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太白山挂满了红色的锦缎,迎风飘扬;鼓乐声、欢呼声连成一片,长长的火红的鞭炮从山脚一直连到山巅正殿……
林笑非牵着盖上盖头的温静霜,踏着石阶缓步向正殿走去,那里,师傅莫承允和柳明旗坐在首位,不时谈笑着。看着两边各门各派的掌门,简直群雄毕至,林笑非却有些失望,找了许久,给天墓山庄留的位置上坐的是位长袍遮面,眼角已有皱纹的陌生人,他为何没来,林笑非心中问着!
太白山几里之外,有一处水岸,正是当年林笑非带着白诺城下船的地方。白诺城带着白色的芦花面具,独身站在岸边,远远眺望……
“夫妻交拜!”
林碧照话语落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大礼过后,便是敬酒礼,林笑非端着酒杯径直到了天墓山庄所在的位置。犂星先生远远看见,便站了起来,躬身行礼:“天墓山庄犂星,见过林公子!”
林笑非微微皱眉,也见礼问道:“我师弟,白诺城没来?”
犂星先生忙解释道:“庄主本要亲自过来的,可惜临别之际,天墓杀剑突然有所感悟。林公子也是剑中高手,想必也知道,那一刹那的领悟务必及时抓住,否则稍纵即逝,再不能有!故而,庄主命老夫先来告罪,说改日一定亲自登门赔罪,还请林公子和夫人先将这杯酒给他记下!”
“怕不是剑法有所感悟,是贵庄主自立门户后,看不上太白剑宗了吧?”不知何时,柳明旗已经走了过来,讥讽道。
林笑非想了想,说道:“舅舅不要误解,我白师弟剑法悟性极好,临时有所感悟也是有可能的;而且我等江湖中人都知道,有些领悟,一生也只有一次。就不要怪他了,改日我多罚他几杯便是!”说罢,便转身向其他人走去。
听了这话,柳明旗也不好再说,犂星先生赔笑着连连告罪,柳明旗刚要走,却将他一把拉住,抱拳说道:“柳家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明旗见犂星先生突然将自己叫住,以为他因为方才的讥笑要伺机报复,但转头一想此时身在太白山,大庭广众、高手如云,自己的身份又今非昔比,他怎敢在此动手?随即便跟着犂星先生走到了殿外一角,问道:“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犂星先生冷笑着说道:“我家庄主说仰慕阁下威名,又恰逢林公子与兄台侄女儿大婚,故而趁此机会,给兄台也带了一份薄礼!”
柳明旗见他似笑非笑的怪异模样,心中有些害怕,但依旧壮着胆子问道:“什么礼物?”
“黄金五百两,今晚就会送到阁下府中!”
柳明旗吓了一跳,冷哼一声问道:“素未谋面,一出手便是黄金五百两,贵庄主好大的手笔,却不知有何吩咐?”
犂星先生笑道:“怎么能说是素未谋面呢?兄台不是早就见过我家庄主了吗?”说着,又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当年在眉庄!”
柳明旗听了这话,顿时吓得全身发毛,立马就想往正殿跑去,却被犂星先生一把拉住,点了穴道,这一下吓得他冷汗直冒。然而犂星先生却没对他出手,只是凑近了低声说道:“我家庄主除了让我带那份薄礼,还让我带两句话给兄台,一句是冤有头债有主,另一句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老夫也有一句话带给你,你听是不听?”
柳明旗吓得忙点点头,犂星先生笑道:“当年事当年休,从头再来莫强求!而且我家庄主是天上神龙,你是地上臭虫,他不想管你,但并不表示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日后老夫会一天十二个时辰派人盯着你,若是你做了什么蠢事嘛,哼哼!”说罢,抓住他的手腕微微一用力,一道剑气从手腕直冲脚底板,柳明旗直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流经过五脏六腑,一哆嗦吓愣了半晌。
“呵呵”犂星先生轻笑着,解开他的穴道,自顾自的走进内殿。
娇姿无措画眉时,附身受礼羞几许!
新婚燕尔,自然浓情蜜意,林笑非春风满面,温静霜脸带桃红,娇羞无限。当晚,林笑非与温静霜两夫妇互说钟情,红烛过半才相拥睡去……
江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一条黑影沿江掠过,飞的极快,轻功极高,就像一只雨燕穿梭,在寻找归去的巢。疾风吹落了芦花面具,露出白诺城有些苍白疲惫的脸,他时而看着下方的碧怒江,痴痴凝望;时而仰面朝天,让雨水淋湿他的脸,内力已耗损过半,他却毫不在意,仿佛此时他真是一只不知疲倦的雨燕,展开双臂,要拥抱这片天地!
