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速的赶往钟山,百里九歌将轻功发挥到极致,平生头一次这般不安,也从不曾觉得去往钟山的路会有这样长。她只想立刻站到孤雁的面前,把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可是,当真的在钟山见到孤雁时,她却蓦然哽住,害怕会听到令她绝望的答案而迟迟不敢发问。
“黑凤,你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孤雁狐疑的打量了她好几遍,翻了个白眼,哂道:“该不是又跟周世子有关吧,我看你真是被他坑得都完蛋了!”
“不是!”百里九歌盯着孤雁,闷哼了一声,蓦地澄清的笑了笑,认真问道:“孤雁,你告诉我一件事,我要听真话,不许掺半个假字!”
孤雁瞪着百里九歌,心里是一万个奇怪,“算了算了,你说吧,我不是也没骗过你吗?”
百里九歌这便道:“我娘是谁?”
“哈?”孤雁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怪异,咝了一声,抬手覆上百里九歌的额头,嘀咕道:“这也没发烧啊……”
“孤雁!我和你说正事呢!”百里九歌挥开孤雁的手,喊道:“我娘到底是不是百里越的那个外室,我爹又是不是百里越,我到底是谁的女儿,你全告诉我,不许瞒着!”
这下孤雁是惊的下巴都要掉了,瞪着百里九歌看了老半天,最后别扭的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是听谁说了什么话吗?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种不用怀疑的事情来了?”
百里九歌一怔:“不用怀疑的事情?”
“是啊。”孤雁索性噼噼啪啪的都给说出来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爹和我在没到凤凰谷前是住在朝都的,爹在朝都还有一份差事,跟你爹百里越也算是认识。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和爹亲眼看见产婆把你从产房抱出来。后来,你五岁的时候你娘去世了,我爹刚好也带着我离开朝都,临走前觉得你可怜,便将你也一并捎走了。就是这样。”
这番话让百里九歌总算是安心了些,可始终介怀在藏书阁看到的那些东西,又问了一遍:“你说真的?我……真的是百里越和我娘的女儿?”
“那是当然,真不知道你究竟在乱想什么!”孤雁翻了个白眼,道:“以前在凤凰谷时,我爹不是也提过你爹吗?他们本就认识,我还蒙你的不成?”
百里九歌长舒一口气,孤雁是不会骗她的,师父也的确提过她爹。既然这样,那她可以打消疑虑了吧。想来,关于那蓬莱圣女荆流风的事情可能也有些误会,或者真的纯属巧合罢了。毕竟,她与墨漓……长得也不像,不可能是亲兄妹吧。
笃定了这一点,方觉得整个身子都轻松了好多。百里九歌重新打起了精神,挥别孤雁,回去了朝都。
由于这次去藏书阁查出的事情,太难解释清楚,百里九歌便没有告诉墨漓,而是请来了容微君,大致和他交流了蓬莱国被灭国的原因说辞,并提到了墨漓丢失的妹妹可能就在商国。
容微君听着,唇角依旧是懒懒的笑,只那眼底深处涌起了意味深长的漩涡……
数日之后,皇宫里忽然传出一道消息,说是萍贵妃即将临盆,昭宜帝为此罢朝三日。
再接着,萍贵妃顺利生产的消息又被传出,竟是生了一对龙子龙女。昭宜帝当即册了萍贵妃为后宫副后,还宣了百里越带上妻女一并前来宫中参与庆贺,俨然是将百里越奉为这大商真正的国丈了。
本来这事跟百里九歌似是没什么关系,她也懒得理会,可竟然有太监专程来世子府请她去宫中,声称她也是百里越的女儿,是萍贵妃的妹妹。
百里九歌无语,真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无聊的人。只得冷哼一声,入宫去了。
在宫中,百里九歌见到了百里青萍生下的那对娃娃,长得很不错,粉雕玉琢,玲珑可爱,男孩的五官和殷浩宜看着很像,女孩的凤眸眼角上挑,跟百里青萍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饶是百里九歌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这会儿见了那两个漂亮娃娃,也生出几分兴致来。
颐华宫内,百里青萍还坐在榻上养身子。百里越和赵倩一左一右乐的合不拢嘴,尤其是百里越,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一副“本将军才是国丈”的炫耀之意。赵倩更是不停的夸赞百里青萍争气,夸赞百里越有这么个好女儿,一边还鼓励百里紫茹一定要以姐姐为学习的对象,将来也这般出息才是。
这一家人聚在一起,和乐融融,而百里九歌就立在旁侧,俨然是格格不入,也根本不想和他们打成一片,这会儿只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宫婢怀里的那两个娃娃瞧。
小婴儿好可爱,她忽觉得生命真是不可思议,能从小小的婴孩长成大人。所以才听人说,做了父母会有神奇的感觉,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亲手养大,男儿成家立业,女儿幸福出嫁。
那么,将来自己也会有这种体验吗?和墨漓一起养大他们的儿女,看着他们会跑、会说话、去上私塾念书,去粮食店里打酱油,去……
等下,她这是在乱想什么?
