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伴驾(1 / 1)

夏桐正要细问皇帝究竟是何疾病,里头人已凝声道:“进来。”

夏桐不禁感叹这人耳力真不错,隔这么远都能听见。

安如海干笑两声,“陛下耳聪目明,非我等所能及。”

说罢悄悄拉了拉夏桐衣袖,“去罢。”

夏桐却有些怯惧,“公公不为我引荐一番么?”

虽然未侍寝过,可听嬷嬷说规矩,历来妃嫔头一遭侍寝,都会由内侍引着到皇帝跟前介绍一番,如此既有利于两人相熟,也能缓解气氛——这么干巴巴的杵着算什么意思?

安如海哪敢说他当了这些年的差,还是头一回见皇帝召幸嫔御,自己都没经验,如何能指点旁人?

他只得轻轻推了夏桐一把,“放心,陛下乃仁善之君,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自个儿却如老鼠见猫一般赶紧躲到廊下去,还离窗户远远的,生怕被皇帝看见。

夏桐:“……”

你这个样子实在不能叫我放心啊。

奈何事已至此,夏桐也只好硬着头皮掀帘而入,这位陛下看着凶了点,谅来不会是亨利八世那样的杀妻狂魔——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好了。

进去之后夏桐不敢抬头,先软软的行了个礼,“妾才人夏氏参见陛下。”

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一方侧影,皇帝仍埋首书案,想必在批折子。

听到声音,他也只嗯了声。

夏桐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难道要她站着伺候?可听安如海话里的意思,皇帝大约是不喜人近身侍奉的,她自作主张去献殷勤恐怕会适得其反。

可也不好干站着,现在她就觉得腿有些发软——被安如海那番话给吓的。

等会子要是栽倒在地,声响巨大,就更不好收拾了。

夏桐便摸索着寻了张锦杌坐下,虽然还有床,她并不敢就坐,虽然她名义上是来侍寝的,可谁知皇帝还会不会有些别的毛病——万一他有洁癖呢?

不过这样远远的望着,倒令她觉得这位天子的轮廓柔和了些,黄昏时的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隐约能瞧见微细浅淡的绒毛,看起来更像个少年人。

皇帝本来也不算老。

夏桐无所事事,只好茫然四顾,无巧不巧的,就被她看见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碟点心,应该是绿豆糕,淡淡的微黄,看着便让人食欲一振。

夏桐心里蠢蠢欲动起来,方才因安如海催促得急,她连晚膳都没用,这会子早饿了。

小小的尝一点应该不要紧吧?她要侍寝,不填饱肚子哪来力气……夏桐如此想着,鬼使神差般捻了块糕放进嘴里。

她牢记着安如海的嘱咐,并不敢放胆去嚼,生怕发出声响惊扰皇帝,而是一点一点的用津唾润湿,再由舌尖裹着往胃里送,如此反而更感甘甜。

刘璋批完一沓奏章,漫不经心地抻了个懒腰,回头瞧时,就看到那女孩子如小松鼠一般,津津有味捧着糕吃着。

亏她能耐得住脾性,半点也没吵他。

刘璋不由笑了笑,“原来你还没用膳?”

夏桐因自身行为太过鬼祟,没想到被人发觉,这一下便惊得吓着了,一口糕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她又不敢咳出声,只能努力瞪眼梗脖,想将其吞下。

刘璋看着都替她着急,嫌弃的将茶壶提到身前。

夏桐赶紧倒了杯水,慢慢喝下去,待嗓子眼舒服了些,方细声细气道:“多谢陛下。”

一低头,却发觉那杯身是纯金的,饰以龙纹,她便连话都说不出了——应该不会被拉出去杖毙吧?

