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殷浩宸的出言,墨漓早已猜知,这会儿只清清淡淡的笑了。
“人言可畏,想来,如今我大周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要不了多久,便列国皆知。”
殷浩宸目露怆然,“周世子,事实……当真如此?”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声音转冷,透着坚定,“哪怕真相确是如此,那也是他人置喙之事。在下都不怕,殿下又何需顾及?”
殷浩宸彻底僵住了,从没有想过,墨漓竟会是这样坚定的态度。难道,当对一个人爱到极深之时,连伦理道德,都可以不管不顾?
若是换做自己这中规中矩之人,做不到。
或许是自己对九歌的感情并非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强烈,亦或是其他原因……他定然是做不到!
墨漓失笑,“其实,在下心中之痛,就是说给殿下了,殿下也未必能体会其万一。”
“本王……”
“但纵是再痛、再累,也要自己扛着。不为别的,只为早已决定,要倾尽全力,给九歌一个无忧无虑的家。”
墨漓笑着,眼底的清雅、唇角的温润,这一切都平静的像是春日的湖水。
在殷浩宸的面前,他不会露出一丝疲惫一丝不堪,他永远有自己的坚持。
“所以,宸王殿下,若你想与世人一般看待在下,在下绝无怨怼。在一切谜团都水落石出之前,其他的话,在下也不愿多说了。何况……”
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何况,九歌腹中的孩儿,既是孕育了,那我们便无论如何,都要将它带来这个世上。那是我们的骨血,容不得它夭折在九歌腹中。”
殷浩宸说不出话,良久,才挤出一道苦笑:“本王不善言辞,便只能说,吉人自有天相。”
“多谢殿下。”墨漓施礼。
当两人回去巷口之时,百里九歌和吴念念仍在等待着。
百里九歌大致能猜到,殷浩宸找墨漓是说了什么,她执了墨漓的手,笑道:“你不是正愁这几日没好地方安置我吗,现在可有了。”
“嗯?”他笑问。
她笑道:“我住到大商去,去和吴念念住一起。白日里我会来这边帮你赈灾的,养胎的时候,回去就好了。”
墨漓笑了笑,心知殷浩宸此来边境,下榻的地方定不会差,让九歌住过去,他也放心些。
平静的看了殷浩宸一眼,“宸王殿下,宸王妃,你们意下如何?”
殷浩宸拱了拱手,“世子放心。”
百里九歌粲然笑了,转眸对吴念念道:“这下可好,也有女眷陪我说话了,你可知这段日子我身边全是男人,一个接一个的,终于能换个口味!”
百里九歌想与吴念念住在一起,心中也是怀了别的原因,便是想好好与吴念念说笑,让吴念念的心情能好一点。
日落前,御影亲自将百里九歌送去了商国那边。
殷浩宸下榻之处,正是城关的太守府。吴念念主动提出和百里九歌共住一室,好就近帮着她照顾胎儿。
这夜,百里九歌喝下了安胎药,打着哈欠朝花窗望了去,见吴念念就坐在那里。
窗子忽的被一阵风吹开,撩起了吴念念的发丝和丧服,这刹那百里九歌竟产生了错觉,仿佛吴念念会和掉落的雪莲花瓣一般,被风吹散。
心里多了几丝心疼的意味,“吴念念,那日见你给殷浩宸留了丧服,可把我们吓坏了。但我想,这段时间你定是不好过,总是惦着他,所以如今才肯回来吧。”
吴念念没说话。一切都被百里九歌说中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吴念念,你为什么要穿着丧服呢?”百里九歌下榻,朝着她走来,一边将窗子关好,一边问着。
吴念念嘤咛:“这段日子,是族人的忌日,那场屠杀持续了好多天,每年的这几日,念念都要穿上丧服。”
那样悲哀痛苦的往昔,让百里九歌也不好受。她从柜子里找出件斗篷,给吴念念披上,明媚的笑了:“你遭遇的那些事,我想不出该说什么来安慰你。但再痛苦也都过去了,人生还长着,可不能消沉。”
随手拉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吴念念对面,笑着执起她的手,“我不知道殷浩宸那日在街上和你说了什么,不过他那人,有点闷的,有些话不会用嘴巴说出来,但我觉得,他在街上执意拖着你,那就是想让你回来这意思。你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吧,总一个人漂泊不是办法,终是该有个家的。”
“家……”吴念念喃喃着。
这样的词,多像是倒映着迷人景致的湖水,让她想要伸出指尖去触碰。可碰到的那一刹,才知是冰冷的水月镜花。
感受到吴念念身上散发出的极致哀凉,百里九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打起精神来,吴念念。反正不论怎样,我都是你的朋友,你要记着,为了朋友,我百里九歌两肋插刀不在话下,为了不辜负我,你也要对自己有希望!”