小脸顿时变得娇盖如云,百里九歌真想拍死自己,自己虽然不解男女之事,却多少知道她和墨漓之间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就这样都能想到孩子这个问题上去,岂不是跟孤雁师兄一样不靠谱了?
所以这个问题赶紧打住!
恰在此时,她听见了殷浩宜的低笑:“宫中皇嗣稀薄,这次爱妃给朕添了一双儿女,真是从未有过的大功啊。”
听闻此言,百里青萍笑得妩媚得意,还故意挑衅的瞥了元皇后一眼,笑道:“皇后姐姐还没有生过孩子呢,不如抱抱臣妾的女儿,感受一下小孩子可好?”
这话夹枪带棒的,元皇后却不过端庄一笑:“那便多谢妹妹了,妹妹于我大商社稷有功,本宫也为你和陛下高兴。”边说,边走向宫婢那里,将小公主接了过来,抱在怀中。
元皇后嫁给殷浩宜毕竟也有七八年了,始终没有子嗣,心里未免遗憾,这会儿见怀中的孩子纯洁无暇,笑嘻嘻的盯着她,心中蓦地感觉到温暖与柔软,不禁的抬起手来,喜爱的摩挲过女婴滑嫩的小脸和可爱的红唇。
可是摸着摸着,元皇后的表情忽然变了,接着旁边的宫婢也脸色大变,几乎要惊恐的跌坐在地。
“皇后娘娘,您、您把小公主怎么了?!小公主怎么会……!”
这惊恐的喊叫打破了一室的喜悦祥和,只见元皇后震惊的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抱着怀中女婴,无力阻止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嘴唇变乌、嘴角流血……她忙喊道:“御医!御医何在!快传!”
这突来的变故引发一片混乱,百里青萍几乎要晕倒,殷浩宜从元皇后怀里夺过了女婴,一看那半死不活的状态,也吓得不行。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老御医到了,气喘吁吁的冲过来,将小公主接过,刚诊了片刻便身子一抖,赶紧跪下来喊道:“陛下、陛下饶命!这砒霜用的太重,小公主她、她早已殡天了!”
晴空霹雳。
满宫之人一时间说不出半个字。
百里九歌惊讶的望着死了的小公主,再看向元皇后逐渐平静的表情,心中是怎样也料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砒霜……怎么会有砒霜?是蓄意谋害吗?可是刚才接触过小公主的人除了宫婢便是元皇后,百里九歌清晰的记得,元皇后摩挲过小公主的唇,接着小公主便……
但这不可能!百里九歌不信元皇后会做这种事,元皇后分明是深明大义之人!
一片死寂在无止尽的蔓延。百里青萍哀嚎着晕死过去,赵倩赶紧连滚带爬的将她捞起来,搂在怀里不停的摇着。
百里紫茹望向元皇后,眸中星星点点的泪珠如秋水一般,委屈的控诉:“皇后娘娘,您是正宫皇后、母仪天下啊,怎么能用砒霜这种狠毒的东西,残害皇上的孩子?”
元皇后稳然立着,这会儿已全然恢复了端华冷静之姿,冷冷说道:“本宫从不做阴险狡诈之事,更不知砒霜从何而来。”
殷浩宜沉着一张脸,那脸色难看的像是冬夜的阴风,他将死了的小公主交给嬷嬷抱下去,心中血淋淋的痛,扭头对老太医道:“去检查皇后的双手!”
听言,元皇后的心顿时凉了,冷而不语,将双手伸出,由着老太医用手帕擦拭过后,开始检验……
只听“轰”的一声,老太医忽然坐在了地上,劲后有冷汗在不住的流下,他战战兢兢道:“启、启禀陛下……皇后娘娘的手上有、有重剂量的砒霜!”
