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琦琦没有想到,金钱也能给人带来微醺的感觉。
她从国金中心出来准备去中环码头坐船,只见旁边的欧陆嘉年华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芒,里面时而有欢笑声和尖叫声伴着圣诞祝歌一阵阵地传来。
尖叫声来自一台十来层楼高的跳楼机,孟琦琦就靠在栏杆上驻足观看,只见游客们脸朝外围着机体坐一圈儿,随着音乐缓缓地上升,机体上的彩灯也跟着一截一截地点亮,就像一个飞升的ufo,直到升上顶端。
虽然周遭依旧喧闹,但是跳楼机坠落前那一刹的凝滞,让看的人都提心吊胆,“啊”的一阵尖叫,那一圈游客一起做着自由落体,落到下面又被反弹上去,又一阵尖叫,那一圈人像炸开的水母一般被弹射出去,好不刺激!孟琦琦也跟着大声笑着叫着,心潮激荡着。
正看得兴奋,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一回头,只见吕一帆穿着一身儿夜跑服,背着一个斜挎包从不远处走来。
孟琦琦也不客套,直接来了句:“怎么哪都能碰见你啊?”
吕一帆一皱眉头说:“香港就这么大点儿,有什么奇怪的。”
孟琦琦想起来一个小时前才在餐馆里遇见,不由开玩笑说:“你这变装够快的呀,刚刚还西装革履的。”
吕一帆往后指了一下国金一期,说:“我就在后面上班,其实咱俩上班的地方离得不远,以后可以约中饭啊。”
孟琦琦莞尔一笑说:“好啊,只要你有时间我都没问题啊!”
吕一帆看了一眼swatch,问:“等人吗?”
孟琦琦摇摇头说:“准备搭轮渡回家,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家啊!”
孟琦琦看看他身后的地铁站的方向,又看看他的运动鞋,吃惊地问:“跑回去吗?”
吕一帆活动活动肩胛骨说:“到家一共才35公里,小意思。走吧,我先送你上轮渡。”
孟琦琦和吕一帆并肩走着,他一身运动服的样子就像个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宽肩窄背大胸肌,散发出健康有力的男性荷尔蒙。
海风吹乱了头发,遮掩着孟琦琦的脸庞,她借着几分夜色的掩护和几分微漾的兴奋,偷偷地欣赏着这个帅气男人的年轻肉体。
吕一帆的耳朵动了一下,冷不丁问:“刚才你和谁吃饭呢?也不过来跟我打个招呼。”
孟琦琦一怔,怕是自己偷看他被发现了,于是有心撩拨他一下,含着笑说:“当然是金主了。”
“孟琦琦,你很缺钱吗?”吕一帆一侧脸,又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孟琦琦嘴角上扬着说:“明天签了单就不缺钱了。”
吕一帆停下脚步,不自觉地双手插兜,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孟琦琦,他不笑的时候冷峻到令人发慌,直到孟琦琦绷不住了,打哈哈道:“哎呀,是我舅舅啦。”
吕一帆嘴角一勾,显然在他的心理攻势下,对方先败下阵来。吕一帆忍不住调侃孟琦琦:“现在又时髦认舅舅了吗?”
孟琦琦白他一眼,“你爱信不信!”说完继续朝前走着,前面就是码头的检票口了。
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见吕一帆蹲在那里系鞋带儿,然后起身做了几个高抬腿的热身运动,冲孟琦琦说:“船来了,我就不陪你了。先走了,记得回头约饭啊。”
看着吕一帆迈着大长腿步伐矫健地上了滨海步道,孟琦琦忽然有一点小小的失落。先前被大单冲击出的巨大喜悦已经慢慢冷却,她独自坐在轮渡的角落里,感觉孤独正如潮水般一层一层地向自己袭来。
也许早就学会了痛苦要一个人消化,然而,却还没有习惯喜悦没有人来分享。看看维港两岸的万家灯火,她匆匆奔向的,只是一张睡觉的床而已。
舅舅的这一张单直接将她送上年度销售之星的位置,春节前夕的这段时间,孟琦琦的日程排得特别满,集团安排了采访她的杂志版面,公司大楼的灯箱里打出她的巨幅照片,其他公司团队也纷纷邀请她前去交流经验,实际上孟琦琦都是硬着头皮讲套路,本来吗,哪有什么经验可谈,靠陆向荣?靠吕一帆?靠富豪舅舅?还是,靠运气?
