头花白了的老太太。
傅瑶对于这位老奶奶虽没有多少亲情,却碍不过一个孝字,只好上前将她拉起,“祖母何必行如此大礼,未免折煞我这个孙女了。”
傅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起身,眼中老泪纵横:自老侯爷那辈以来,傅家几经沉浮,如今总算出得一位太子妃,这是何等的尊荣,九泉之下,她也可以向傅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了。
三夫人极为伶俐,早趁势起身,殷勤扶着傅瑶的胳膊:“老太太您虽然欣慰,也别光顾着掉眼泪,太子妃有身子的人,总不好让她跟着哭吧?”
傅老太太咧开满是皱纹的笑脸,“瞧我这老糊涂,偏不记事。就记着太子妃你回来,倒忘了你还怀着身孕。太子妃快请里边坐,府里人人都欢喜得不得了呢!”
傅瑶由着众人簇拥进去,四处乱糟糟的都在奉承,马屁都快将人吹飞了。如是折腾了几个时辰,她才得闲往陈氏房中来。
陈氏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进来,笑眯眯地说道:“记得娘怎么跟你说的,这是谁?”
小男孩走到傅瑶身前,认真看了看她,开口唤道:“阿姐……”
声音又软又糯,听着都觉得舒服。
傅瑶喜不自胜的摸了摸他的头,惊道:“渺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陈氏嗔道:“哪是三日不见,你也就在他满月的时候见过一回,这都一年多了。”
她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乖,去找个位置坐着,陪你姐姐说说话。”
傅渺果然乖乖上前,搬了一张小杌子坐在傅瑶身边。
傅瑶细细打量这孩子,只见他脸上的轮廓褪去了原来的肥圆,显得尖削许多,眉目也渐渐清晰起来,一双黑瞳仍是又大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