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并不怎么愉快的谈话,送走秦五爷和汪四爷,苏平沉着脸回了内院,在他的视线之外,迎客厅壁墙的漏景处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今儿一早老五院里又闹了一场,站规矩的时候拿热茶泼了林姨娘,好在只烫伤了手背,不是大碍。”祁氏给苏平斟了盏茶,说道。
苏平冷冷哼了一身,“放着好好的婚约不珍惜,偏偏弄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进来,真真是有眼无珠!”
“过去的再多说也无益,眼下咱们要想的是怎么跟那一家子撇开关系。”祁氏的父亲乃黔西顺义府知府,白三爷一经查办,祁知府就在给祁氏的家书中叮嘱她提醒苏平尽快与白三爷一家划清界限,结党营私历来是各朝各代皇帝的大忌,白三爷在最后关头没有将苏家这一串的关系抖落出来,无非是替活着的妻儿寻条活路,他的女儿可还是苏家的媳妇呢。这是苏家逃过一劫的灵符,可同时也是遭人猜疑的催命符,必须尽快揭去。
痛失川中盐运总商的位置后,苏平的情绪很是低沉,幸而盛兴隆和天成酒坊在黔西酒业的争斗中开始显露出优势,他的心情这才跟着明朗了许多。当今的世道里,经商利润最丰厚的,除了贩盐,次之的便是贩酒。
盛兴隆酒坊和天成酒坊在黔西酒业里是老字号,外人只以为苏家在这两家酒坊占股,实际上,苏家才是这两家酒坊背后真正的主子,众人所知道的东家,不过是聘来的幌子而已。苏平坐稳了苏家继任家主的位置后才知道此事,当时也不甚理解曾祖这般做的理由,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了曾祖的用心。
可麻烦的是,当初和白家三房联姻,盛兴隆的股份转给了他们一部分,虽然很少,但如今却是他们极为重视的银钱来源,这不,白三爷下葬没多久,白宛廷就自请去了盛兴隆帮忙。
麻烦没甩开不说,反而在众人眼里苏家这门姻亲倒是成了白家三房的依靠,关系愈发密切起来。是以白宛廷一到黔西,得到消息的祁知府立马就送了封加急的家书过来,敦促苏平赶紧将麻烦处理干净。
在外,秦汪两家渐行疏离;在内,麻烦的姻亲如利刃悬在头顶,这让苏平的心情如何能不烦躁。
“内院女人家的事就交由你看着办吧,不是还有个现成的人可以用吗,先将要命的麻烦解决了,余下的再慢慢审度便是。”苏平眼底蓦地涌出一股寒意,“外面的事,我也会加紧办。”
祁氏点了点头,想到五房院里这阵子的鸡飞狗跳,嘲讽地撇了撇嘴。
苏家这边,苏平夫妇两人琢磨着怎么甩掉麻烦,而抚西大将军府这边,白素锦刚躺下准备来个久违的午睡,屏风外面就传来雨眠刻意压低声音但仍掩饰不住焦急的声音,“夫人,刚刚门房那边来人说小亭子哭着要见您,说是请您救救他家少爷!”
白素锦腾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雨眠听声音赶忙绕过屏风走进卧房来,伺候急冲冲下床来的白素锦穿衣绾发。
雨眠口中的小亭子就是伺候在白宛和身边的小厮槐亭,白宛和离家去外府书院求学时身边就只带了他一人。接到白宛廷的家书得知白三爷被查办的消息,白宛和带着槐亭匆匆赶回了临西,白素锦和白语元曾经私下见过他,说了想要将他过继到大房名下的打算,这样他也可以继续科考入仕,但却被白宛和婉拒了。
尽管当初白宛和并没有真的帮到白三姑娘逃过一劫,甚至还被白宛廷和白宛静两人反过来利用,但他当时能暗中出手提醒,白素锦便记下了他的好,而且,据自己观察,白语元也认同,白宛和个性中虽有些怯弱,但心性却是纯和儒善之人,同为白家兄弟,白语元总是不忍他无辜被牵连。
白素锦和白语元从某种意义上说类似同一种人,可以心冷如铁,但却不意味着六亲不认、坐视无辜之人被牵连。
曹姨娘早逝,白宛和这些年来在三房的日子并不好过,余氏向来是个会做面子功夫的人,白宛和自小四季的锦衣袍子总是用的上好料子,可一日餐食还不如白宛廷房里的下人们吃得好,更别提月例银子了。当日出门去书院,主仆两人身上的银子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两,还是白语元了解内情,派了随身小厮季南送了一百两银子给他们。
三房被除族后举家住到了城外的小庄子上,白宛和自然也跟了去,白语元一直让季南和槐亭联系着,知道白宛和在一家书斋找到了活计做,白素锦知道了才稍作放心,可这才过了多久,槐亭就哭着跑上门来求自己去救白宛和!