命运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又在向他靠拢。柳明旗是那织网的人,林笑非和温静霜都是他网上寒光闪烁的毒刺,要直插他的心间,就如同当年的眉庄!
说起眉庄,情痴皆留于眉庄,可是,你又在何方?非要我用那些拙劣的计谋才能引你出现?一场假死能引来你的身,却消不了你的恨,一个对我只有恨的柳琴溪,还是我当年认识的柳琴溪吗?白诺城寻不到答案,只能越飞越快,不知掠过多少山川,几个州郡……
“来生伴,锦衣琼宫金铺殿,神禽做马玉做辇。莫牵念,福非福,缘非缘。可叹那,一朝的金殿白绫吊玉人,青灯老庙坐痴汉。心怀志,欲争名;奈何是不与我掩正途,人云亦云,空负了笔墨星汉!
归去时,孤舟就残躯,夜泊清寒。本已是,苦尽甘来,文采方显;无奈何,明月不照善翁,文章难拒无常。终落的,空空如是,碌碌无为,文武不济,老来无伴。原来是歧路回头已晚,残躯归星汉!”
月夜,远方传来了熟悉悠扬的歌声。白诺城抬头一望,原来是一座挂满红色灯笼的大船正沿江而下,不多时已到了眼前,正是风雨情楼!道尽人间风雨,说尽世间痴情的风雨情楼……
白诺城身子下坠,轻轻跳上楼顶,躺了下来,雨滴打在耳边的青瓦上,叮咚作响。过了许久,秦且歌唱完,强镇着精神散去所有酒客,白诺城这才从窗户跳进楼中,咚的一声;此时他衣衫全部湿透,蓬头垢面,这邋遢模样直吓了秦且歌一跳,“呀”的一声尖叫,待看清楚他的脸,连忙上前拉住,问道:“白公子?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白诺城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只问道:“秦坊主,我的那间屋子可还留着?”秦且歌点了点头,说道:“一直留着,就知道白公子还会再来的!”
白诺城点头道:“多谢了!”说罢,正要走去,却被秦且歌拉住,只见她目光闪烁,犹豫了片刻问道:“白公子,不知那林笑非林公子呢,你近来可曾见过他?”白诺城看着她,沉默片刻,说道:“我师兄三日前,已在太白大婚,姑娘……你该早些说出来,他本不是那等在乎出身的俗人!”
秦且歌身子一颤,眼中含泪,却仍旧笑道:“公子哪里话,妾身只是想着,林公子大婚都没能去看看,可真是遗憾;好了,妾身就不打扰白公子休息了,告辞!”说罢,转身就走,还未下楼,泪水就已落了下来……
走进房中,陈设未变,弯弯却走了,秦且歌心不在焉,也没给他安排照顾茶水的人,好在白诺城并不讲究。大开着窗户和门,坐在河风穿梭的房间里,看着月色独自饮酒。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施展轻功,内力已全部耗尽,喝完酒便躺在靠窗的床上,沉沉睡去,月光透过窗台,照着他疲惫的脸……
夜半,残月洒西窗,江风入微凉,似乎有人戴月迎风,走进房中,轻轻地拉起他的手。真是奇怪的梦,她的手很光滑细嫩,摸上去像是上好的云锦丝绸,又像是柳琴溪,他轻声问道,温柔,仿佛怕将她吓跑:“你是谁?”
来人也轻声答着:“我是柳琴溪,我是随雨!”
月光照着他的脸,嘴角翘起,像个孩子,笑了……这时来人却反问道:“你是谁?”
他说:“我是白诺城,我是九流!”
来人却固执得摇了摇头,甩出几滴温热的眼泪,俯身将他抱住,紧贴着他的胸膛,在耳边说道:“不,你不是,你是林笑非,你的琵琶弹的真好,眼睛也很清澈!”
“我是林笑非?”月光下,他微微皱眉。
“是的,你是!”来人很是固执,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又笑了,人生如戏,又有什么关系,便说道:“是的,我是林笑非,宁愿身在网中,也不要做那只逃不了命运的雨燕!”
温暖的胸膛传来一丝凉风,衣衫已落在地上,突然又再次温暖,不仅温暖,而且燥热,两条身体如蛇形缠绕,互诉衷情。时而轻声呢喃,时而像是那船下的涛涛江水、汹涌翻滚,似乎要把所有的思念、怨恨、后悔、情愫全部发泄出来,直到筋疲力尽,四肢发软……
波光粼粼,阳光照进窗台,白诺城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已经关闭的门,微微皱眉。昨晚喝酒太多,头还有些痛,轻轻揉了揉,往窗外看了看,已经日上三竿!自己刚刚倒了一杯茶吃了,外面就响起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敲门,“进来!”