吴念念心中一暖,点了点头。百里九歌笑得更是畅然。
就这么住了多日,某日晚,有婢女过来禀报,说有人在敲着大门,声称无论如何都要进府。
百里九歌这便拉着吴念念过去,在大门前,遇到了已准备就寝的殷浩宸。他沉着脸,正披着袍子,面有不悦。
在他的示意下,门开了,门外立着一个女子,竟也蒙了面纱。
百里九歌怔了怔,“你是……”
“九歌姐姐,是你?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声音一入耳,百里九歌便懒得搭理。
是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百里紫茹。
“九歌姐姐……”百里紫茹瞳凝秋水,一手捧着心脏,娇柔的呢喃:“九歌姐姐,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都不对我笑一笑……”
笑?
是好笑吧。
她可不会漏看百里紫茹眼底一闪而逝的恶毒。
百里紫茹颤了颤,接着望向殷浩宸,这瞬间悲惨的像是要将心给呕出来,啪嗒啪嗒的泪水,从那双水眸中落下。
“王爷,妾身这一路找过来,找的好苦啊……”
殷浩宸低哼了声,想到前些日子百里紫茹竟然又趁着他醉酒,想要爬上他的床,便心底充满了厌恶。
根本不想听她说话,殷浩宸抓过吴念念的手,拉着她,转身就要回府去。
可怎也没想到,百里紫茹竟在身后说着:“王爷,妾身有孕了……”
这句话惊得三个人神色各异。
百里九歌倒抽凉气,目光复杂的盯着殷浩宸。他只冷哼着,仍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拉着吴念念就要进府。而吴念念的目光,全在百里紫茹身上。
“王爷。”吴念念戚戚说着:“既然紫茹小姐有孕了,她站在这里很冷,王爷让她住进府里,好好养胎吧。”
百里紫茹的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颜色,殊不知,她的把戏,根本瞒不过殷浩宸。
“也好。”他冷冷落下两字,没有一丝温度。
百里紫茹大喜,连忙娇柔的福身,被婢女引着去安置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百里九歌甩脸望向殷浩宸,低道:“这是引狼入室,她是何种品性,殷浩宸,你会不知道吗?还有她真的……有孕了?”
“本王没碰过她,她就是有身孕,也不是本王的。”也定不是他那侍卫的,只因他那侍卫每每与百里紫茹燕好过,都会偷着给她下药,令她无法怀孕。
殷浩宸没兴趣去管那个恶毒女人是出墙到谁家了,他垂眸,见吴念念正盯着他看,语调不自主的和缓下来:“本王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将她收拾掉,今日是她自投罗网。念念,你和九歌这几日,都跟本王去治理水患,不要与百里紫茹讲话。”
吴念念点点头。
百里九歌冷冷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是这几日,百里紫茹敢对她和吴念念下手,那她,定不会轻饶了百里紫茹!
翌日,御影前来接百里九歌,她随着御影到了周国这边,帮着墨漓安抚那些痛苦的灾民。而商国这边,殷浩宸带着吴念念,处理水患的问题。
是以,百里紫茹一个人被留在太守府,她在房中走来走去,整张脸拧成了恶毒的脸谱。
她本想着,自己千里迢迢追随夫君至此,王爷就是心情再不好,也会被她感动的。可谁知道,王爷竟然对她那样冷淡,而她本庆幸终于嫁的远远的百里九歌和终于死了的吴念念,居然双双和王爷在一起。
真是气死她了!
不收拾掉她们,她咽不下这口气。
想着想着,百里紫茹摸上了小腹,庆幸亏得她前两个月跟一个小倌怀了孩子……只要肚子里这块肉出点事,王爷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爬上心头,百里紫茹露出狠毒的笑容……
这晚,百里九歌和殷浩宸他们,差不多是同一个时间回来的。
按照惯例,百里九歌喝了安胎药下去,正准备睡了,却又被婢女敲门。
听婢女说,是百里紫茹胎动异常,肚子痛得不行,求宸王妃去替她熬制一碗安胎药送去。
一听这要求,百里九歌就想冷笑:百里紫茹,分明没安好心!
忙道:“别搭理她,我们睡我们的。”
吴念念到底是心肠软,嘤咛着:“万一真的伤到她的孩子……就算不是王爷的孩子,那也是紫茹小姐最重要的亲人……”
百里九歌心口一塞。自己身为即将做母亲的人,自是看不得有母亲拿着腹里的孩儿去搞阴谋,可吴念念的心情,她是理解的,吴念念毕竟失去了一个孩子……
眼前,吴念念从榻上爬起来,披上了斗篷,“我去给她熬一碗安胎药吧……”对那名婢女道:“等我熬好了,你替我送过去,王爷嘱咐过念念,不要靠近百里紫茹。”
“王妃娘娘放心。”婢女福身。
因着吴念念去忙碌了,百里九歌也就没有先睡,躺在榻上,想着墨漓一个人在那边,晚上会不会很冷……想着想着,吴念念就回来了。
那碗安胎药已经被送去,吴念念也终于可以好好睡了。
然,又一场风波,剥夺了两人的睡眠时间。
只听府里响彻百里紫茹悲痛的惨叫,接着是婢女们慌乱的脚步声,没过多久,一切就传到了百里九歌和吴念念这里。
百里紫茹竟小产了!
