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当看着书房的门打开,武云起身后走出来一个虎背熊腰、阴沉着脸的黑皮大汉时,县衙的众人惊掉了一地下巴。
昨晚负责值夜的是以谢添为首的四名谢家侍卫。让人偷偷摸进了后衙不说,居然还进了知县所在的书房,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严重的失职。虽说明面上他们是被派过来保护蒋凝秋的,但早在出发之前,谢擎深便对这十个人说过,不但要保护蒋家大小姐,也不能让探花郎受到半点伤害。
甭管谢家少主究竟揣的是什么打算,总之领罚就是了。四个人倒也光棍,并不去找什么借口,向着年轻知县下跪认错。武云起自然不会苛责他们,亲自扶起来好言宽慰,又叫了庄楚过来,双方冰释前嫌。虽说过程中差点上演全武行,但是一场风波总算在未曾掀起前便被按下了。
一夜未睡对于武云起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依旧是那副神情淡定,心里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的模样。众人一起去正堂用了饭,期间庄楚又与谢家侍卫们发生种种大小摩擦不提。饭后,青年却并未如同昨晚那般匆匆离开,而是找上了蒋凝秋。
“我有一事,”他道,“想请蒋姑娘帮着参谋一番。”
天降红雨了,蒋凝秋想。你武云起主意多么多啊,点子多么正啊,一个人就顶一个诸葛亮了,哪儿还犯得着来找我这臭皮匠?
她这是还对前几天被坑的一事耿耿于怀呢。不过到底还是知道轻重缓急,便道:“武知县请讲,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自当尽力。”
“多谢蒋姑娘。”武云起一拱手。随后,便将昨日与庄楚相谈的来龙去脉,细细说给了蒋凝秋听。
“所以……你怀疑庄楚的姐姐是对方的人?”蒋凝秋听罢皱眉,她也是做姐姐的人,将心比心,自然不愿意相信有姐姐会拉着弟弟往火坑里跳。“这不太可能吧?她不是本地人,之前和庄楚生活在一起,庄楚被发配边关后便住在县衙,又和汪明城结婚生子,根本没有和王遂等人接触的机会。再说庄楚是她的亲弟弟,汪明城是她的丈夫和恩人,她有什么理由去害这两人?”
“我并未说汪明城是由她所害。”武云起道,“而且,在庄楚赶回来之前,她也并非全无和王遂的人接触的时间。”
蒋凝秋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汪明城被害之后?可这不就是今年年初的事情么,再略去庄楚回来之后,左右能剩下多少时日?要倒戈,未免也太快了些。”
“想要让她掉过头来对付自己的弟弟,倒也不需要费太多力气。不过……”武云起一顿,摇了摇头,“如今一切还只是我的猜测,不能妄下定论。”
蒋凝秋哀怨地看着他:“武知县,您老人家能不能不把话说一半藏一半?”勾起别人的好奇心却不负责解谜到底什么的最讨厌了!
“蒋姑娘请见谅。”武云起一拱手。
怪不得说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青年摆出这副态度,蒋凝秋还真的无可奈何,只能由他去。又将整件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疑惑道:“等等。我才想起来,就算庄楚她姐姐是反装忠,可又为什么要对付自家弟弟?倒不是说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但是……没意义啊?庄楚身上有什么值得觊觎的东西么?”
“反装忠?”武云起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还不待蒋凝秋细说,转瞬已无师自通了意思,答道:“庄楚身上自然无利可图。但他胆大,身手高强,又重恩义,是口好刀。”
“刀?”这次轮到蒋凝秋疑惑了。但同样地,不用武云起作进一步解释,她也明白了青年的意思。
既然是刀,自然是要杀人的。临清县,雷鸣山,真相所在之处,谁想要将这一系列罪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谁就是这把刀所指向的人。思及至此她不禁紧张起来:“那你还把他留在身边?”
“不急。”武云起摆摆手,“他虽然看似粗豪,实际上却并非如表面那般全无心计。我觉得,昨晚和我相谈时,他还隐瞒了一些信息,而那或许便是整桩事件的突破口。哪怕是刀,也是握在手里才能杀人,只要扯断操纵着他的线,未必不可以为我所用。”
“你是指他姐姐?可王遂现在不是已经被下大牢了么,又怎么可能再通过他姐姐计划阴谋?”