说着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侍女,羞答答的端了两盘各色糕点和一壶热茶,走进房中,说道:“白公子,我叫莲心,秦坊主派我来伺候您!”
白诺城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我自在惯了,不需要什么伺候!”说着,白诺城吃了一个芙蓉糕点,又喝了一口热茶,问道:“敢问秦坊主可在楼中?”
那莲心姑娘答道:“在的,此时正在船首上看景呢!”
白诺城点头谢过,便出了房门,果然见秦且歌穿了一身绣着仙鹤叼牡丹的桃红色纱裙,站在船首,河风吹动纱裙,伊人凭栏独立,白诺城赞道:“好景色!”
秦且歌转头一看,愣了片刻,此时风雨情楼已过山谷,江畔都是平原渔村,却既无炊烟,也无落日残阳,哪有什么景色,想来白诺城说的竟然是自己,不禁面飞红霞,片刻又掩了过去。莲步款款,走近两步,问道:“白公子的酒可醒了?”
白诺城点头道:“醒了!”想了想突然说道:“秦坊主,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能否成全?”
秦且歌笑问道:“公子但说无妨,只要妾身能做到,定无不从!”
白诺城说道:“我内力耗损过大,一两日恢复不了,心中却有一去处不能耽搁,不知秦坊主可否载我前去?”
秦且歌虽身处楼中,但看尽世间各色人等,一点即通,沉思片刻便问道:“公子要去的,是西域眉庄,风谷崖吧?”
白诺城点点头,此时船已到青州地界,若要回去非掉头逆行不可。秦且歌愁容闪过,沉思稍许,还是点点头说道:“行,待会儿我给酒客们说了,让那些不愿同去的酒客在前方渡头下船,咱们下午就掉头去!”
白诺城连忙致谢,两人又在船首聊了会儿数月的新鲜见闻,秦且歌说的听的都心不在焉,竟然连弯弯的近况也没问,两人便散了。下午,秦且歌命人在江边渡头停船,又好说歹说跟酒客们讲明了缘由,这才赔笑着送走了十七八个人,调转船头,往眉庄行去……
慧叶穿了沈莫的黑袍,背上长剑,毁了秘籍,在墓室内对着埋葬沈莫的地方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头,正要离去,又想沈莫估计也是一代风流人物,不管什么正派魔道,人死如灯灭,立个墓碑也应该。于是便找了一块五尺长一尺宽的棺材木板,剑尖疾舞,便刺出几个字:剑痴前辈沈莫之墓!
又想自己怎么也学了人家剑法,和尚断然是做不得了,先练了段九麟的惊寒绵掌,如今又练了沈莫的泥犂鬼剑,也无脸面再回琴川剑派,索性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想了想,便又刺出几个落款小字:今生已过,来世已来,呼哧喝刹!
泥犂鬼剑,鬼魅多变,乃是沈莫毕生所创,便是他在此苦修数月,也不过只练了一两分模样出来,加上他年纪尚轻,内力薄弱,如此威力又少两三分。只是数月在墓中只吃些蛇虫鼠蚁、蟑螂蚂蚱,早已呕吐了不知多少次,况且饱一顿饥一顿,实在呆不住,故而剑法未成、掌法亦未成,便钻研了机关,挖了地道逃出生天……真是恩恩怨怨几时休,呼哧喝刹又来凑!
风雨情楼的大船沿江而行,速度慢了不少,过了三日至正月初七黄昏,才进入幽州境内,好在一入幽州,深谷急流少了许多,又过一日一夜,正月初八晚上便到了风谷崖。不过这段江水甚是湍急,故而不能停船,白诺城偷偷留下几张银票,辞别秦且歌纵身飞起,在山崖峭壁上几个接力,便跃进眉庄。
当年的惨案后,眉庄的妇孺早已被亲友接走,白诺城又找了许久也不见上次遇到的老仆,想必不是故去便已搬走。寒风凛冽,眉庄人去楼空,格外的孤寂幽冷,好在明月高挂,约莫也能看出几分,庄门只剩下一半,院中落了一地的枯枝败叶,白诺城坐在正对院门的石阶上,冰冷刺骨,这里是当年柳琴溪所站的地方,也是他母亲死去的地方,物是人非,不想已整整六年过去……
斗转星移,夜尽天明,白诺城坐在石阶上看着风云变化,也无心练剑,愣愣出神,心中只想道:“她怕是不会来了!”