“休要胡言!”元皇后面色一肃,似带着凛凛风雪,扑面而来。
只见殷浩宜眉峰紧拢,额头上青筋暴起,已然是悲愤交加,怒不可遏。他瞪着元皇后,低吼:“来人,将皇后打入冷宫!”
“等等!”这一瞬百里九歌的声音张扬的盖过满室的沉滞,她冲了出来,喊着:“皇后娘娘人品贵重、忧国忧民,我不相信她会做谋害小公主这样的事!再说了,大家都看着呢,换做是谁都不可能就这么动手吧!”
赵倩狠狠剜了百里九歌一眼,藏起了眉梢眼底的愠怒。
殷浩宜却是冷哼一声,袖子一挥,命人将元皇后押下去了。
“你们等等!”百里九歌实在无法容忍这样武断的决定,却见元皇后面不改色,挥开那些侍卫,保持着凛然华贵之姿,挺直了腰杆,举步离去。
百里九歌愈加觉得事情蹊跷,如元皇后这般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失姿态的女子,怎可能出手这样歹毒?思及昔日元皇后对自己万分照顾,百里九歌决定夜探冷宫,问问元皇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幕黑沉,好行动之时,百里九歌轻巧的躲过巡视的宫人们,来到冷宫之中。
在那长满苔藓、四处可闻女子鬼哭狼嚎之声的地方,她见到了元皇后。
一支半残的白蜡烛,歪歪斜斜的靠在墙边,投下一块昏影,元皇后就在这片模糊的光晕下,跪坐得端端正正。因着年久失修的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元皇后转眸望来,与百里九歌的视线交接。
“皇后娘娘。”百里九歌连忙来到她的身前,不假思索,也跪在了冷冰冰的石砖上,低声问起:“今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手上的砒霜是哪里来的?”
元皇后含而不露的轻笑,反问:“你信本宫?”
“当然!”百里九歌斩钉截铁的点点头,“我这人相信谁喜欢谁都是凭着自己内心的,才不管旁人怎么说。皇后娘娘的为人我便是觉得正直,我相信您!今晚过来也是想问问,您知不知道这事情是怎么回事?”
元皇后凝眉沉思,低声缓道:“不瞒你说,本宫思前想去很久了,始终想不出究竟是何时被人构陷,双手沾上砒霜。却是那百里青萍,本宫记得清清楚楚,是她亲口要本宫去抱她的女儿。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后续的事情。”
百里九歌心底一惊,脱口而出:“皇后娘娘是怀疑她为了扳倒您,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本宫也并不想如此认为。”
百里九歌心下颤了颤。虎毒不食子,这话听来为何那般刺耳。若当真虎毒不食子,那曾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惨剧又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娘也好,百里越也好,这样想来也够讽刺的。
元皇后蓦地淡淡笑了笑,拂过百里九歌的肩膀,语调变得柔和起来,“多谢你还能来本宫,此地不宜久留,早些回府去吧,府中还有人在等你回去。”
“啊?”百里九歌愣的嘴唇都忘了合拢,这娇憨可爱之态,看的元皇后不由笑吟开来。
“回去吧,别让周世子等你太久,快回去吧。”
“皇、皇后娘娘……”百里九歌发现自己好像舌头有些打结,总觉得严肃凛然的元皇后说这话怪怪的,还让她回答不上来,只得笑言:“那好吧,皇后娘娘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相信群臣都会为您说话的,一有机会,您一定要澄清自己!”
“好,本宫自会寻得机会。”元皇后微笑。
百里九歌放心了些,这便挥别了元皇后,小心的遁出皇宫,迅速往世子府而去。
忙碌了好些天了,一回到府中,院子里幽幽淡淡的昙花香气似有着让人放松的魔力,纾解了百里九歌一身疲惫。
耳畔有着万壑松风般的琴声,时而幽远、时而又似变的很近,清淡淡的却像是灵巧的指,将百里九歌的心魂都摄去。她知道墨漓定是又在后院的昙花丛中弹琴了,她笑着找了过去。
一如那次的盛景,昙花如雪,花月一色。花间的平台上,墨漓盘坐在琴前,整个人宛如昙花中化出的一般,唯美、摄人心魂、遗世独存,又如薄薄的月色那般虚弱而苍白。
红影迅如闪电,一瞬间便落在了墨漓的身旁。他抬眼,修长的指将琴曲拢到尾音,柔和的视线穿过夜色,落在百里九歌的脸上。
“回来了?”