深究起来孟琦琦有点儿心虚,一年时间身边的直接资源差不多消耗殆尽,间接资源还没有建立足够的联系,一月份已然成绩不佳,春节前更是一单都没有敲定,只不过公司正如火如荼地办年会,冲淡了她的开年不利。
女人多的地方,年会自然百花争艳。宁远航特意嘱咐孟琦琦,因为要代表团队上台领奖,所以穿得一定要艳压群芳。这就让孟琦琦犯了难了,在捯饬自己这件事儿上,她总是缺少一点自信。
“为什么呢?你长得很美啊,巴掌大的脸,这就是合影杀手啊!”亓蕊根本无法理解孟琦琦的困扰。
孟琦琦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她小时候和妈妈的合影给亓蕊看,亓蕊恍然大悟:“你可一点儿没像你妈妈,可惜了!”
孟琦琦哭丧着脸说:“刚刚你还说我美来着,转脸就扎心啊!”
亓蕊看着照片认真评价说:“你妈妈就属于那种人群里非常扎眼的大美女,你呢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小美女,各有千秋吧!”
亓蕊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说:“所以啊,你比较适合复古风,描一个猫一样的眼线,穿一身儿旗袍,绝了!”
果然,年会那天,孟琦琦穿着一条水溶蕾丝的改良鱼尾旗袍,梳着赫本式的高发髻,戴着真丝长手套,手里还捏了一把小折扇,往聚光灯下一站,的确显得别具一格。当她手里捧着奖杯接受台下镁光灯的疯狂洗礼时,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功成名就”的不真实感。
激动吗?脸一直微烫。自豪吗?终于实现年入百万。满足吗?和以前的工作比起来相对比较轻松。快乐吗?真金实银的拿到手里,终于体会到有钱人的快乐。
公司尾牙通常都会请明星助阵,这次请到的是一位家喻户晓的香港女歌手,她就在距孟琦琦五米远的舞台上唱唱跳跳,虽然舞台下面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拿着手机不停拍照,可是这和去演唱会追星的感觉截然不同。
美妙的音乐、摇晃着的红酒杯、四周衣香鬓影的佳人和卓尔不凡的绅士,这一切让孟琦琦恍惚,成功和财富来的真的这么容易吗?和在内地的起早贪黑比起来,她的成功似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孟升总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想到爸爸的话,孟琦琦的脸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香港这个城市很有意思,工作这一年孟琦琦更是发现,人们对金钱的追逐不仅毫不掩饰,而且差不多奉为信仰。是的,虽然教会众多,人们又普遍迷信,但在他们的文化里,宗教始终很难突破肉体和精神之间的结界。所以有钱人尽情享乐炫耀,穷困人依旧每天潦倒煎熬。
从高楼林立的中环沿荃湾线一路向北,就像从硬币的一面翻到另外一面。开到午夜的大排档里,头发花白的阿伯还在灶台前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不愿意回到人均不到两平米小窝的年轻人还在三五成群地闲逛着;还有个别收集废纸壳的流浪者正准备找地方露宿街头。
孟琦琦到香港两年多了并没有交下一个本地朋友,这里在人与人之间总是保持着克制的冷漠。也许对于本地人来说,像孟琦琦这样的淘金者就像是盘旋在他们头顶上的秃鹫。
可惜,这个社会已经撤掉了底层人向上攀越的梯子,他们困囿于自己的方寸之地,根本不关心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所以人们的追求就落回到最基础的口腹之欲。
孟琦琦一路思考人生,不觉肚子又饿了,年会虽然有不错的酒席,但又是拍照合影又怕弄乱妆容,基本没吃几口东西。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孟琦琦看到往日里总是排着大长队的一家日式拉面还在营业,就掀门帘走了进去。
怪不得总是排大队,不到十平米的店面一半是半开放的操作台,一半是窄窄的吧台桌儿,统共坐不下八个客人。
操作台里站着两个穿着和风工作服的男人,正忙碌地收拾着台面,看见门口站着一位披着风衣穿着旗袍,满脸倦色的佳人,也不由一愣。
年轻的男人用日文说着:“斯密马赛。”然后切换成粤语说:“我哋要打烊啦。”
看着孟琦琦眼神一下子暗淡了,那位年长一些的男人转身对她说:“仲可以煮碗啦,不過只有虾子面了。”
孟琦琦双手合十感激地说:“唔該噻!”
或许是店里只有孟琦琦一位顾客,年长的那位很耐心地讲解要怎么吃拉面,才最有味,孟琦琦的粤语麻麻地,老板马上就切换成普通话,发音竟然很标准。
只一口,孟琦琦就爱上了这个味道,“老板,味道简直太赞了!unbelievable!”孟琦琦为自己语言的贫乏而自惭形秽。
老板非常开心,问她:“你是内地来的吧,怎么会知道我这里?”
孟琦琦坦言自己就住在这附近,每天都可以看到排长队,慕名已久。
老板更开心了,推荐说:“我这里的海胆面味道一级棒,你可以中午来,人会少一点。”
说到海胆,孟琦琦瞳孔都放大了,连连点头说一定来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