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烧了?”
朱掌柜惊愕得都结巴了。
他活了五十多岁,见识过大天朝上国无数稀奇古怪的事,其中不乏骇人听闻的故事,却还从未听到过这样的。
樊楼是什么地方?
它是能放火烧掉的吗?
不但不能,就连有这个想法念头都是大逆不道找死,说都不可以这玩笑说出来,更何况真那么随意付之实际行动。
沧赵老二这是想干什么?
莫非真以为他大哥拥兵自重,威胁到帝国的安全,就可以无视大宋王法肆无忌惮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干了也没事?
赵老二若真敢火烧樊楼,那等同于公然宣布造反,是彻底和朝廷决裂,成了必须除掉的逆贼,那朝廷还会犹豫什么?还有什么不敢出手收拾赵二的?
可是,朱掌柜的把樊楼的意义看作是相当于皇宫大内一样神圣不可侵犯,京城中的很多人习惯上也这么觉得,但他们以为的并不真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皇宫就是皇宫,不是任何别的地方,也不是任何别的地方可以比拟相提并论的。
它是独一无二的。
只有皇宫才是唯一代表皇家威严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皇宫是皇帝安身立命的家,唯一的家。别处的,啥都不是。哪怕它是皇家别院,也不是皇宫一样神圣不可侵犯的。
樊楼,它本质就是一个酒楼,只不过是有点历史政治意义的,情况有点特殊的酒楼,但它仍然只是座酒楼。
若是樊楼在皇帝心里的地位真的等同于皇宫,它又岂能是个酒楼?
皇宫岂是能用来赚钱的?
敢有这荒唐想法,哪怕他是当朝最金贵的太子,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你看皇帝会不会失望暴怒打死他。皇宫岂是富贵也好,超级豪富也罢,但在皇帝眼里都属于天下杂七杂八的人能进来纵情酒色随便欢娱撒欢胡搞的地方?
别说在皇宫玩在酒楼那一套了,你若敢往皇宫乱闯或在皇宫内乱走或大声喧哗几句,你看皇宫打不死你。
樊楼若是着火了,皇帝会认同为如皇宫一样着火了?
你看他会不会着急。
樊楼若真烧掉了,你看皇帝会不会真心痛真恼怒不休?
没有的事。
皇帝根本不会在意。
樊楼,也就是一座酒楼,烧了就烧了呗,大不了再重建一个接着营业赚钱而已,以前也不是没着过火烧毁过。
朱掌柜等人宣传吹嘘惯了,也听客人恭维凑趣符合太多太久了,习惯了把樊楼太当回事,天下人,或无知,人云亦云的应声虫,或利用抬高樊楼来抬高能在樊楼消费的自己的身份地位格外高人一等,也都那么说,甚至心里真的把樊楼的政治意义等同于皇宫,但皇帝家可不这么认为,赵岳也清楚它就是个私人谋利的酒楼,连国宾馆都不是,没什么烧不得的。
若是这朱掌柜的敢坚决不让入住,赵岳不介意真放把大火烧烧樊楼玩玩,让全天下的人都清醒清醒懂了樊楼再牛逼,它也仅仅是座酒楼。别扯什么政治、皇宫皇帝的。
也让天下人更明白,大宋已经不是过去的大宋了,赶紧打起精神备战国破家亡吧,还有闲心扯什么犊子玩什么内斗。
就算皇家真的把樊楼当成皇宫一样不可侵犯,在这个时候,他赵岳烧了樊楼也就烧了,皇室敢较真么?
纵然赵桓这种二B皇帝糊涂任性敢较真,可他老子赵佶可不傻,也决不会允许他较真,只会把樊楼当成寻常酒楼事件,不理所谓的樊楼代表的政治意义,不过是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趣÷阁账,过后若有机会了就算算总账,若是没机会,那也就那样了,权当没这回事。
雕龙瞅着嘴巴张得能塞进个大鹅蛋惊愕得都忘我的朱掌柜,嘿嘿笑了,“我看这楼虽异常高大气派,却主体是木制的,多油漆,这玩艺想必烧起来没什么困难的,尤其现在是天干风大的冬天,随便点几把火的事。”
朱掌柜听着这些话,脸上僵硬的笑容哪还保得住,脸色瞬间紫涨,怒火狂涌,两只小眼睛缝中凶光不由自主地就射了出来。
赵岳在马上居高临下斜睨着朱掌柜的,那眼神充满鼓励,似乎在说:来,来,你牛逼起来,赶紧放胆教训我呀.......“
朱掌柜的看出来了,这个赵老二不是在随便说说拿这种事吓唬威胁他老实就范,而是真敢那么做。
他想了想火烧樊楼的后果......
