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夕笙离开了玉虚峰别院。
她从忘川口中得到了一条计策,不过神情却是更加凝重。忘川给她支招时,说得很清楚,他的这个主意并不一定会起到作用,扭转当前的困局,反而容易逼得凶手提前对太虚观动手,权当是死马作活马医。
柳夕笙虽然是急病乱投医,但此时事关太虚观的运数,她一人不敢擅自作主,于是前往太虚峰无极殿向宿鸿涛回禀了此事。
“柳夕笙,着你掌回光镜,领一百太虚弟子,十二时辰不间断监察昆仑山各处,若有发现,随时向我禀报。”宿鸿涛几经深思,最终决定采纳了忘川的计策。
柳夕笙执掌回光镜,由于功力尚浅,不能长时间催动回光镜,于是将一百名玉虚峰太虚弟子召进无极殿一间偏殿中,配合着殿中阵法驾驭回光镜。
回光镜一经启动,顿时运出耀眼的光华,无极殿中浮现出数十画面。画面中,昆仑山各处通道,沈文宣正与一群太虚弟子布置着阵法机关;守山大阵各处启动机关处,边延正吩咐太虚弟子们启动所有的大阵机关;太虚观山门处,冉阳平与一众师弟师妹们检查着山门之阵。
太虚观里,公立轩与两百名太虚催动玄武镜,召唤出数百昆仑兽。玉麒麟、白虎、玄龟、朱雀、云鹤……端的是千奇百怪,种类繁多,体外华光流转,凶猛高大,气势凛然。太虚观玉虚峰和太虚峰两处更是动态切换地点场景。总之,回光镜中,昆仑山各处遍览无余,哪怕是一只外来的蝈蝈溜进山中,想要不被发现都难。
日复一日,昆仑山上一直无异样,柳夕笙更加坐立不安,那黑衣人迟迟不曾出现。
这一日,柳夕笙盯着回光镜,忽然发现太虚观山门处不见冉阳平的身影,以为是看错了,于是又定睛瞧了瞧人群。山门前,除了那三百太虚弟子各司其职,严阵以待,冉阳平确是不在。
“冉师兄不在山门守着,他这是去了何处?”柳夕笙皱了皱眉头,随后吩咐一旁操控回光镜的太虚弟子们,“立即查找冉师兄去往了何处,快!”
殿中的太虚弟子立即催动回光镜,镜中投射出的画面不停地变化着,直至停在玉虚峰一处。画面中,冉阳平与巡查玉虚峰的公孙立等人相遇,公孙立抱拳问道:“三师兄,你不守着山门,怎么来了玉虚峰?若是教师伯知道,定要责罚你。”
冉阳平见公孙立身后那群同门颜色不善,握紧了法器,似有动手之意,很是不快地说:“师弟,大敌当前,师兄哪玩忽职守。你不是不知道,山门时重要关口,多一手准备便多一分保障。我和师弟、师妹们耗费数日在山门口又布下了诸多杀伐之阵,真气损耗得着实有些多,不少师弟师妹都有些撑不住了,所以我此次前来玉虚峰便是找杨师妹他们要些丹药的。师弟,你莫不是以为师兄我可以吧?如若你是这么认为,那便捉了我去见二师伯,我自会向师伯禀明一切。”
“师兄说这话,便是有些矫情了。”公孙立对着身后的同门摆了摆手,那些太虚弟子收回了法器,他继续说道:“师伯将巡山这等差事交给我,师弟自然不敢不小心谨慎,师兄莫要见怪,莫要见怪啊!”
冉阳平笑着说:“我就说嘛,师弟是个厚道人,明事理,怎会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拿人呢。”
“师兄,你找杨师妹拿完丹药后,还是早些回山门比较多妥当,免得教其他师弟师妹们说闲话。师弟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公孙立拱拱手,带着一群同门和昆仑兽继续巡山去了。
冉阳平瞧着公孙立等人远去的背影,不知心中盘算着什么,在原地待了少许时刻,随后朝着玉虚峰药田飞去。
柳夕笙松了一口气,方才她差点将冉阳平当作奸细,再抬头看向回光镜投射出的画面时,原本放下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冉平离去不多时,竟然中途折返回来,远远地尾随着公孙立的队伍,鬼鬼祟祟,行迹十分可疑。
柳夕笙顿觉不对,冉师兄平日谨小慎微,性子又有些柔弱,今日面对公孙师兄,如此强硬,简直判若两人。他以借丹药为由,擅自离开山门,前往玉虚峰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为什么中途折返,瞧瞧跟随公孙师兄呢?