还好皇帝并没洁癖,或者不明显,只冷着脸道:“搁着便是,等会儿朕会让安如海拿去洗濯。”

夏桐这才放心,又想起皇帝方才问话,忙回道:“是妾赶着侍奉陛下,没顾上用膳,不关安公公的事。”

她再愚钝,也知道御前的人得罪不得,再说,安如海待她也不错——没他提醒,夏桐还不知皇帝有这多忌讳呢。

刘璋淡淡扫她一眼,心里便定了性:还算是个安分守时的,跟她父亲一样。

看来今夜选她不算错。

夏桐见窗外暮色已经浓黑,估摸着皇帝要就寝了,便弱弱抬手道:“妾……来服侍陛下更衣。”

既然入宫,便料着会有这一步,虽说当老处女在她看来也很好,可皇帝非要她,她还能说不给么?

好在她虽怕羞,自然比起古人还是多几分见识的,比起生涩抗拒,还不如勉强迎合,反而不那么难受。

但皇帝脸上却并没有做那种事的意思,他淡淡道:“朕劳碌一天,已经累了,各自安寝吧。”

夏桐悄悄松了口气,又有些恼火:既如此你不会早说,害她白担了半天心!

可估摸着皇帝的意思,也不会立即放她离去,而是让她在殿中过上一夜——她猜想应该是蒋太后逼得太紧,皇帝才随便拉个人来充数,换谁都一样。

这样也好,她这条咸鱼本就没打算翻身,还是老老实实挺尸吧。

夏桐见皇帝自顾自地洗漱更衣,方才将安如海的话信了十分,这皇帝果然跟条独狼一样,半点也不想跟人有接触。

目光转侧,夏桐忽瞥见角落里有一张软榻,料想是为她准备的,便自发自觉的准备过去。

可巧刘璋从内室出来,眼见她小耗子一般的举动,轻轻皱眉道:“不必如此,你睡床,朕来睡这软榻。”

那榻上只有一床薄被,瞧夏氏弱不禁风的模样,哪受得住——皇帝既懒得叫安如海多搬些被褥来,也怕这夏氏冻病了再多生事端,宁可自己吃苦。

这人还挺有绅士风度,夏桐几乎被感动了,“陛下……”

正要说一番不合礼数的客套话,可瞧见皇帝那冷厉的目光,夏桐便滴溜溜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言,老实地躺到拔步床上。

这下真成了摊子上售卖的咸鱼,半点也不敢动。

刘璋则吹灭灯盏,扯过那床薄被卧到榻上。身子虽然乏倦,可意识仍是清醒的,甚至能听到廊下安如海在那里揣测他是否会临幸夏氏,又是如何临幸,若真如此,在太后面前又该怎么交代?

刘璋唇边不禁露出一抹冷笑,很小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自己这份出色的能力,身边所有人的心思都瞒不过他,无论是那位外表慈祥的母后,还是这看似忠心的安如海,正因如此,他才能洞悉一切阴谋,成功登临这至尊之位,就连蒋太后都不明白他是怎么办到的——长久以来,她都更偏心幼子,至于这个曾养在先皇后膝下、自幼断绝母子之情的长子,不过是枚废棋而已。

谁能想到弃子也有翻身的一天么?

固然这能力给了他无限帮助,可更多的时候,它却像一种阻碍。刘璋听着院中阵阵虫鸣,哪怕这微小的响动也会在他耳边放大百倍,如同针刺一般袭向脑海。

多少年了,他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难怪看着一日比一日阴沉。世人都说他脾气不好,像个暴戾的昏君,但,那又如何?他正需要人怕他。

唯有恐惧才不会招致背叛。

刘璋昏昏沉沉躺了半宿,夜深之时却被一阵冷风惊醒——这乾元殿的窗纸都有些旧了,改日得换些新的才好。

那床薄被也实在太薄。

刘璋睁着眼坐了片刻,虫鸣声依旧不绝于耳,到底忍无可忍,起身倒了一杯凉茶,勉强消去心头燥火——虽说杯盏是那夏氏用过的,他也懒得介意了。

再看拔步床上的夏氏,却是四仰八叉躺着,棉被也被她踢翻在一边。

睡没睡相。

刘璋仿佛老父亲见了不孝的儿女,心下倒有些动气,想着他在这里耿耿不寐,夏氏凭何睡得如此安稳?

当下也顾不得风度了,直挺挺地躺到床上去,将半边被褥扯过来裹住身量——有温暖的床榻,谁愿意整夜受冻?