赵岳死不死的不关他事,反正他指定得先倒霉了,工作舞台没了是小事,只怕......
一想到闯了大祸,全家被主子迁怒惩罚,流离失所,一无所有还不如乞丐,甚至被无情悄悄弄死丢在什么荒野畏了野狗......他激灵一下子,满身肥肉狠狠地打了个冷战,再看赵岳,那眼神就没了傲慢自信的优越感,变成了愤恨惊恐......
但他确实火候比那不缺乏奸滑与城府的店小二强太多了,虽然心里恨不能立即把赵岳一把掐死再烧成灰渣渣,那心头的激怒已经顶上脑门,怒火杀机快要从百汇冲出来直破天际了,但却就是能硬生生压下去,转瞬又是一副从容笑模样。
”嘿嘿,各位年少英雄有火烧皇宫的气魄胆量,老朽着实佩服。“
”啧啧,当真是后生无知无畏,也确实是后生可畏。让老朽无话可说了都。“
他阴阳怪气客套着隐晦威胁着,同时仔细观察着赵岳的神情,知道硬拦是要坏菜的,语气又一转,”呵呵,不过,各位虽英雄有胆敢做敢当不怕死却也有时不顶用啊。“
”说个不客气的。这里是樊楼,是管理皇族要务的宗正王爷的最重要产业,这可不仅仅是一处酒楼,它代表着皇室嫡支,包括皇帝陛下在内的脸面,因而这里的招待一向也是极其昂贵的。不是寻常有权有势的官员能消费得起的,也不是有钱就能来此当大爷的。诸位是沧赵家族的人,大名鼎鼎的文成侯家的人,若你们不是沧赵系的无名小卒,论地位当然有资格来此吃喝开心当大爷。嗯,沧赵,曾经极富有,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可惜,那只是曾经是。如今,沧赵已破产,而且负债累累无力偿还,据说连祖业老宅都还债顶当出去了,尊上老太君是债主们容情,才能得以继续住在老宅生活下去。本掌柜的意思是说,就算本店欢迎各位入住,可你们有钱吗?能消费得起这吗?”
我不拦着你入住,只要你能消费得起。这道理总没错吧?
哪知,赵岳根本不按常理那样接着询问能有多贵、酒店的消费标准是什么。
他淡淡一笑,仍是一副漫不经心很随意很轻松的样子笑着理所当然道:“我家来消费还用花钱?”
朱掌柜的听着这话这个刺耳啊:你家怎么的?就算是皇子亲王来这吃喝玩乐,他也得照样花钱呐。这是酒楼。“
此时他又不把樊楼当皇宫看了,又成了只为赚钱的场所了。
他瞪着赵岳,那意思是:你想仗着强势来吃白食啊?你可是仁德美名传天下的沧赵家的小主子,和无赖一样吃白食,你好意思吗你?你也能拉得下那张脸。”
赵岳却没丝毫羞愧之意,反而回瞪着他以更诧异的声音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来问你,你酒楼的玉米土豆卷心菜辣椒茄子芹菜......这菜品那菜品八成以上的蔬菜种类都哪来的?“
”全是我家慷慨白给的,对不对?”
“你用我家的东西赚了至少近十年的钱,你酒楼饮食的太多项目和制做方法都是我家发明的免费教的,连你这卖的辣白菜也是我家白教给的制作方法你才能有,天下所有清淳爽口最好喝最诱人的酒类更是我家教的法子。你靠我家发了大财,我家不求回报,我偶尔来住一住,吃几顿便饭,你居然也好意思向我要钱?你也有脸和我家提钱?“
”呃?“
这事还可以这么说?这账还可以这么算?
似乎有理啊,嗯,貌似太有道理了,我居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哎?不对呀,这事它不是.......