淡淡的语调,听来体贴万分,有种温馨的感觉流入百里九歌的心泉。
她绝口不提今日皇宫的麻烦事,只想让墨漓能够轻松些,“嗯,我回来了,这会儿尚不算晚,我听你弹琴可好?要是再晚些了,我定要斥你又不注意身体,老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墨漓浅笑,缓缓抬手,递向百里九歌。她也想都不想就将手给了他,轻轻握住。这一瞬心口登时突了突,好冷!墨漓的手似是比以前还要冰冷了,是因为现在是七月的缘故,还是,他的身体情况在恶化?
脸色不由的白了些许,百里九歌痴痴道:“墨漓,你的身子一直这么冷,连盛夏时节都是。现在天气热,大家都穿得单薄,唯有你还鹤氅不离身。我真的很难想象严冬时节,你又是怎样挨过的。”
“其实,也没什么。”墨漓淡淡的笑着,这一笑有些无奈,恍若隔世,“我早已习惯。”
心头再度狠狠的一揪,如拧出汁般的痛楚。百里九歌握紧墨漓的手,道:“罢了罢了,今晚不要再弹琴了,回屋休息吧。我知道有种叫作‘炽火草’的东西可以取暖,明日我去药铺买一些,将它们缝到你的锦缎里,这样暖手的效果会好很多。”
幽月般的眸底神色如常,这一次墨漓并未劝阻百里九歌,而是淡笑着起身,依着她所言,交握着彼此的手,一同回屋休息。
翌日百里九歌说到做到,早早的就起了,直奔药铺去买炽火草,一路上听百姓们议论着昨日小公主之死,说是今晨群臣上奏为元皇后申辩,最终殷浩宜下令将元皇后放出冷宫,只是小公主暴毙一事的真相依旧蒙着层雾。
而百里九歌,为了买炽火草,找了好几家店,可算是买到了一大捧,这草热乎乎的,像是天然的柴火般。
她回到府中后,找御雷要了针线和剪子,将墨漓的锦缎拿到手,剪开几个口子,塞了炽火草进去,填塞均匀后,开始一针一针的缝好……
然而,很快的,百里九歌便发觉,女红这活计,比自己想象的要难了好几个层次。自己素来被说成欠修养,这女红刺绣是一窍不通,原以为就是穿针引几根线而已,却不想真正操作起来,竟然这般细致,令她力不从心的很。
于是,原本好好的一个锦缎,被百里九歌这般拆了缝之后,几乎是毁容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自信的将锦缎交还墨漓,于是大步流星迈进了书房,捧着锦缎笑道:“我在这里缝了炽火草进去,很暖和的,墨漓你试试看!”
正好这会儿容微君也在书房里看书,见了百里九歌,先一步溜达过来,视线梭巡在锦缎上,兀的哈哈笑了起来:“九歌啊九歌,你这女红技术实在是……不敢恭维啊!”
脸红了一半,百里九歌嗔道:“那又怎样,能用就行!”
“能用是能用啊,可是你看这儿……”容微君将锦缎拿了过来,翻过来倒过去,一一指给百里九歌,“这儿一会粗一会细的,怎么跟肠子一样纠结?还有这儿,这是什么,三股没减掉的线头?嘿嘿,还有这块布,本来是朝里的你给缝成外翻了……”最后总结:“本来多精致完美的王室锦缎啊,现在呢?拿到西市的地摊都卖不出去了。”
“容微君你”这一瞬百里九歌差点没气翻。瞥了墨漓一眼,越是见他清雅温润、容姿如画,她便越是觉得自己和他相比实在太掉档次,再加之容微君这么不客气的在墨漓面前损了她……红着脸冲出屋门去了。
那锦缎还在容微君手上,他懒懒的笑着,将锦缎抛给了墨漓,意味深藏的笑言:“九歌的一番心意嘛,你可要好好用、天天用,可千万别嫌难看了。”
墨漓接住了锦缎,自然而然的收了手进去。感受到炽火草送来的暖意,心下柔和一片,淡淡回道:“嫌难看之人是你,我是这样的人?”
容微君“咝”的吸了口气,怎么觉得墨漓这话是在损他呢?算了,损便损吧,他可比九歌还洒脱,最不怕被人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