“世子妃……”吴念念惊了,自己适才明明熬制的是安胎药啊,怎么会……
一股怒气灌顶,百里九歌拍榻而起,披着斗篷便从榻上飞下,嗤道:“百里紫茹,简直丧心病狂!”
“世子妃,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她故意的!”竟然忍心将自己的骨肉害死,它还那么小,那么无辜……
百里紫茹,竟然下得去手!
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心情,明澈的眸底映涵如冰,“吴念念,刚才的安胎药是你熬的,百里紫茹接下来定是要陷害你了。你放心,我说什么都会帮你说话,还有殷浩宸,我便不信他真就会冤枉你。”
“我……”吴念念噎住。王爷,真的不会再冤枉她吗?她并没有把握,也不敢抱着希望……
百里九歌回身,拉着吴念念的手,带着她出了房间,朝着百里紫茹的住处走去。
百里紫茹不是恶人先告状么?
好,好!她百里九歌就奉陪到底,绝对要让百里紫茹受到报应!
尽管心头一片冷怒,但当亲眼看见百里紫茹的惨状时,触目惊心的感觉,依旧震动了百里九歌的心魂。
她没有想到,百里紫茹竟然那样虚弱、那样惨白,虚脱的满头是汗,裙间那刺目的鲜血还在流着。一室的血腥味中,她卧在榻上,奄奄一息。
酸意入喉,百里九歌别过目光。百里紫茹,这又是何苦!哪怕你最终能得偿所愿,可你失去的是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余光里瞧见吴念念悲戚的眼神,百里九歌握紧了她的手。
这会儿殷浩宸已经来了,就在榻前立着,刀雕般的俊颜上,沉沉的像是铁,无一丝表情。
百里紫茹有点心虚,连忙捧着心,泪流满面,“王爷,妾身的心口好疼,好疼……妾身的孩子没了,就是那碗安胎药,杀死了妾身的孩子……王爷,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殷浩宸瞥了眼地上摔碎的碗,冷冷问着:“谁端来的?”
一个婢女慌忙跪下,大气不敢出,“王爷,是、是奴婢。”
“谁熬制的?”
“回王爷,是……是……”
“王爷,是念念。”吴念念平静的说了出来。
百里九歌忙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有些担心。
接触到殷浩宸的目光,那般的犀利,透着森森寒凉,百里九歌心下一凛。
不好!殷浩宸该不是信了百里紫茹的话吧?
还不等她开口为吴念念辩解,眼前,殷浩宸大步踏来,扣住吴念念的手腕,就将她朝外拖。
这一拖,力气好大,百里九歌脱手了,眼睁睁看着吴念念被殷浩宸拽到了屋外,两个人的身影都被挡住了。
“殷浩宸!”她连忙喊着,想要冲出去。
这太荒唐,她不信殷浩宸还能再这么荒唐一次!
门外竟是极其安静,听不见殷浩宸和吴念念的声音,百里九歌也顾不得什么,回眸,嗤道:“百里紫茹,我看你是自己在安胎药里下了落子汤吧,害死那样一个稚嫩的生命,你于心何忍!”
百里紫茹哭得更厉害了:“九歌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好难受,肚子好疼,心口也好疼,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听言,百里九歌真想说一句“该死”,可终是没出口。而房外,殷浩宸的暴喝,如潜龙陡然升起一般,惊得百里九歌倒抽凉气。
“吴念念,你害死了本王的孩子!来人,将王妃关进猪圈去,等本王发落!”
什么?
百里九歌僵住了。
殷浩宸,他疯了吗?
接着就见有侍卫们过来,拖着将吴念念拽走了,隐约可见吴念念悲戚的回望而来,百里九歌几乎就要冲出去,击退那些侍卫。
可是……不对啊。
她陡然意识到这事情的不对。殷浩宸他,明明知道百里紫茹腹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又怎会对吴念念说那样的话。
而且……记得适才,外头是安静了一会儿的,殷浩宸并非是立即动怒。
难道……
百里九歌明白了什么,定下心神,迎上踏回房中的殷浩宸。
“九歌。”
他大步迎了过来,那锋利的浓眉,这会儿竟柔和如绢,整张脸上更是呈现出一种近乎宠溺的温柔。
铁臂一伸,竟是揽过百里九歌的腰。她下意识的抵触,可殷浩宸不容她拒绝,反倒是更加温柔的凝视起她来,毫不理会百里紫茹怨毒的目光。
“九歌,本王送你回房去。”就连声音,也平添了柔和。
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百里九歌总皱了皱眉头,细细想了想,立刻明白得通透。于是笑颜绽放,也不抵触殷浩宸了,娇憨的嘀咕:“好啊,那你就送我回去吧。”
这般说着,百里九歌能感觉到,有两道恨不得杀人的目光,就刺在她的后背上。
回眸,望了百里紫茹一眼,冷冷的笑了。
百里紫茹,想演戏不是?那好,那就大家一起都来演吧,偏教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可!
来源:燃文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