朱掌柜的脑子转过弯来,张嘴刚想争辩。赵岳却先自我否定了,”你硬是有脸提钱,也可以啊。这全天下,不止咱们宋王朝,包括整个东方大地上的人都欠着我家的情我家的债。我这么说,你不会不同意吧?“
”你若是不同意,那就把这么多年你家享用掉的我家给的粮食蔬菜品种全吐出来,包括我家提供的饲养种植技术才能畜牧业得到大发展而提供整个大宋的充足肉食,吐出来,你全吐出来,你能,或者你能黑心不要脸否认,也不是不可以。”
“你只认钱,只想要钱,可,全天下人都得为我付账,你还怕我住店消费不起?“
”就算全天下的人良心都叫狗吃了,全都不认账,那皇帝、皇家也绝不会不要脸,对不对?我是没钱,可我住店,皇宫一定会付账的。皇帝岂会亏着皇族本家?他怎么着也得为本家弥补上因为我住店带来的这点亏欠,对不对?“
”皇帝最困难,他也不差我们几个人吃住的这点钱,对不对?“
”你家宗正王爷,他也不会因为点钱的小事就不让我住,对不对?他应该没那么没素质不要脸。不信,你去问问。“
朱掌柜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骂俺们主子骂得也太刁钻取巧太得意了你.......我去问什么呀我?
”呵呵,你肯定早派人去问你主子怎么办了,对不对?“
”你主子若是黑心无耻也不让我住,那我还费话跟你客气什么?烧了樊楼当我在这取暖照亮熬过今夜的火堆正好。“
又提这个,你又提......
朱掌柜的心里这个恨呐苦啊,却没法说。
赵岳可不会在乎这牛逼惯了的黑心掌柜的苦恼什么有多为难。
”皇帝也不会眼看着我没钱花没地住没东西吃,任我这样的功勋家族子弟沧凉悲惨流落京城街头。若是连我这样的人都只能沦落到那种地步,你说这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们还可能有活路?你猜这天下会怎么样?你大胆猜猜。“
朱掌柜的想了想......我猜,我猜个屁呀。
若是沧赵家的心肝宝贝儿都得饿死东京街头,那天下人的心也就彻底凉了,彻底看清了皇帝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的真实嘴脸,这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沧赵这样的人家都不行,寻常人还指望什么?还不反不叛逃,等什么?
好吧,百姓,草芥尔,百姓怎么想的怎么看的,不重要。自有军队暴力强权镇着不是。
重要的是,沧赵家的人,心肯定彻底凉透了,那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可走,造反。
不反,难道等着皇帝反过乏来恢复了实力来灭门呐。
还是能指望又牛逼起来的皇帝会神奇地记起沧赵的功德而心软?
沧赵若是铁了心毅然决然反了,会怎么样?
就算他没能力推翻大宋夺取政权,那也至少会引发天下混乱,那些造反的和想造反的强贼还不得趁机起劲地闹腾?那些已经对朝廷失去敬畏心的地方官还不得野心暴发趁势搞分裂,诸侯林立?那宋室江山不崩溃完蛋,还能有它想?
朱掌柜的狠狠摇了摇大脑袋,把这些有的没有全甩出脑海。
眼前的事是,他若玩强硬阻拦,赵老二就会纵火烧樊楼玩,也是在进一步试探朝廷对沧赵到底是什么心态。这可能是检测这个的最好最简单好干最有效的方法。想提钱当借口来阻挡,赵老二又有强大合理的借口不用给钱照样能消费......
哎呀我的妈呀!
朱掌柜的一拍脑门,他玩了一辈子酒店活,今天才懂了,自己以前经历的那些难事根本不叫事。
不让住是不行了。难道还能叫官府的人来把赵二抓起来?
能抓早抓了,朝廷还会到现在也没个反应?
老家伙认栽了,转瞬收敛一切负面情绪,绽放阳光笑脸,很绅士地,”耳闻不如一见。沧赵儿郎果然就没寻常的。赵公子,请吧。只是事先要说明一下,时局困难,条件有限。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请多宽待。不要叫小人为难,成不?“
赵岳不禁一竖大拇个:这掌柜的虽然心黑透了,无耻透了,但真是个人物,确实是服务业的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