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琦琦跟着吕一帆一直把周董夫妻俩送到机场,看着他们两夫妻挥手告别转身进了摆渡车,吕一帆才彻底松懈下来,他摘下眼睛,揉了揉疲劳的眼睛,冲孟琦琦疲惫地笑笑:“今天多亏有你,这个秦总工对厂子的估值执念很深,所以甲方的报价一直都谈不下来。下午和周董单独聊了一会儿,他的态度有明显松动。”
想到下午秦总工谈到厂子时的动情,孟琦琦不由地替她说话:“他们两口子把半辈子都献给了那个厂,现在就像嫁女儿一样,那聘礼肯定要丰厚一点,心里才好受啊。”
吕一帆转头看了一眼孟琦琦,脸上露出很认同的笑容:“你这个比方打的好,他们两口子确实就像嫁女儿,可惜啊,他们这个女儿年纪有些大,样子也不大好,所以能找到婆家就已经很不错了!”
孟琦琦皱眉道:“怎么从你这话里面,满满都是对大龄剩女的恶意呢?”
吕一帆脸上笑意更浓了,他拿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孟琦琦的手臂,说:“哎,干嘛那么敏感?我说的是客观原因被剩下的,你只可能是主观原因想剩下。”
冷不丁被吕一帆触碰了一下,孟琦琦的心又漏跳了一拍,很快地,生理反应一般,耳朵又烧了起来。“那个,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家了。”孟琦琦错开吕一帆的目光,看了一下腕表。
“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吕一帆一脸无辜地说。
孟琦琦一瞪眼睛,“怎么成我请客了?”
吕一帆哈哈哈笑着:“开玩笑啦,咱们过两站下,我带你去吃正宗的越南河粉。”
下了地铁,吕一帆带着孟琦琦七拐八拐地绕进一个小巷子里。除了上班见客户,孟琦琦从来没有认真地逛过港岛,这边的道路坡度很大,全都是上上下下的台阶。
路边的楼房虽然也很有年代感,但和深水埗的烟火气相比,这边的店铺多了几分小资情调。很多临街的窗台都点缀着盛放的三角梅;在街边有限的空间里紧凑地陈设着精巧的户外椅,坐着闲聊的也是老外居多。
吕一帆带孟琦琦从一家咖啡馆旁边的狭窄楼梯上了三楼,餐厅进门处站着一位穿着白色奥黛的窈窕少女,她看见吕一帆便很热络地打着招呼,同时翻着一双深凹的大双眼皮上下打量着孟琦琦。
少女领着他们上了天台,没想到这座不起眼的三层小楼里还有风景这么好的地方。楼后面离半山很近,再没有旁的建筑物,几株高大的木棉花,已开到靡荼,微风徐来,落下火红的花瓣,隐藏在一片落英中的步道,蜿蜿蜒蜒钻进山林茂密处。
而楼前面离海港不远,恰好从面前的两栋高楼之间可以看到一片平静的海面。这里已经绕过维港,远处可以看到离岛的点点灯光,迷离的就像飘着淡霭的星空,偶尔经过的游船恰似一道划过星空的流星。于闹市中取一片安宁,不由地让人为之沉醉。
吕一帆点好餐后,脱掉西装外套,靠在沙发椅里,眼神穿过在玻璃杯里燃烧着的微微烛光,望着孟琦琦身后的半山静静地出神。
那一刻春风的温度、力度和速度都刚刚好,吹得孟琦琦心里痒痒的,她垂眼看着离她最近的那朵木棉花,看它随风摇曳的舞姿,看它花期将尽最后的挣扎,不由发出一声轻轻的嗟叹。
这时那少女正好端着托盘过来,分别摆上两小碟青柠檬和小米椒,跟在少女后面的服务生将两只滚烫的汤碗放在他们面前。热汤上面飘着两片切得极薄的生牛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粉红变成淡褐色。
吕一帆也不跟孟琦琦客气,把小米椒全部倒进汤里,青柠汁全部挤进去,还放了好多鱼露,然后用筷子一搅,大快朵颐。看得孟琦琦也食指大动,先用勺子喝了一口清汤,那熨帖的感觉从舌尖一直蔓延到饥肠辘辘的胃里。
孟琦琦米粉刚吃到一半的时候,少女托着一片芭蕉叶过来,上面摆着一圈开了背的生虾,旁边配着一碟料汁,还有一碟生蒜片。
吕一帆已经三下五除二吃光了米粉,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他笑着问孟琦琦敢不敢尝试生虾,孟琦琦一扬下巴表示不在话下。
于是一颗虾配一片蒜加两截小米辣,吕一帆捏住虾头虾尾在料汁里一蘸,整颗塞进嘴里,虽然眼眶都辣红了,可还强忍着保存笑容。
孟琦琦也有样学样,一整颗放进嘴里,稍一咀嚼,简直就是味蕾的大爆炸!