槐亭是个有分寸的,能让他失态至如此,白素锦断然不敢懈怠。
白素锦心里着急,反正也是在自家,便也不顾什么礼仪规矩,一阵小跑着出了二门才稍稍放缓脚步,疾步走向门房,远远的就看到站在大门口的周慕寒,还有跪在他脚边不停磕头道谢的槐亭。
槐亭此时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入府后就跟着白宛和,没得过什么好,身子单薄矮小,如今既惊又怕又急,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上蜷作一团,白素锦走上前来看到他这般情景着实心不落忍,忙让雨眠将人给扶了起来。
“将军......”
“不必多说,咱们这就动身吧,救人要紧。”周慕寒了解白素锦的欲言又止,“马车已经备好,我带着槐亭骑马先赶过去,你莫心急,跟在后面。”
白素锦感激地点了点头,也不赘言,直奔候在府门口的马车而去。
除了白语元夫妇俩,周慕寒对白家其他的人没什么好印象,至于白宛和,接触几乎为零,对他的死活周慕寒本不在乎,只是几次听白素锦提及他时印象不错,这才看在白素锦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四个护卫先行开路,一个护卫带着槐亭在前面带路,周慕寒一行人策马驰骋赶到城外的宅子不过用了一刻钟不到,但看到被绑在院中桂花树上奄奄一息的白宛和时,周慕寒觉得他们还是来得慢了些。
三月里的天气虽然回暖,但春寒未尽,白宛和还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被绑靠在树干上,发丝凌乱,双唇青白中隐隐透着紫,身体虚弱得几乎失去了意识,一看就知道被绑了不是短时间。
周慕寒带着人破门而入,本就有些残旧的木质院门被随行的侍卫几脚下去就踹断折页飞了出去,惊得院中廊下当值无聊边嗑瓜子边说话儿的两个婆子失声尖叫起来,周慕寒登时觉得刺耳,眉峰紧蹙,深知主子脾性的两个侍卫上前去二话没说,出手利落地将两人用刚刚还绑着白宛和的绳子将两人五花大绑扔到了一旁,顺便用布巾将两人的嘴也给堵严实了。
“不知大将军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大将军恕罪!”听到动静的白宛廷从后院出来,看到周慕寒一惊,随后看到被救下来的白宛和,脸色变了又变,恭敬问礼后有些不郁地说道:“寒门虽微,但大将军带人无故私闯民宅,传说出去,怕是有辱大将军的威名。”
周慕寒懒得跟他周旋,“本将军身为一省总督,辖下有人滥用私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来人,将这府里之人给我统统拿下!”
“得令!”
随行侍卫们应声行动,这宅子统共也就两进,每近上房厢房等算起来也不过十几间房,是以没一会儿功夫,余氏和丁氏母子两人就被押到了前院。
“这是我们的家事,大将军虽贵为一省总督,却也不能这般插手草民的家事!”白宛廷愤然抵抗,刚想站起身就被他身侧的侍卫一脚踹在膝弯处,重重跪了回去。
周慕寒手执马鞭几步踱到白宛廷跟前,居高临下睥睨而视,冷冷开口道:“莫说如今已经牵扯到人命,就算是你的家事,本将军要管,你又能奈我何。白宛廷,不要以为白明轩死了就死无对证,你就能置身事外。不要尝试挑战我的耐心,单凭刺杀我这一项大罪,让你们全家抄斩也不为过,之所以放你们一马,也不过是看在锦娘的情面。而锦娘对你们手下留情,无非是不想牵连无辜。这院子里上上下下哪个是无辜之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今日本将军丑话说在前头,白宛和性命得保则已,若是性命不保,你们——就都陪着他一起去吧。”
周慕寒此话一落,跪在地上的人纷纷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余氏和丁氏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可周慕寒一个冷眼扔过去,吓得她们生生将哭声憋回了嗓子眼儿。
周慕寒不是开玩笑。
得出这个认知后,白宛廷和白语昭也是脸色惨白,双股站战。
白素锦到宅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白宛廷一众人跪在前院里,一个个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模样,好像需要人救命的是他们。
白宛和已经被移到前院的厢房中,槐亭年纪虽小,但性子坚强得很,拖着带伤的身体打来水给白宛和擦洗了一番,喂了两杯温水,而后严严实实盖好了被子,自己就寸步不离守在床榻边,不停地用冷水绞了帕子覆在白宛和滚热的额头上。
白素锦前脚上了马车,林大总管就按照她的嘱咐派人去接常神医和白语元直接到城外的宅子。
白素锦进了厢房,看到白宛和面无血色躺在床榻上,人已经陷在昏迷之中,并伴有高热,俨然出气多入气少。
据槐亭说白宛和身上有伤,这种情况下白素锦也不好让人贸然移动他进城,只得等常神医来。