“那就要看李湛来此的用意了。”武云起道。
蒋凝秋恍然。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李湛如果是来规规矩矩办事的,那王遂自然已是成不了什么气候。可若是他也看上了雷鸣山上的东西,并且为此不惜与王遂同流合污,那么他们现在就是跑了豺狼来了虎,情况将比先前更加棘手。
“那你当真要三日后去见他姐姐?”她问。
“自然。”武云起答,“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事,烦请蒋姑娘帮忙。”
“你说。”反正她过来就是为了替这位兄台当保镖打下手的,听他这么说,蒋凝秋反倒松了口气。她虽然不是不爱动脑的人,但也自认实在无法适应武云起那跳脱的思路,作弊的智商和话说一半藏一半的坏习惯,与其两个人坐在这儿干扯皮,不如让她去办些实事。
“这是临清县辖内的地图。”武云起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她,“除了这里县城之外,周边还有八处村落。请蒋姑娘随着那班头赵六到各处走一趟,探看各地受灾程度如何。至于身份……便请蒋姑娘委屈一下,说是我的表妹吧。”
平白无故多了个便宜哥,蒋凝秋也只能认了。未婚男女同行,解释起来总要更加麻烦,总比“使君夫人”好。不过……“怎么话题突然拐到这上面去了?说好的查明真相呢?”
“身为临清知县,自然是要先安顿好了辖下百姓,才能放手去做其他事情。”武云起理所当然地道。
蒋凝秋不信任地看着他:“那您老人家何不微服私访?”
“我?”青年抖抖官袍,站起身来,“我还需坐镇县衙,静候贵客上门。”
虽然不知道武云起葫芦里面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蒋凝秋觉得他既然已经提出了方向,自己照做就是了。两人简短议定了行程,晌午吃过午饭,便去各忙各的。
武云起以身在县衙重地,又有庄楚贴身保护——虽然蒋凝秋觉得那叫监视——为由,坚持让她带走了大半的护卫,只将昨日的四人留了下来。马车一路出了临清县的城门,按照知县大人友情提供的最佳路线,来到了体察民情的第一站——秀水村。
秀水村,顾名思义,取的是山清水秀的寓意。这个小村子就在雷鸣山脚下,村口便是一条河,取水十分方便。只可惜如今旱情严重,河底只剩了干裂的淤泥,几条死鱼躺在上面,尸体已经发臭。
整个村子不大,只有七八十户人,房子也比较集中,邻里有什么事情都是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十分灵便。赵六还穿着衙门的公服,一露面,众人就遭到了乡亲们的强势围观。
蒋凝秋这才知道,原来武云起来此上任的消息昨日已被张邦奇快手快脚地传了出去,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庄楚才会找上门来。而这个秀水村,则正是青年第一次来到厉州时取证的地方。
“小老儿陈福,是本地的里正,见过姑娘!”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众人的簇拥下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朝着蒋凝秋拱手一拜。
“老丈请起。”蒋凝秋在那儿看着都担心他摔了,连忙示意青萝过去搀扶,“我又不是官,哪里当得起您一拜,只不过是受武……表哥的吩咐,跟着这位赵班头,一同出来看看情况的。”
陈福叹了口气:“不瞒姑娘说,放眼这厉州,临清县的情况算是中上的;而放眼临清县,咱们这秀水村,大抵也是受灾最轻的。好歹也是就在山脚下,年初发现河流干涸时,便现钻了几口井,总算还能供人活命,但现在也只是将将饿不死罢了。好在如今圣上已经免了赋税,不然真是要被那狗官逼上绝路。”
蒋凝秋听他说的艰难,心情不觉随之沉重下来。她也有些暗暗后悔,当初为了帮着自己下定决心,她将手上的存粮都派发了出去,一点都没留下。若是能留个一车半车的量,好歹如今不至于两手空空。
但如今想这些也是没用的了,况且拆了东墙补西墙,总都是要有人挨饿的。
“姑娘若是不急着走,不妨便去小老儿家里坐坐吧。”陈福殷切地邀请。蒋凝秋应了,随他一同向村落最中央的院子走去。进了屋,将小辈们都打发了出去,老者看看左右,突然压低了声音:“姑娘,当时武知县来时,小老儿怕给他惹麻烦,不敢说得太多。那雷鸣山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小老儿却是略知一二的。”
蒋凝秋闻言一凛,连忙示意蒋义与蒋信去门窗处盯着。又向陈福道:“老丈请讲,我定会原封不动地转告给表哥。”
“是矿!”陈福道,“雷鸣潭底,有一大片黄澄澄的金矿!”
与此同时,县衙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临清知县武云起,见过颜通判。”向着来人一揖,武云起直起身来,“敢问通判前来,所为何事?”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蜡黄脸,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个子不高,身形消瘦,穿一身深青色的官服。
厉州六品水利通判,颜时。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就是矿,前面猜对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关于庄楚和他姐姐的事情现在都是在打哑谜,后面会逐个揭开。
今后会尽量回归日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