吕一帆就乐呵呵地看着孟琦琦一边吸溜着舌头喊着好辣,一边狂喝水漱口,然后又勇猛地拿起下一颗。往日的矜持和保守全都抛到脑后,几缕调皮的小卷毛粘在满头大汗的脑门上,显得格外生动可爱。
孟琦琦没有想到捱过南方阴冷潮湿的冬季,撑过年后业绩不佳的淡季,自己会靠一顿美食横扫阴霾,这顿饭简直吃得毫无形象又酣畅淋漓。
“吕一帆,你吃这么重口味,不怕熏着别人吗?”孟琦琦现在和他说话更没什么顾忌了。
吕一帆灌了一口苏打水说:“下半夜有个越洋的电话会议,我倒是想熏死那帮孙子呢,不让人睡觉。”
孟琦琦太了解这个行业的艰辛了,绝大多数人干一段时间都会出现睡眠问题。年轻的时候熬几天补个觉就能满血复活,可时间久了就发现一天二十四小时,已经没有能正常入睡的时段了,回头补也补不回来了。
吕一帆说他上一次睡懒觉大概要追溯到上大学的时候。孟琦琦对他的学霸生涯一直很感兴趣,可吕一帆却不以为然,他说:“中国人对神童一直有误解,觉得孩子可以提前完成义务教育,提早考入大学就是天才,其实只不过会考试而已。”
“你这么说可太气人了,对于我们这群普通人来说,拼死拼活都不一定能考好,你说你只是会考试?你是不是还要说你考试从来不复习啊?”孟琦琦忿忿道。
吕一帆嘴角上翘,算是默认了,“好吧,人和人之间是存在一定智商差异,但均值以上,这种差异对成绩造成的影响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篇课文,华罗庚写的,叫《统筹方法》。所有的诀窍都在里面,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很随性懒散,照做不下来而已。”
“道理大家都懂,可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孟琦琦更好奇了,自律这件事儿做起来太难了。
吕一帆轻描淡写的说:“习惯成自然了呗。孟琦琦,我好不容易放松一下,不要再跟我讨论学习方法之类的,你现在知道了也为时已晚。话说你最近生意怎么样?”
孟琦琦都快把没生意这三个字挂脸上了,可嘴上还不服软:“好得很。”
“好得很?那你约我干嘛?想泡我吗?”吕一帆搓着自己刚冒出清胡茬的下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孟琦琦没想到自己又被逼到两难的境地,虽然自己的心思本就不单纯,可要她承认那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她没有好气儿地说:“约你谈人生谈理想不可以吗?找你就必须有求于你吗?”
吕一帆始终都满脸笑容,像在看小女孩儿赌气。“那咱们换个地方谈人生吧,吃太撑了。”
他们从天台这边的铁架子楼梯下来,穿过木棉花下的步道,拾阶而上走到半山腰上的一座平台,这里散步纳凉的人渐渐多了,吕一帆指着山下对孟琦琦说,“这里也可以俯瞰整个香港,你知道当地人管这里叫什么嘛?”
孟琦琦看看左右,不过是山行步道里很普通的平台,于是摇摇头。
吕一帆说:“这里被叫做仙人台,这下面住着的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当然现在港岛越来越贵了,住这边的也算是新贵吧。这个平台往上走就是传说中的太平山顶豪宅区了。
如果挣钱也算是一种理想的话,每一个来香港淘金的人都会来这里望一望,琦琦,要不要来看一下?”
说着,吕一帆向孟琦琦伸出一只手,孟琦琦随着他站在平台的高处,仰着头向上望着,只能看到闪着大灯的汽车在树影中穿梭。
“嗯,什么也看不到啊……”孟琦琦嘟囔着。
吕一帆噗嗤一声就笑了,“骗你的,这里就是普通的平台……”
孟琦琦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气急败坏中自己差点失了重心,吕一帆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孟琦琦的额头从他下巴上轻轻蹭了过去。好不容易下了平台,可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虽然这里不是仙人台,但是吕一帆的描述却一点没错,住在半山上的非富即贵,年会上的那位被誉为销售传奇的香港人,就只做半山的生意。
下山的时候,孟琦琦是真的累了,眼前总有走不完的路,挣钱或许会成为动力,可挣多少钱才能填满内心中那个空落落的黑洞?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有着宽宽肩膀的吕一帆,忽然觉得很想依靠,只是他看上去优秀得太不真实了,就仿佛刚才站在“仙人台”上,她不知道靠着他会遇上彩虹,还是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