莫非借丹药只是个幌子,冉师兄实际上是为了跟踪公孙师兄?公孙师兄不过是领了巡山之责,准确说,他任务的重要性和所发挥的作用,还远比不上边延、沈文宣和冉阳平他们三支队伍。防守太虚观的关键,便是严防上山的各处关卡,启动加持护山法阵。
冉师兄行事如此反常,莫非是忘川口中所说的黑衣人,奸细?如果他是奸细的话,为什么不想法设法去探查清楚,边延师兄和沈师兄的布置,为何要跟踪公孙师兄呢?或许,他并不知晓,师伯已经赐下回光镜,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回光镜的监视之中。他究竟有何目的?难道冉师兄想要对公孙师兄下毒手?不会,公孙师兄身边有上百同门,又有昆仑兽相助,凭借冉师兄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做到瞬间诛杀所有同门,他应该不会愚蠢道做这种事。
“跟踪冉师兄,他的一举一动据实来报!”柳夕笙拿捏不准冉阳平究竟是敌是友,但她现在变得无比兴奋,因为她有预感,距离揭开敌人的真面目已经越来越近了。
然而,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柳夕笙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冉阳平身上时,却是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冉阳平和公孙立。
数个时辰过去,公孙立带着一群同门休整时,冉阳平已经回到了太虚观山门处,随后便再无异动。
柳夕笙通过回光镜一连监视冉阳平数日,发现他每逢酉时便悄悄离开山门,到达玉虚峰时,公孙立带着一群太虚弟子刚刚路过,他随后便偷偷尾随过去,时机拿捏得非常准,不过除了跟踪以外,却也没有任何惊人举动,而公孙立他们一直也没有发现被跟踪。
柳夕笙觉得此事十分怪异,不知冉阳平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她考虑是否要知会公孙立一声,但转念一想,在没有弄清冉阳平的意图之前,贸然行动恐怕会打乱原先的部署,引起那些暗中之人的警觉,权衡利弊后,决定还是将此事向宿鸿涛禀报,由他来拿主意为好。
宿鸿涛听完柳夕笙的禀报,先是一阵惊愕,随后双眉紧锁,在内殿来回踱步,忽然转身看着柳夕笙,心中似乎是有了决定,“柳师侄,此事先不要声张,师伯心中已有计较,你且回去继续盯着冉阳平,也不要放松对其他几位师兄的监视。”
翌日。
宿鸿涛以询问事宜分别传唤边延、沈文宣、公孙立和杨淑清四人,经过简短的询问后,召来冉阳平。
“弟子冉阳平,拜见师叔!”
宿鸿涛端坐在云台上,瞥了一眼冉阳平,又眯上了眼睛。冉阳平见宿鸿涛不作应答,都不用正眼瞧他一眼,顿时有些心慌,师叔莫非是不满我未经许可在山门前私自布置法阵?
冉阳平跪地磕头,畏畏缩缩地说:“阳平自以为是,私自在山门前不知法阵,请师叔责罚?”
“哦,是阳平师侄啊。你怎还跪着,快快起来!”宿鸿涛似大梦初醒,有些无奈地说:“哎,人上了年纪,精力大不如从前了。稍稍坐一会儿,就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冉阳平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说:“师叔为太虚观复兴大业日益操劳、呕心沥血,弟子驽钝蠢笨,不能为师叔分忧,愧对师门的栽培。”
“阳平师侄,你来太虚观有多久了?”宿鸿涛掌中射出一道柔光,将下跪的冉阳平托了起来。
“回禀师叔,弟子承蒙师门栽培已有二十八载。”
“二十八年了,岁月无情催人老啊。我记得当初掌门师兄将你带回太虚观时,你才这么高一点,一转眼间,你这么大了。”
宿鸿涛分外感叹,二十八年前,他们师兄弟三人曾在西王母神殿中立下誓言,将穷尽一生光复云华夫人道统,如今师兄弟三人,已去其一,还有一人不知行踪,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冉阳平被宿鸿涛的一声感叹,勾起了无限思绪,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八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师尊石天磊从天而降,手执一柄长剑,杀了那群畜生,牵着他的手,跋涉数十万里,游历山川,教他修习功法,直至回到昆仑山后,他至此再也没有出过太虚观。
“阳平师侄,太虚观待你如何?”
“若非师尊,弟子早就死在二十半年前那场风雨中。师门的栽培之恩,弟子永生难忘。”冉阳平言辞诚恳,毫无虚情假意。
“嗯,你记得就好。”宿鸿涛点点头,忽然严肃地盯着冉阳平,厉声喝道:“那你为何要背叛师门?”
“背叛师门?”冉阳平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说:“师叔明察,太虚观是弟子的家,弟子怎会背叛师门,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宿鸿涛逼问道:“那你为何擅离职守,前往玉虚峰跟踪公孙立?”
“师叔,弟子之所以跟踪公孙师弟,实乃事出有因,还请容弟子细禀!”冉阳平慌乱中,连连磕头,额头已经渗出鲜血。
宿鸿涛见冉阳平言辞恳切,于是说:“你且说来,我自有分辨。若有欺骗,休怪师叔我无情。”
“弟子不敢!”
