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
一向性情温和的世子这日变得有些反常,一大早便已经训斥了几个下人,这在从前可是前所未有的,有的人一头雾水,有的人却心知肚明,这个心知肚明的便是世子的近身侍卫成双,他比府里的人多看清一层的是——世子是因为昨夜的事情而有所情绪。
那个女人……终究是再次出现了。
然而成双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做好一个属下的职责,沉默地守在一旁,看着世子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在一声不作的吃着酒,渐渐的桌上已经摆满了酒罐子了,有下人看不下去,忍不住上前出声劝谏,却被世子挥手掼置摔了酒罐,斥令将其拖下去。
至此,再无人敢上前多说什么,都只是屏住了呼吸战战兢兢的候在一旁。
“霜降了。”一直沉默地吃着酒的薄远忽然缓缓开了口,眼神有些朦胧地望出了窗外。
成双在身后平静答:“回世子,早已霜降了。”
薄远微微一笑,口中呵出一团热气,“那年也是霜降时分。”
成双知道世子指的是什么时候,沉默着,没有回答。
薄远缓缓放下了瓷杯,有些摇晃着站了起来,成双上前去搀扶他,却被薄远一把挥开了,脚步踉跄了一下两下,又吃力地站直了,一步一步地朝门外走出去。
成双不得不跟出去。
雪下得很大,整个世子府都被霜雪覆没下来,寒风呼啸,像是尖锐的刀片一样无情地刮着每一寸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成双看着世子穿着单薄,便又连不迭跑回去拿了一件大氅披风,往世子身上披上去,“世子,天太冷了,先回屋吧!”
薄远充耳不闻,布满血丝的眼眸被冷风吹得微微眯起来,径自往一个方向走去。
成双看了一眼世子走去的那个方向,似乎若有所思,满脸都是沉重。
他们家世子,从来都是那样清风朗月,洒脱自如的一个人,可偏偏却栽在了那一个字上……
薄远走了很久很久,绕过了好几条走廊,来到了后院的禁地,那儿有着一个半圆弧形的水池,那儿……从前养了好些漂亮的小金鱼,它们总是游来游去的好不自由畅快,而今时今日,却早已被大雪覆没,院内的花簇早已凋零,推开了门,屋内摆设一如既往的干净别致,他常常叫人过来打扫,却从未亲自来看一看,可此刻,他看着这一切,却委实觉得冷,尤其身体,冷得忍不住轻轻拉紧了披在身上的大氅。
他在院子里静静地站了好一会,霜雪不停飘落在发上,身上,他轻轻长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里。
薄远来到后花园的假山花丛,拿起手里一直握着的一块金色的灵石,将其放在看似锈迹斑斑的假山残缺口上,轱辘轱辘转动两下,伫立的假山缓缓移动开来,形成一道出口。
薄远取出金灵石,缓缓地走了进去。
里头很暗,下了一层又一层的石阶,总算瞧见了些许微弱的烛光。
石洞中,只有一张紧贴着石壁的木床,榻上一袭草席,没有被褥,石洞另一头,也就是放着一盏烛火的木桌,以及一张凳子。
整个石洞,都是空空荡荡的。
而那个小孩儿,他跪坐在木床草席上,被枷锁锁住了手脚,就连脖子也戴上了禁锢,锁链上贴满了符咒,似乎只要小孩稍稍挣扎,便会承受符咒所反弹给他的剜心刺骨的疼痛。
只着一盏微弱的灯,实在显得整个石洞都灰蒙蒙的,薄远走过去执起那盏灯,不疾不徐地靠近了小孩。
烛火的光慢慢照亮了木床,以及小孩的脸。
小孩一身灰土,脸上也很脏,却掩盖不住那精致好看的五官轮廓,他一直闭着眼睛,薄薄的唇有些发白,微微抿着,感觉到光亮照映过来,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珠子。
“阿殊,你想出去吗?”
小孩看着他,一动不动。
薄远却不生气,反而浅笑了一声,“我昨夜见到你娘亲了,她想要救你,我很生气……”
小孩能够感觉到男人身上喷洒过来的炽热的酒气,被枷锁禁锢住的小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想要使劲,奈何锁链上的符咒金光乍现,他便犹如被什么狠狠剜住了心口,疼得不住惨叫。
薄远见了,非但没有半分怜惜,反而伸手轻轻掰开了他的拳头,有些无奈地微微一笑,“你急什么,我是很生气,但是我放她走了啊。”
小孩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其实一点都不奇怪的,阿殊,我从来都舍不得杀你的娘亲。”
薄远缓缓收回了手,看着他,眼底忽明忽暗,有几分的阴晴不定,半晌,却又淡淡勾起了唇,声音变得很轻很轻,虚无缥缈地:“快了,我再等一等,等一等我再放弃。”
小孩不清楚这个人在说什么,却似乎感觉到,他话中有话,似乎在谋策着什么。
薄远离开了石洞,刚回到自己的殿上,便听到成双来禀报,韶华来了。
这似乎也在薄远意料当中,因此倒并未感觉到多么稀奇,便让人请韶华进府了。
韶华进殿后,看了一眼坐在座上的世子,淡笑道:“看来世子一夜没好睡。”
薄远笑而不语,挥手让人斟茶。
“今日我送给世子的这份薄礼,不知世子欢喜与否。”韶华接过茶杯,用茶盖轻轻匀了匀茶叶,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微笑问道。
薄远轻轻挑了眉,朝他望过去,“韶宫主这话我听得不大明白。”
韶华耐心回答:“不明白也不打紧,我再仔细告诉世子便是。”说着,微微侧头朝身后的远希看了一眼,远希随即明白上前,将东西递给了世子。
薄远没有马上接过,成双走上前先替他接过来,快速扫了一眼,确定无碍了才双手呈给薄远。
薄远浏览了一遍信件的内容,收好了交给车成双,轻轻扬起了嘴角望向韶华,“这份厚礼,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