从日出又坐到日落,夜已深了,庄外的蛐蛐儿,屋后的鸟儿又叫了起来。突然庄外有脚步声传来,白诺城猛的站起来一看,果然半扇门外站着一个黑影,影子高挑、纤纤细腰,白诺城全身僵住,想靠近却又不敢,只柔声问道:“你终于来见我了?”
那人影缓步走了进来,冷声说道:怎么?你不恨我?”正是上次柳琴溪的声音。
白诺城缓缓走去,说道:“我只盼你别再恨我,若还是恨,再刺几剑也行,只是不要再走了,行吗?”
柳琴溪痴痴的一笑,问道:“当真?若是如此,你便来碧怒江陪我,我也不孤单,不过既然你说了,我先再刺你几剑!”说罢,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利剑,飞速刺来……
白诺城猛的睁开双眼,自己却还坐在石阶上,蛐蛐儿声、鸟声都停了,月下也无人推门。正在此时,一道剑气突然从天而降,白诺城身子一转,猛的闪开,剑气径直轰在石阶上,炸起一团烟尘碎石。白诺城刚刚站定,双脚一点,纵身飞起,拔剑迎上,片刻便与一道黑影双剑相击,双剑交错蹦出火花,白诺城看清那人的面容,冷似秋水,美如月华,竟然是顾惜颜!
刚刚错身而过,顾惜颜身姿一转,扬起漫天剑气,对白诺城当头罩下。剑影如急雨,白诺城突然如陀螺般旋转着,舞出一圈剑花,迎面冲上。
“当当当……”剑气碰撞的声音如连绵不绝的惊雷落下,四处飞溅的火光把原本漆黑幽暗的眉庄映照的如同白昼,两道人影在剑光中交错飞扬,顾惜颜右手使剑,左手一指天尊极速点出。白诺城提剑格挡,不时的闪身避过,一指天尊的霸道指力在青砖黑瓦上破开一个个大洞,两人你追我赶,从前院一直打到后院,顾惜颜越打越惊,不想仅仅过了几个月,白诺城的剑法竟然提高如此之快!
顾惜颜刚刚砍出一剑,左腿顺势猛的扫去。白诺城一弯腰避过,看她落下一指,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手臂抓住,稍微用力顾惜颜的手腕突然改变方向,“砰”的一声,一指天尊猛地射在后院屋顶,破开一个丈许宽的大洞。两人手中长剑不停,顾惜颜反手握剑,猛地刺来,白诺城的孤月剑也顺势送出,竟然是天墓杀剑。顾惜颜大惊失色,突然全身一颤,一道雄浑的内力汹涌而出,瞬间将两人震开,同时将那十三道剑气尽数震碎,还没站定,突然闭眼向虚空点出一指,又破开了那一剑……
顾惜颜正要动手,白诺城突然看着下方,伸手将她止住。透过后院破开的屋顶,白诺城发现一个房间里还有尚未燃尽的冥纸,看来是顾惜颜之前烧的。收剑入鞘,白诺城说道:“今日是初九,若要比剑,另选时间如何?”
顾惜颜沉思片刻,也收剑入鞘,纵身落了下去,长袖一挥,将那快要被夜风吹灭的蜡烛又点了起来。
“她还没死,不需要这些!”旁边的白诺城见了,突然愤怒起来,几步上前就想踩灭;哪知顾惜颜一把将他拉住,猝不及防就狠狠地给了一记耳光“啪”,接着转身就走。“你……”白诺城愤怒地伸手一把向她肩头抓去,顾惜颜回身猛的点出一指天尊,指力将白诺城伸出的左掌瞬间刺穿,哪知白诺城竟然毫不退缩,反而用力一握,将她的手紧紧抓住,趁她还没反应过来,连续点出两指,封住了她的穴道。
顾惜颜柳眉紧锁,红唇微颤,似要说话,却被点了穴道,口不能言,只能冷眼盯着白诺城,威胁之意不言自明。白诺城却抬起左手看了看,手掌已被鲜血染红,滴滴答答;接着缓步又围着她转了一圈,也不说话。
突然,他伸手飞速抓去,只听“撕”的一声,白诺城竟然将顾惜颜身上的衣衫扯了下来,片刻后她上身就只剩下一件藕白色的亵衣,露出后背和雪白的双臂,体若凝脂,白如月华,润似美玉,柔如丝绸,顾惜颜登时吓了一跳,脸已惨白,耳根却烧的红艳如火,白诺城却看也不看一眼,关上房门,转身就飞出了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