冉阳平又是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才将他跟踪公孙立的事情说了出来。原来在朱高照身死之前,他就已经发现公孙立有问题。冉阳平资质相对边延、沈文宣等人而言平庸不少,但胜在他足够勤奋,勤能补拙。一日,他修行至寅时,瓶颈迟迟不能突破,于是起身回太虚峰弟子院。刚刚进入院中时,他发现有一道黑影蹿进了公孙立的厢房中,随后公孙立的厢房中亮起烛光,传出了公孙立的哈欠声。
冉阳平觉得公孙立有欲盖弥彰之嫌,行为极为可疑。他生性谨慎,担心误会了公孙立,伤了同门之谊,于是没有声张。不过,公孙立鬼鬼祟祟的行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暗中监视公孙立,想要弄清楚公孙立为何遮遮掩掩,究竟在做些什么。自那晚过后的十四天里,公孙立并无异常表现,到了第十五日深夜,果不其然,公孙立套上一身夜行衣,悄悄出了弟子院,直奔玉虚峰而去。
冉阳平修为不及公孙立,为防止公孙立发现,他只能拉开距离,远远地跟随过去,本以为能查清事实,但不曾料到,公孙立进入玉虚峰后身法更快,展现出的修为远远超出他现有的境界,三下两下,公孙立便没了踪影。冉阳平不敢在玉虚峰中寻找,怕打草惊蛇,于是又不动声色地回到弟子院中。
公孙立每隔十五日便会在深夜潜入玉虚峰中,两个时辰后,才会重新回到弟子院。朱高照身死前,公孙立深夜潜出更加频繁。得知朱高照身死后,冉阳平感觉此事必或许与公孙立脱不了干系,但是他又没有证据,因此只能闭口不言,但是私下里仍然锲而不舍地跟踪追查。
冉阳平没有料想到,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师尊石天磊又离奇地失踪了,他不认为,凭借公孙立的修为能够伤得了石天磊。于是心中产生了质疑,他问自己是否真的误会了公孙立,查错了方向。他甚至像其他同门一般,认为忘川才是真正的凶手,毕竟忘川太过神秘,所展现出的实力,即便是大师兄边延都无法与之匹敌。
可是前些日子,他守着山门时,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公孙立深夜外出一事,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头,他本欲将公孙立一事向宿鸿涛禀报,但又担心自己手上没有证据,宿鸿涛不仅不会轻易相信他所说的话,而且有可能苛责于他,毕竟公孙立是宿鸿涛带回师门的,只不过拜了石天磊为师。
冉阳平不知该向谁求助,只能继续跟踪公孙立,想要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再向宿鸿涛禀报。
冉阳平的这一番说辞,宿鸿涛是将信将疑。为了自证清白,打消宿鸿涛顾虑,冉阳平当即立下了心魔大誓。
“阳平啊,你糊涂啊!此事你若早点向我禀报,恐怕你师尊和三师叔都能免遭敌人的暗算。太虚弟子各个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懦弱的弟子!”宿鸿涛气得吹胡子瞪眼,长叹一声,“哎,罢了,此事也怨不得你,是我们这些做长辈没做好。”
冉阳平眼眶一红,泪水不止,他不停地扇自己耳光,“都是弟子的错,是弟子懦弱无能,致使师门陷入危难中。师叔,你杀了我吧,弟子有负师门的教诲,无脸再偷生于世。”
“混账,大丈夫岂可轻易言死!”宿鸿涛厉声何止冉阳平,随后语气平缓地说:“阳平,你心系师门,不惜以身犯险,有何错之有,你先起来吧?”
“师叔,那公孙师弟这事……”冉阳平起身抹了抹眼泪,欲言又止。
冉阳平发了心魔誓言,断然不会说假话欺骗于我,公孙立行迹如此可疑,定然与太虚观近些日子发生的事脱不了干系。宿鸿涛暗自思虑,公孙立七岁时,是我一手带进太虚观的,他的修为即便有所隐瞒,却也不至于高到杀害三师弟,而且还能断掌门师兄一条臂膀,想来要么是暗中偷袭,要么是将外敌招至观内。他到底是何时成了奸细?难道从一开始他便是奸细,我与他的相遇,也是敌人精心布局?
宿鸿涛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敌人这场局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布下,当真是歹毒至极。公孙立,我待你不薄,你好教我失望!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就不在乎再来一次了。
“此事我心中已有计较,如果他真包藏祸心,断不会留他性命,你且附耳过来!”
冉阳平频频点头,“师叔,此计真的能试出公孙师弟的身份吗?毕竟同门二十年,若是冤枉了师弟,伤了和气,日后恐怕无言相对。”
“无妨,非常时刻,当用非常手段。如果真冤枉了公孙立,师叔我亲自向他解释一切,相信他会理解的。”宿鸿涛手上出现一枚丹药,递给冉阳平说:“为了查出奸细,阳平,这番痛苦你还需受着!”
“为了师门,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弟子也无怨无悔!”冉阳平目光坚定,不假思索,接过丹药便要放入口中。
宿鸿涛伸手拦住冉阳平,再次出言提醒道:“你要想清楚了,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师叔,不必多言,死有何惧!”
冉阳平不顾劝住,将丹药吞入腹中,随即扑通栽倒在地,全身抽搐不止,数个喘息后,七窍流血,瞪直了双眼,面如死灰。宿鸿涛见状,手上结出一道法印,打入冉阳平的身体中,冉阳平立即闭眼断气。
这时,柳夕笙从偏殿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