夏氏仍睡得死猪一般沉,半点没察觉枕边动静。

刘璋正想着要不要替她将那半边盖上,免得着了风寒,忽的意识到什么,眼中露出惊骇来。

不知何时,那聒噪的虫鸣声竟已消失不见,不,仍然是有的,只是已变得细微,如同檐下潺潺的雨滴,勾人入梦。

安如海的心声更是已完全听不到了。

一股困意倏然袭来,刘璋顾不上思量发生何事,头向枕畔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夏桐这一夜睡得十分良好,应该说太好了,因她醒来的时候,皇帝早已离去,连同冠带、袍服都不见了。

窗外已淡淡透出晨光来。

夏桐颇不自安,身为妃妾,起得比皇帝还迟如何能行?

正想着该怎么请罪,安如海却进来了,笑眯眯的打了个千儿,道:“才人勿忧,陛下已经吩咐,让主子您多睡片刻,不必吵醒。”

之前没想到,这夏才人竟恁般有本事,才一夜功夫就将陛下给收服了,果真人不可貌相。

夏桐迎向他充满钦佩的目光,却只顾发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呀?

还是她在梦里做了什么?她有梦游症?

眼下想这些也无用,夏桐只想赶快回去,本来侍寝拔头筹就够招人恨的了,若再多逗留,只怕那些人生撕了她的心都有。

安如海还想请她用膳,却被夏桐婉拒了,安如海笑了笑,只道:“无妨,才人您下回再来,奴婢会命人多备几样您爱吃的点心。”

他当然已注意到那几乎光了盘的绿豆糕。

夏桐哪敢奢望还有下回,只讪讪道:“有劳公公了。”

说罢忙不迭地退去。

心下暗暗着急,人怕出名猪怕壮,她可不想当了出头鸟被人踩死啊。

还好她只是陪王伴驾,而非正式承宠——现代人有“约素炮”的说法,她这个应该算“侍素寝”。

还挺有意思的。

回到柔福宫,李蜜等人果然已虎视眈眈候着,夏桐按照打好的腹稿原原本本讲述一通,着重在她仍是完璧这件事上。

众人倒并未起疑,大周朝规矩,妃嫔侍寝都会由内官在彤史上记上一笔,正式承宠后都会由朱批做上记录,为的就是怀上皇嗣好有对证,否则,只是墨笔草草一勾便完事了。

倘夏桐真个被沾了身子,彤史必将留有记录,宫里早就闹翻天了,既然蒋贵妃跟蒋昭仪都毫无动静,可不就说明她是清白的么?

众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夏桐看着众星拱月一般的冯玉贞,真心实意道:“冯姐姐,陛下之所以传召我,想必也是怕碍人眼罢了,您的福气才在后头呢。”

冯玉贞颇为得意地摸了把乌黑靓丽的秀发,“算你有几分见识。”

无巧不巧,她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如说这更能看出陛下对她的爱重——生怕她当了出头椽子被人妒忌,才故意拉个垫背的呢,想不到男人家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冯玉贞不由咯咯笑起来,满怀期许等着皇帝第二次召寝。

她趁势留在了柔福宫,宫中规矩,妃嫔侍寝次日循例会赐下一两道菜,表示对嫔妃的嘉奖,尽管夏桐并未正式承恩,这道流程也是少不了的。

既然安如海要到柔福宫来赐菜,又要请自己去侍驾,就无须做两趟费事了。冯玉贞美滋滋的想,自以为十分体贴。

唯独李蜜看冯氏越发不顺眼,夏桐就算了,怎么连这狐媚子都跑来蹭饭?

她这位东道主当得真是憋屈极了。

是夜,安如海果然到柔福宫来,夏桐收下赐菜,惯例谢了恩,满以为这下便能功成身退,谁知安如海却笑吟吟的叫住她道:“夏才人,陛下有令,今夜仍由您服侍,还请随奴婢过来吧。”

冯玉贞脸色突变,几乎比锅底还黑。

李蜜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尽管夏桐承宠令她稍稍不悦,可见这讨人厌的冯氏吃瘪,她心里忽然舒坦多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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